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讓趙武有點尷尬,因為他會的琴曲並不多,在這種隆重的酒席上,高歌猛進的要求別人跟他私奔,顯然很破壞形象,所以他忍了忍,推遲說:「可惜我最近公務繁忙,已經很少練習琴了,在魯國這個禮儀之邦,我在這裡隨意彈琴,若是出了錯,就讓人無地自容了,諸位還是放過我吧。」
趙武這麼一說,魯國大臣又意味深長的笑了。他們的笑容讓趙武摸不著頭腦。
魯國大夫顯然是聽說了趙武與魯郤姬之間的曖昧,在這種場合,他們馬上聯想到趙武唱的私奔歌——在人家外兄面前,確實不適合吟唱私奔歌。
季文子決定岔開話題,他端著酒杯向趙武敬酒,而後裝作無心的詢問:「晉國明年打算向我魯國收取多少徵稅?」
季文子問的話涉及到趙武出使的第三個任務——告之附庸國明年的「納徵」數目。因為這個數目不能商量,霸主的決定就是最終命令,所以趙武之前無需告訴魯國國君,直接向魯國執政發布命令就行。
趙武擺了擺手,師修從懷中掏出一份表格,在表格上找了找,隨口說出了一個數字。季文子聽了,沉默了片刻,回答:「我魯國明年出一軍,幫助晉國人戰鬥。」
趙武點頭:「魯國是君子之國,我個人對魯國人很有好感,這個數目確實讓我很難說出口,但晉國打了幾年仗,確實需要徵稅來支持自己繼續戰鬥,所以我無法在這個數目上更減,不過,我願意歸還一千名魯國僕人,作為對魯國人表達的好感。」
趙武這麼一說,魯國卿大夫一起站起身來,態度恭敬的答謝趙武的好意。
季文子當上魯國執政後,頒布了一條規定,要求各國商人去外國做生意的時候,只要見到當地僕人市場出售魯國的戰俘,或者僕人,就用自己的錢買下這些魯國人,事後,魯國會動用「國家賠償」,償還商人們支付的購買費用。
這一規矩後來被孔聖人的門徒子路所破壞,他依仗家族有錢,贖買了僕人之後,不去領取國家賠償,以顯示自己的高尚。孔聖人事後批評子路,說他「用自己的高尚破壞了規矩」,從此之後,魯國商人中,不如子路有錢者,見到魯國的僕人就不敢贖取,怕自己掏了錢後去領取國家賠償,會引起別人的指責,所以乾脆對魯國戰俘視而不見——這就是著名的「義理之爭」。
趙武這幾年大力拓荒,做生意賺來的錢基本上都用於在僕人市場上購買勞動力,魯國人也清楚趙武過去的行為,所以對趙武能拿出一千名魯國戰俘並不感到驚訝,但趙武願意交還一千名魯國僕人,話中的意思已經表明他不會領取魯國的國家賠償,純屬外交禮物一類的東西。
可憐的魯國人,多少年了他們只知道向霸權屈服,按期向晉國交納保護費,恭敬地禮敬晉國大臣,怎會想到自己也能收到部分回禮——一千年後21世紀外交技巧,他們可算是提前享受到了。
如此一來,季文子等人的感謝更加誠摯。他站起身來,大禮相謝:「早聽說武子在自家封地釋放僕人,有部分被釋的魯國僕人重新回歸故土,他們談起武子的仁慈總是感謝不盡,這次武子讓一千名魯國俘虜回家,使他們得以埋葬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我魯國上下一定會記住這一恩惠。」
趙武坦然接受了對方的感謝,他不知道,自己這一行為犯了與子路同樣的錯——用自己的「高尚」踐踏了既定規則。
其實趙武這麼做的本心,是擔心自己收錢太黑,被魯國人惦記上——《春秋》、《左傳》都是魯國人寫的,這國家雖然弱小,但他們的喜怒都流傳千年。萬一他們不滿意,順手在書里黑趙武一筆,趙武可就遺臭萬年了。所以趙武打定主意:錢要收,魯國人也不能得罪。
千名僕人看起來多,但天下最大的僕人市場就在霸主國舊都絳。晉國市場上僕人供應太多,已經不值錢了。魯國奉獻的禮物太多,銅錢不方便攜帶,全換成僕人反饋魯國,再裝出一副很有文化的模樣,張口閉口要整理詩經修繕典籍,魯國這個禮儀之邦,對比三郤的驕橫,能不喜歡趙武的謙遜嗎?!
好名聲留下了,實惠依舊要拿。魯國的禮物當中,除了體積小价值高的,比如寶石玉器等,其餘的都用來換成書籍……
一般來說,出使附庸國的時候,因為各國大臣要不斷的巴結霸主國派來的使臣,所以晉國大臣出使,最短也要在外國待上三五個月之久,等收的禮物裝滿了隨行車輛,這才滿載而歸。不過,趙武終究文化底子薄,怕在魯國待的太久露出真面目,所以,在公孫嬰齊家宴後不久,趙武快速把出使任務交代完畢,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外交使命,其後他無心久留,辭謝了魯國大臣們的後繼宴請,於當年十二月初動身回國。
去的時候趙武帶了五十輛兵車,回來的時候依舊是五十輛兵車。車上一般是書籍,一半是石頭——寶玉。
魯國的聖人臧武仲沒有參加對趙武的宴請,聽說趙武要走,他來到黃河邊上,也沒湊近送行隊伍,遠遠目睹趙武過河,而後回身對魯國執政季文子感慨:「晉國的強大,至少在五十年之內無可撼動。趙武子是晉國八卿中年紀最小的一位,也是最卑微的一位(指趙武官職居於末位),但他來的時候是五十輛兵車,走的時候還給魯國留下一千名戰俘,此人的賢德豈是三郤可比。
我聽說年幼的晉君(悼公)繼位後,晉國的諸卿和睦,如果晉國其餘幾個正卿也擁有趙武的一半賢德,晉國的崛起不可遏止。並且趙武這麼年輕,就知道不爭不貪,等他今後掌了權,這樣的晉國怎樣才能戰勝?魯郤姬這次做得好啊,她找到一個可靠的人。文子,以後記住,侍奉晉國不可不謙恭,對待趙武子不可不扶持。」
孟獻子在一旁補充:「其實趙武來的時候,戰車都是空的,回去的時候戰車雖然裝滿了,留在路上的車轍很深很深,但他車上一半是玉一半是書。君子好美玉,賢者好知識。既賢且能,不要說當初的三郤比不上趙武,我也比不上他。」
魯國大臣齊聲讚揚。這時,被魯國卿大夫讚揚的主角卻在戰車上皺著眉頭,低聲抱怨:「完了完了,這趟出使虧大了,送出去一千名戰俘,原本想著能在魯國設立一個貿易點,好傾銷我們的奢侈品,沒想到戲演得太過了,魯國大臣都拿我當『聖人』了。無論暗示明示都不相信我的推銷,反而不停的給我塞一些書籍……嗯,早聽說魯國的女人特尊重夫主,那些人就不知道送我兩個,真苦惱啦。」
潘黨哼了一聲:「你還不滿意?當初你塞給我的是啥破石頭?身為正卿,你家現在最好的寶玉,都是從我身上扒下來的。而現在,這次出使後,你總算擁有了符合正卿身份的寶玉。瞧瞧這一車石頭,頂你領地三年賦稅了。今後你三年出使一趟,即使領地里毫無出產,也可以過奢華的貴族生活了!」
師修也不滿的哼了一聲,勸解說:「主上怎麼能說這些書沒有用呢?有的人以財寶為珍貴,有的人卻以知識與賢能作為珍寶,這次我們向魯國大臣展示的就是我們對才能與知識的愛好?這才是大收穫,有了魯國君臣的美譽度,今後家臣們來魯國開商鋪,想不掙錢都難。這樣的好結局,主上還苦惱什麼?」
趙武有氣無力的點點頭:「我知道,那一千名戰俘算是市場開拓費吧,我們給自己掙一個信用額度……可是,我現在後悔了。這筆市場開拓費未免太大了一點,一千個戰俘,我能建立六個墾荒囤,開出來百餘平方里的荒地來,這百餘里的農田,每年又會給我帶來多少收入。」
單慮聽到趙武的話,馬上好奇的詢問:「我聽說,晉國現在流傳著一本書,叫做《拓荒日誌》,傳言是韓起子記述『趙氏四十日拓荒』的過程……如今,列國都在傳頌趙氏拓荒的高效,主上剛才提到這點,『修老』可否跟給我詳細解說一下。」
今年初的時候,趙武正式確立了四大家臣的地位,這四大家臣在春秋時代被稱為「老」,這個詞當時既有「年過七十」的意思,也有「重要人物」意思,用在家族職位上,這個詞後來演變成「家老」,也就是首席家臣的意思。其中齊策是諸家臣之首,稱之為「大老」,師修等人則可以稱之為「修老」。
師修好為人師,馬上忘了繼續勸諫趙武,轉而向單慮講解:「說起來,我趙氏有三年的拓荒經驗,現在拓荒的手段已經規範化、流程化……主上這次著急回去,也是為了拓荒事宜……明年春,我們在甲氏的拓荒點將要並屯——也就是把發展成熟的屯墾點兩兩連接起來,建造成一座大的城市。」
師修馬上又補充:「我趙氏的屯墾點,兩兩相距二里路,這些屯墾點逐步發展,等到人口數量足夠了,屯子裡各項設施都齊全了,相鄰兩個屯子的寨牆用石牆連接起來,就是一座城市了。
每四個屯墾點恰好圍成每端城牆長二里的中等城市,而後,其周圍的小屯會併入城市管轄,那座新築起的城市也會把圍牆不斷的加高加厚,最終成為一座大城……」
師修詳細解釋了一番,最後補充:「明年,我趙氏將新增三座中等城市,成為擁有五座雄城的大領主。」
單慮更加疑惑了:「照這麼說,我趙氏豈不正缺人手嗎?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送出一千名戰俘來,等魯國人知道這個情況,不知道該怎樣體會我們這份情意……」
這兩人聊得火熱,趙武低頭看著車上堆滿的竹簡石頭犯愁。春秋時的道路狀況並不好,沉重的竹簡石頭壓得兵車行走艱難,大大拖累了趙武的速度,趙武正琢磨,是否要拋下這些書籍寶玉輕裝前進的時候,一樁突發事件使他終於下了決心。
一名武士領著一位氣喘吁吁的趙氏私兵趕來報告,那私兵拱手匯報:「家主,我從甲氏趕來,路上跑了十七天……在我動身前,甲氏有三個狄氏部落趕來投靠,武清匯報給齊策,但他也不敢決定,派我快馬趕來魯國,請主上給予指示。」
趙武大喜,他滿口答應:「送上門來的好事豈能推辭,齊策糊塗了,這種事還請示什麼?」
師修趕緊解釋:「主上,收納狄人,這是國君的權限。如今國君正在潞氏築城拓荒,這些狄人不去潞氏投靠國君,反而穿越了潞氏與甲氏北部向我們投靠,主上若是隨意答應了,恐怕國君會不高興。」
趙武猶豫的問:「難道我要跟國君見面分一半?」
師修搖頭:「這又不是賊贓,豈有見面分一半的道理,應該全部獻給國君,而後聽任國君處置。」
稍停,師修解釋:「我趙氏與狄人向來親善,昔日先君趙孟子出於狄氏(指趙盾是狄女生的,並在狄國成長到成年時代),故此,歷代家主當政的時候,都有一些在本國活不下去的狄人部落來投靠趙氏。主上今年大肆清剿甲氏,狄胡退入赤狄後,想必把趙氏重新崛起的消息帶入了狄氏,這些狄人因而趕來投靠。
按照慣例,趙氏接到狄人的投靠後,都會將這些狄人轉而獻給國君,國君從其中挑選部分勇士(有力者)充當武宮守衛,而後將剩下的狄人賜還給趙氏……這次我們也應該這麼做。」
趙武猶豫不定:「既然這是規矩,那就照規矩行事,只是國君會挑選多少人……對了,狄人來了多少?」
報信的那名武士回答:「來的三個都是小部落,總共大約三百餘戶,有五百匹戰馬,牛羊沒有計數,策老(齊策)推測,這是靠近潞氏邊界的小部落,因為聽到信息早,所以動身快,但恐怕隨後會不斷有狄氏部落過來投靠——這個冬天很冷啊。」
師修附和:「這個冬天是很冷,戰爭已經打了三年,我國的青壯都已經輪番上陣,田地荒蕪,只能靠狩獵度日,我早已經聽說,現在除了趙氏之外,其他的家族已經很難在山林中獵捕到野物了。這幾年,連續兩個冬天都下了很厚的雪,野獸們產崽困難,加上現在人們圍捕過度,所以才會有這現象。
我晉國如此,相鄰的戎人、狄人會更加難過。其中,狄人還好一點,他們多少會一點耕作技術,冬天有儲備的糧食,而戎人完全以放牧為生,一旦冬天雪大了,凍死大多數牲畜,他們會更加難過。我估計,霍城北面應該已有戎人投靠了。齊策想必是預料到這種情況,才會緊急請主上回國。」
趙武一指滿車的書籍,吩咐:「那就留下一百個人,把這些書籍都留下來,留單慮在後面慢慢走,我們輕裝前進……可惜,我本打算順路去衛國,享受一下孫林父的招待,可惜了。」
師修繼續誇獎趙武:「主上輕車而來(魯國),蓆子還沒有坐暖吶,完成了外交使命就匆匆趕回,連順路探訪友人都沒工夫,這種態度傳回國內,國君一定很滿意,況且我們這趟出使已經收穫滿車,主上還有什麼抱怨的呢。」
師修所說的「收穫滿車」,不是說趙武拉了一車書籍回去,而是說趙武拉了滿車的讚譽回國。在此後的路途上,師修還不斷的讚揚趙武表現的很低調,絲毫沒有得意洋洋的神態,渾不知,被打消了旅遊企圖的趙武此刻正鬱悶的想要大聲吼叫……
輕騎前進的趙武繞過了衛國的國都,沿著自己修的商路度過黃河,從潞氏進入晉國國境,一路走他一路看到國君正在仿造他墾荒的模式,把潞氏的拓荒行動弄的如火如荼,整個潞氏變成了一個繁忙的大工地,雖然是寒冷的冬季,大路上各家族調撥人手,運送物資的車輛絡繹不絕,行走的人渾身都熱氣騰騰。
趙氏在甲氏開發的第一座城名叫「長治」。此刻他穿過群山之中的軍事堡壘「壺關」,進入長治後,各種消息也暢通無阻的送達了長治,把守長治的武清匯報:「主上,截止十天前,共計有七支狄人部落,五支戎人部落趕來投靠,因為家主不在,齊策將這些人都暫時安置在長治西側的小衛城。主上回去時,剛好順路探訪。那裡戒備森嚴,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趙武只對數字感興趣,他問:「他們總共來了多少戶?」
武清回答:「下臣這裡不清楚具體的數字,但聽人說,小城裡已經住進了三千戶,不過這些小部落遭受了雪災,每戶人丁單薄,且基本上,每家都沒有老人。」
遊牧的氏族部落一旦遭遇大災害,因為食物不夠,家中的老人常常主動出走,這個出走基本上就是獨自一人走到荒原上餓死、凍死,而後省下自己那份口糧留給家中的孩子。
如果老人出走後,糧食依然不夠,小部落會主動尋求強有力的大部落投靠,以尋求庇護。當然,這種庇護也不是毫無代價的,他們等於把自己賣身為奴,併入大部落中。而大多數遊牧族部落便是這樣不斷的融合。但如果遭遇部落戰爭,戰敗的部落又會重新分散開,各自發展。
這種分分合合,成了草原常有的生存狀態。
大多數戎人的部落,其家族成員的組成,常常是兄弟兩人帶一個孩子及一名家庭主婦。人丁少的家族則是父與子與家庭主婦的組合。遭受雪災之後,一般草原部族的家庭成員不會超過四個人。
現在,長治的衛城裡住進了三千戶,則意味著總共約一萬兩千人投靠了趙武。
這些遊牧部落投靠趙武,其中,霍城之北的戎人,倒不是因為趙武「仁慈的名聲在草原上傳揚」而賣身投靠,趙武在草原上的名聲恰恰相反。只是因為趙氏的領地最靠近北方邊界,使得他們沒有選擇比較的機會,無可奈何地投靠了趙武。
而甲氏之北的狄人,則是穿越了國君的控制地盤,特地來投靠趙氏,就是因為趙武與狄人有血緣關係。
這兩者同為遊牧部落,卻需要區別對待。如何顯示出差異,趙武不清楚。他猶豫了一下,望向師修,希望尋找一點建議。
師修不敢表態,接受新附庸、如何安置他們屬於領主權力,恪守禮儀的師修,在這方面不能亂出主意,他低頭沉默不語。趙武等了半天,等不到主意的他決定跳過這些問題,他轉向武清武連,問:「我們築城的石料準備妥當了嗎?」
說到這問題,武清馬上回答:「家主,恐怕我們明年的築城計劃要推遲了,國君也要在潞氏築造新城,所以從我們這裡調走了一批石料,還要走了一批糧食。現在,我們的物資已經不夠同時修築三座新城……前幾天師偃來過,要求我們從附近山上多多採集石頭,但現在大地冰封,積雪覆蓋,我們根本沒辦法派人入山。」
趙武趕緊問:「國君調走石料——他付款了嗎?」
武清笑著搖搖頭:「君上沒有錢,他倒是給了一張欠條。」
啥,春秋時代也流行打白條,不行!
趙武怒氣沖沖:「欠條呢,我去要賬。不信國君也建造一座躲債台,來逃避債務。」
「不好……」師修終於開口了:「討債這件事,主上不合適出面,我們不能亂了君臣之禮。」
趙武眼珠一轉:「嘿嘿,我忘了我家還有一名搶錢高手……告訴嬌嬌:今後男主外,女主內。討債的事情她出面,我在背後默默支持。哈,嬌嬌搶慣了錢,在國都公子、公孫中素有名氣……」
武清笑著回答:「如今,欠債條在齊策那裡。齊策說:咱不妨讓國君欠的更多一點,不妨將那些投靠的戎人都分配了,只留下一點點數目向國君意思一下……想必,債務在身的國君,不好意思拿走我們的屬民。」
「齊策總是狡猾的令我滿意」,趙武豎起大拇指誇獎:「不過,論起催帳來,咱家有個現成的母老虎,為什麼不好好利用起來……嘿嘿,齊策不好出面的事,不見得俺家嬌嬌不好出面啊!
當初嬌嬌未嫁時,都能逼得范匄魏絳荀偃避席,如今曾受他逼迫的人都是霸主國正卿了,她丈夫(趙武)成了霸主國正卿,老爹是霸主國副元帥……我不信,誰還敢欠她的帳不還——即使霸主,也不成!」
趙武喘了口氣,笑眯眯的說:「實際上,我也不怕你們逃跑。你們能逃到哪裡去吶——趙城之北是霍城,這是晉國防禦北方的強鎮。即使你們僥倖越過霍城,但隨後的路程將進入胡人的領地。
到了胡人那裡,難道還不是繼續做僕人嗎?天底下,哪裡有在趙城做僕人更輕鬆?你瞧,我現在降低了刑罰,每年從你們當中選擇十分之一,賜予他自由民的身份,只要努力,數年後你們人人都是自由民,這不很好嗎?
或許你們想往東、往西逃跑,但如果你們往這兩個方向逃跑,我連追尋的興趣都沒有。因為十萬大山足以對你們做出懲罰。
似乎唯一的生路似乎在南方,可那是晉國國都的方向,各家族勢力林立,你們沒有任何身份,到了那裡,還不是被他們抓去做僕人?難道到了別的家族,有我趙氏好嗎?」
僕人們一片嗡嗡聲,趙武豎起指頭,大聲說:「我的承諾現在生效,從現在起,我撤走一半監管人員,同時宣布廢除酷刑,今後對你們最重的懲罰不能超過十鞭。這就是《『刑不上十』令》……你們願意跟我做這個約定嗎?」
僕人們嗡嗡商議了半天,推出幾名長者上前向趙武行禮。幾名長者請求趙武殺白馬盟下血誓,願意由僕人自己組織類似軍隊的社團,形成內部自我監控體制,承諾彼此約束不逃跑,相約加強自我管理機制——而趙武方面承諾:只要他們明年按約定交納足夠數量的糧食,將對他們逐步放鬆監管,並逐步提高釋奴比例,直到他們……
這就是趙城「白馬之誓」。
從此之後,僕人制逐漸開始崩潰,各地領主相繼採用趙武的方法,用「租庸制」收取田租,從而代替原先的農奴制勞作……
趙武立誓後,沒有在隸舍停留過久。等他走出隸舍,身後的僕人們爆發了狂歡,而監管人員果然對他們的行為不再干涉——從此之後,只要他們不走出劃定區域,或者在走出劃定區域時提前向工頭遞出申請,取得工頭髮放的通行證,趙城守衛對他們的行為不加干涉。
隨後,僕人們的行動範圍越來越廣,除了頭上還頂著僕人身份外,他們與自由民沒什麼兩樣。
當年秋收過後,趙武果然兌現了諾言,那些努力耕作的僕人手頭第一次有了餘糧,也就是有了私有財產,這下子,他們完全與自由民一樣了。
在這個紛亂的春秋,當時的春秋霸主晉國正陷入爭奪公卿位置的政治鬥爭,沒有人察覺在趙城這個小地方,首先終結了僕人制,令自己徹底邁向封建。
趙武忙碌了一天,又累又乏的趕回自己的莊園,發覺智朔正與韓厥子坐在院落里,他倆面前的爐子上正在燒烤著趙武昨天沒來得及吃的那隻獐鹿,智姬還殷勤的向烤肉上撒著珍貴的香料,整個院落飄散著濃重的香氣。
東郭離臉都綠了。
這些孜然、茴香香料隱藏不住香氣,東郭離早有發現,但趙武向他描繪了一番將來的景象,說明這些東西經過擴大種植後,會給趙氏帶來源源滾滾的財富……這些珍貴的香料種子,平常趙武都不捨得吃,把它鄭重收藏在瓦罐里,吊到房樑上,沒想到藏的如此嚴密,智姬也能翻出來。
智姬正殷勤的往智朔嘴裡塞肉,不時的扭頭沖姐妹招呼:「中行姐姐,荀妹妹,沒想到這裡有這麼好吃的東西,你倆這趟嫁的值吧……弟弟,多吃點,瞧你長得這麼瘦,姐姐以前老搶你的東西,今後不與你搶了……嗚嗚,今後我想搶也搶不上了。要不,弟弟你來姐姐家搶。」
趙武痛苦的絞著臉,他艱難地在火堆邊坐下,指點著炭爐問智姬:「智姬,你猜,這個鑄鐵爐能賣多少錢?」
智姬翻手遞過一串烤肉,狠狠的塞進趙武嘴裡:「小氣的,今後你家就是我家,幹嘛如此小氣?」
趙武看見智姬腰上掖著一塊絨布,似乎她拿那塊絨布當作汗巾,他輕輕抽出這塊汗巾,繼續問:「你知道那些絨布多少錢一匹——孫林父光看到貨樣,就出到十個罄錢(罄型青銅貨幣)一匹,我猜,這價格他拿到衛國去,還有賺頭。」
智姬立刻瞪大眼睛:「那我們還等什麼,我家在衛國也有人,幹嘛讓孫林父賺錢,弟弟,你快回家,聯絡朝歌的商人,今後我家也賣布。」
趙武慢慢的說:「一尺絨布換十枚鏟錢,這一尺絨布能有多重——它換回的是三百倍重量的金(銅)。而我們給孫林父看的絨布還不是最好的,你瞧,你手上的這塊絨布才是最上等的細絨織成,如此大的面積,我保證它能穿過一枚針眼,薄薄一層,卻能擋住寒風,比葛布麻布強多了。」
一塊汗巾穿過一枚針眼,現代人可能以為這是誇張,但春秋時使用的是青銅針,針眼只比戒指稍小而已,而縫紉的線,使用的是粗纖維葛與麻。
東郭離在旁邊拼命點頭:「那是那是,次等的絨布能換回十枚鏟形錢,這最上等的細絨布,光是主母手中這塊汗巾,足以換回十車陶器——沒準能換回三十車陶器呢。」
趙城最缺的是糧食,東郭離卻不說換糧食,這是因為春秋時代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糧食作為戰略物資,是不出售的。春秋時代,國家還有意識的把農民手中多餘的糧食儲存起來,以防備災年——中國第一個大型國家糧倉,也就是出現在這個時代。
智姬兩眼賊亮,中行姬捂嘴低笑,荀姬湊到趙武身邊,低聲說:「可要記住哦,等布織好了,不要都賣了,我要做身好衣服給你看……」
趙武把汗巾遞還智姬,半是威脅半是哄騙的說:「嬌嬌,你現在身份不同了,不是智家的那個『霸街女王』,你現在是趙城的夫人,哪能自己系上圍裙去量布販售呢,這樣的小事,讓家臣去做吧。你只管坐在家裡數錢,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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