說到張府的後事處理,一幹家丁和丫鬟們頓時來了精神,混亂時他們雖然躲在一邊,但處理後事的時候卻是全程參與的。家丁和丫鬟們七嘴八舌地講了起來,從朱八進入張府,到他擺開屍體陣,嚇退想來趁火打劫的官兵……只是隱瞞了朱元璋把張府剩下的金銀分發給他們的事情,別的的事情全都講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兩個家丁還添油加醋地講了朱八嚇退百戶官的事,滿地鮮血,屍體成排,那種沖天的血腥味,雖然用言語來形容要差了許多氣勢,但聽在大伙兒耳朵里,還是能想像得出來滿院子屍體的恐怖味道。
大少爺馬智雄和管事馬千九同時倒抽了一口涼氣,這朱八的膽色,確實不凡啊。能坐在近百具屍體中間,面不改色地嚇退官兵,這份膽色,當真非常人所能及。換個人的話,看到近百具屍體,隔著幾十米遠就嚇得雙腿發軟,更莫要說坐到中間去。
「好膽氣!」馬智雄夸道:「千九,回頭你拿五十兩銀子來賞給朱八。」
「什麼?又賞這傢伙?」二少爺不滿地嘟噥道:「這有什麼好賞的,不就搬了搬屍體麼?有個屁的膽氣,那四個幫著搬屍體的張家的家丁不也一樣頂著近百具屍體站在那兒?」
馬智雄恨鐵不成鋼地掃了一眼自己的二弟,心裡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蠢材一樣的傢伙,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一般人不會害怕自己家人的屍體,例如你的父母或者兄弟,天天生活在一起的人死去了,哪怕你摸著他的屍體也不會有害怕的情緒。但是一個不熟悉的陌生人死了,大多數人是不敢去碰屍體的。這種心理很複雜,不容易說明,但是只要有點經歷的人都懂。
那四個幫著搬屍體的張府家丁,碰的屍體都是平時親近的家人,當然不會害怕。但朱八與張府的人素不相識,他坐在這麼多不認識的人的屍堆里說話,那確是非常了不起的本事。
這時朱元璋又從懷裡摸出了一疊厚厚的紙片,這些紙片是張家的房契、田契、還有張家的下人們的賣身契等等,甚至還有張氏一族的族譜,戶籍,張斗耀的縣令任命文書等等東西,都被朱元璋一起帶了過來。
他雙手將這些紙片遞出,既沒有直接遞給二少奶奶,也沒有遞給馬智雄,而是憑空這麼舉著,這玩意兒理論上來說,應該屬於二少奶奶的家財。但是他如果直接遞過去,鐵定得罪馬家的人,直接遞給馬智雄,又會得罪二少奶奶,所以他向空一舉,誰也不得罪,大聲道:「這是張家沒有被搶走的東西,我都帶過來了,張家的宅子也留了兩個家丁看守……」
二少爺伸手想來接這些紙片,大少爺輕咳一聲,用眼神制止他的動作,然後開口道:「弟妹,這些東西是你張家的財物,你收著吧。」
二少奶奶嘆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收了這些東西也管不了,還是得仰仗大伯幫我管理,麻煩大伯幫我收著吧。」
馬智雄這才點頭道:「好吧,我幫弟妹收著,這些東西就算作弟妹的嫁妝。」
在明朝,女人嫁人之後,從頭到腳都算是夫家的人,看起來似乎沒有自己的私產了,其實不然。她也被允許保留一些自己的財物,其中就包括嫁妝。在這個女人的一生中,嫁妝都是她的私人財物,夫家不得侵占,如果這個女人被休出家門,或者她丈夫死了之後要改嫁,她的嫁妝是可以跟著她走的。當然,在她還沒有出家門,或者還沒有改嫁的時候,她的這些私人財物丈夫也有權享用,那是另一回事了。
馬智雄明確地表示這些東西是她的嫁妝,就是給她吃一顆定心丸,馬家不會趁著張家男人死光的機會侵占她的家產,讓她安心。
二少奶奶感激地對著馬智雄福了一福,她雖然討厭自己的丈夫,對這個大伯卻很尊敬。隨後她又對著朱元璋道:「朱管事,謝謝你幫我張家處理後事,還做得這麼好,今後我不會虧待你的。」
朱元璋拱了拱手,什麼也沒說。他本就不喜歡和女人打交道,除了馬皇后,別的女人看都懶得看一眼,所以拱了拱手就算招呼過了。
接下來就是馬智雄表演的時間了,他安排張府過來這十幾個丫鬟住進一個讀力的小院落里,反正二弟和弟妹正在吵架分居,他就乾脆也安排張小姐和她這些丫鬟住在一起。
接下來讓馬千九跑一趟澄城,把張家的府邸折價賣掉,把張家那些田契對應的田產確定一下位置,派人去管理,這些田產中就有曾經與朱元璋打過架的任村。
這些事情已經和朱元璋無關,他就從大廳里告辭出來,走回自己在偏院的小窩。
在他的讀力小院裡,居然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原來全都是偏院的佃戶,白水王二和李初九等人也混在人群里,見他回來,大伙兒一起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詢問他後來發生的事情。這故事挺長,朱元璋一個人講,不像剛才大堂里有一群家丁丫鬟幫著他講,這一說就是好幾個時辰,大伙兒就在小院子裡席地坐下,一邊聽,一邊發出陣陣唏噓之聲。
在面對農民起義這件事上,農民們的看法顯然與馬家少爺等人不同,人群里不時傳來古怪的發言:「我倒不覺得鄭彥夫一夥兒算是賊匪,人家是活不下去了,被迫得殺官造反的,換了我,沒吃的不一樣得造反?」
「朱八哥,你說鄭彥夫一伙人這次搶到了多少銀子和糧食?一個人能不能分到二十兩?」
「你傻了不成?才二十兩麼?一個人少說得分到這個數……兩百兩!」
「這麼多啊?太厲害了,咱們也去造個反試試。」
「你真傻還是假傻?這錢你命搶,沒命花啊!不出十天,十里八鄉的官兵一圍……鄭彥夫一伙人就得斬首菜市口。」
「切,瞧你說得,我不知道躲進山里麼?」
「躲你山里你怎麼花錢?找猴子買東西不成?」
「話說,鄭彥夫一夥兒殺官造反也就罷了,怎麼還**婦人,連丫鬟們也不放過?這就有點過了吧,換了我絕對做不出這種事。」
「這倒是……不厚道啊……」
「切,這個你們不懂,殺紅了眼唄!你們聽說過西村的王二牛嗎?他老實巴交一個漢子,前年突然撈刀子殺了老婆,又把小姨子先殲後殺,被官府抓住問罪時,他一個勁兒的說,當時腦子燒壞了……這人啊,一旦殺紅了眼,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農民們很快就分成了兩派,一派覺得殺官造反很爽,很解氣,是大丈夫所為。另一派則覺得殺官造反的人腦子燒壞了,很快就會被官兵給抓回來。
朱元璋不動聲色地在心裡記著,哪些人支持殺官造反,哪些人不支持。這是很重要的情報,一年之後,農民大起義將要暴發,他需要挑選一些真正適合成為造反起義主力軍的人來培養,凡是意志不堅定,有畏懼情緒的,在起義的初期一律不能收。
因為在起義初期,隊伍人數不多,還要承受來自官府的巨大壓力,他越需要一個意志堅定的隊伍,一切有可能影響隊伍團結,有可能製造不安定因素的人,都必須排除,以免隊伍受其影響而崩潰瓦解。直到人數多了,隊伍大了,才可以收錄一些普通人。那時候,些許的不和諧聲音,不會再影響到大勢。
這就是他給鄭彥夫講過一次的道理,當你手下只有一百個人時,你殺一儆百,會把另外九十九個人都嚇跑,但當你手下有一萬個人時,你殺掉其中一百個,另外的人不但不會跑,反而會更加聽你的話,這是由隊伍的整體實力決定的。
朱元璋特別留意了白水王二的反應,這個著名的明末農民起義始作俑者,在聽了鄭彥夫起義的事之後,並沒有露出十分特別的表情,只是他的雙眼中閃過了一抹亮光……顯然,鄭彥夫的事給他傳達了某種訊號……一種新的生活方式,一條嶄新的大道!
實際上這一次轉世重生之後,朱元璋一直對王二很好奇,因為從他目前觀察來的情況來看,王二並不是衣食無著,生活不下去的窮人,而是在馬家有吃有喝,而且在整個白水都有名氣的好漢,他也沒有絲毫殺官造反的心思,是什麼原因使得他在一年之後站出來,發起了掀翻天下的農民大起義呢?
就在王二眼中那一抹亮光閃過的時候,朱元璋終於明白了!原來如此……
一切事物,有因才會有果,發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不會是讀力發生的,它總會造成一定的連鎖反應。鄭彥夫的起義,是向著整個陝西傳達了一條迅息。
它在白水王二、府谷王嘉胤、宜川王佐掛、漢南王大梁、安塞高迎祥、米脂李自成、定邊張獻忠等人的心中,播下了一顆種子……在接下來的數年之內,這些種子將會先後發芽,在神洲大地上開滿悽美的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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