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子嶺之上,斷壁殘垣,狼藉一片。
戰鬥的痕跡清晰可見。兩軍在此捨命搏殺一個多月,太多人魂斷荒山,直到它再度易手。
齊子嶺一下,再修復箕關的話,王屋山之險,賊與我共有。
我是花費什麼代價打下箕關的,汴賊同樣要這麼大的代價打回去。
或許永遠打不回去了。
汴軍主力在東面,河陽兵力不足。但邵樹德就坐鎮龍池宮,主力就在晉絳,想要奪回去,可沒那麼容易……
事實上他還在加強攻勢。
年關將近,大部隊不會出動了,但飛龍軍三千騎和武威軍兩千騎已經分別出動。他們的目標也很簡單,襲擾河陽,打擊賊軍士氣,削弱其兵力、資糧儲備,不讓他們過個好年。
「河陽城在大河北岸(今孟州南十五里),即孟州理所河陽縣,去東都不到八十里。晉杜預造浮橋於此,為南北交通要衝。魏孝文帝都洛,於盟津北岸,筑北中郎府城,為京師之後衛。此段河床中有沙潬陸地南北寬一里,分河為南北二流,故東魏又於南岸及中流沙潬築城,曰南城、中潬城,並北城為三,南北呼應,以與西魏相拒,爭洛陽之控制權。」齊子嶺關城內,新一輪『研討會』又開始了,主講的是博學多才的前戶部侍郎杜弘徽。
「國朝重建浮橋,因河水分為南北二流,故橋亦分南北兩橋。以船為腳,常年置木工十人、水手二百五十人,以資維修。此橋規制宏壯,連鎖三城,為南北交通要道。渡橋而南,臨拊洛京,在咫尺之間。渡橋而北,直上天井關,趣上黨、太原。東北經臨晉關,達鄴城、燕趙。西北入軹關,至晉絳、河中。此誠為天下之腰脊,南北之噤喉,都道所輳,古今要津,兵家必爭之地。」
杜弘徽介紹了一大堆,邵樹德卻神遊天外。
他現在有一個感慨,天下剛剛開始大亂的時候,很多雄關險隘、大城名邑,幾乎就是白撿的、不設防的。但過了一些時間後,待諸侯相吞,原本混亂之中被人忽視的重要據點,就開始發揮其作用了。
秦宗權、孫儒離開河南府時,張全義、李罕之幾乎不存在什麼實力,河南府、河陽這兩個關鍵之地可以說完全空白,最後引來朱全忠、李克用相爭,克用敗,全忠獲勝,盡得河陽、洛州。
現在,這些要害之地都被整頓、武裝起來了,再想攻取,談何容易。
有時候,好機會就那麼一次,朱全忠撿著了。
當然,這只是站在邵樹德的角度來看。若朱全忠攻入了關中,仰攻蘆子關、栲栳城、延州五城,損兵折將,被打哭的時候,他也會發出這種感嘆:邵賊真是運氣,白撿了這種天險!
「河陽有河陽倉、河陽院,為水陸轉運中心。」杜弘徽幾乎不用翻查書籍,各類地理知識堪稱信手拈來:「河陽東北行六十餘里至懷州理所河內縣。懷州北行十五里至雍店,又五里至萬善,又十里入太行陘,經科斗店,至天井關。」
太行陘之內,契苾璋抬頭看了看幽深的山谷,眉頭緊鎖。
太行陘是太行八陘之第二陘,長達四十里,而寬度只有——三步。
道路不短,還非常險峻狹窄,被稱為「羊腸坂」,那為何大夥還要走這裡呢?因為沿途有水,陘道就沿著丹水(今丹河,黃河支流沁河的支流)河谷開闢,利於人畜飲用。
沿途沒有水的道路,一旦被敵人堵住,進退兩難,那就是慘敗的結局,故有些道不得不走。
契苾璋所將三千騎兵此時屯於一個叫白水交的地方。
白水(今白水河)在此匯入丹水,溯白水河谷而上,向西北行,可至天井關,因關南有天井泉三所而得名。關城當山道最高處,關北不遠即出太行山,二十五里至馬牢關,再二十里至澤州理所晉城縣,也是契苾璋他們上一個休整地。
太行陘、天井關道,前後長八十里,為晉豫交通之巨險,南北交通要道,太行八陘之首,兵家所必爭之地。
「怪不得李克用屢屢在澤潞擋住汴軍呢。早聽聞太行陘道之險,今見識了。」契苾璋登山一處高坡,但卻看不到遠處的風光,仍然被層層迭迭的山巒擋住視線。
「契苾將軍,當年康君立留李罕之斷後,那會李罕之只有數千兵,但朱全忠屯於河陽之兵馬不下五萬,未敢北進,就是畏懼山路之艱險。」跟著過來充當嚮導的薛離說道:「孟方立曾經就是天井關鎮將,最終當上了潞帥,可見其緊要。」
「可李罕之沒屯多少兵,如此松松垮垮,若汴軍突襲,說不定就丟掉天井關了。」契苾璋之前就是走的烏嶺道、澤州、天井關、白水交路線,一路看過來,只有一個感慨,李罕之不是正兒八經的滴水不漏的將領,他應該就是一個勇將,但缺少謀略。
澤州如此緊要的地方,各個陘道為何不派兵鎮守?即便兵力不足,但可徵調州縣兵、土團鄉夫輪戍啊。難不成澤州諸縣已經被你玩廢了,這些組織完全癱瘓?
「若朱全忠守晉陽,李克用鎮汴州,我看李克用一輩子別想打進澤潞。」薛離似乎對李克用很看不上,言語間滿是譏刺:「而今陷在幽州,四處救火,疲於奔命。走吧,捨不得,不走吧,還要多久?哼哼。」
契苾璋聞言哈哈一笑,道:「李罕之確實不是個東西。若他會經營地方,咱們完全可以向他借點糧草,何必翻山越嶺輸糧呢?」
三千騎兵、七千餘匹馬,一個月需要兩萬多斛糧豆,若澤州能就地提供,那再好不過了。
但考慮到李罕之來之前,澤潞衙兵就經常去邢州就糧,這裡確實不富裕,山地多嘛,不產糧也正常,因此全怪在李罕之身上確實有些過了。
但契苾璋、薛離二人都看不太上李罕之,私下裡唾罵也很尋常。
白水交這邊還跟來了數千土團鄉夫,都下發了武器,簡單的長槍、步弓什麼的,沒有甲具。
他們正在伐木紮營,修建倉庫,儲備糧草、藥材、箭矢之類的物資。
飛龍軍出戰,當然要有後勤中轉基地,白水交就是了。
十二月初八,契苾璋帶著飛龍軍南下。至於李罕之,他按捺不住劫掠的心理,正在整頓兵馬、器械,打算往相州而去。河陽人煙稀少,實在搶不到什麼東西,多半還要餓肚子,還不如去富庶的河北折騰,反正見勢不妙就跑,他靈醒得很。
……
懷州河內縣,趙克裕已經收拾完行裝,出城離開。
趙氏世居河陽,軍校家庭出身。孫儒攻河陽之時,趙氏在懷州,依附李罕之。孫儒退走,李罕之敗,朱全忠以丁會為河陽節度使,趙氏依附之。
後丁會統兵南下,趙克裕在河陽也待不住了,被調到鄭州當刺史,勸課農桑,成績斐然,受到了朱全忠的重視。
當時朱全忠先後以張宗厚、朱崇節為河陽節度使,結果都不滿意,最後乾脆讓趙克裕上了,反正他是河陽人。
河陽節度使換了一茬又一茬,趙克裕從中級軍校做成了外州刺史,隨後又殺回河陽任節度使。看起來似乎發家了,但你仔細看看河陽那稀少的人口的話,就不會這麼想了。
平均一縣數千人,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辛酸,養個五千兵都費勁,不得不靠河南府接濟。
但河南府遭邵賊圍攻兩三年了,幾乎打成一片白地,哪裡還有錢糧支援?於是只能靠鄭、滑二州輸送錢糧支持。此二州有民四十餘萬,湊一點錢糧,再加上河陽本身的那點底子,湊合著養了。
趙克裕很清楚自己出鎮河陽,是要做出成績的。不僅僅是軍事方面,還有地方生產這一塊,更得努力。
但他運氣不好,李克用率軍南下,把河陽打得一團糟。克用被擊退後,李罕之又來過兩次,地方上破壞得比較劇烈,尤其是靠北的懷州諸縣,幾與白地無異。
這其實不怪他。但沒辦法,運氣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你得接受。
他已經被罷免河陽節度使的職務,舉家入汴州,至於後面做什麼,還得去了才知道。
晦氣、倒霉、難受之中又蘊藏著一絲希望,就是趙克裕如今的心情。
車隊出了河內城後,一路向東南,往武陟縣的方向而去,打算在那渡河至河陰,再前往汴州。
車隊行了半日,天稍稍有些擦黑,趙克裕神色焦急,不住催促車夫加快速度,入夜前趕到驛站。天寒地凍的,野外露宿可不好受。
車夫唯唯諾諾,不敢多話,而就在這時,東北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趙克裕大驚失色。他也是武夫,如何不知道這聲音意味著什麼?
一開始比較稀疏,節奏也有些慢,好像漫無目的。但很快就密集了起來,節奏也陡然加快,且不斷向他們這邊靠近,這明顯是衝著他們來的啊。
河陽駐軍,本來集中在河內、河陽、盟津這三地,但王屋山戰事陡然激烈起來之後,懷州一帶的駐軍大量西調,支援濟源、軹關、河清等地。
現在的懷州,除了州城之外,可以說空虛無比。若有賊兵南下,基本上只能固守州縣城池,野外全部放棄了。
李罕之這廝,又來打秋風!趙克裕恨恨地罵了一句,抽出鐵撾,道:「環車為陣,快!賊兵多為騎卒,不利近戰,不要慌。」
車隊裡有二百人上下,除了護送的州兵之外,都是趙氏家將,戰鬥力不弱。
騎兵的近戰能力,始終是一大硬傷。如果環車為陣,持強攻勁弩、長槊大刀守御,賊騎看到不好惹,興許就退走了。
懷州兵和趙氏家將很快忙活了起來。女人、小孩齊聲痛哭,聽得趙克裕腦袋生疼。
馬蹄聲漸漸消息了。
趙克裕放眼望去,隨即瞪大了雙眼。
賊騎下馬了,還在披甲,給步弓上弦。不一會兒,有軍官指揮著他們列成了陣勢,前排刀盾手,後面是步槊手,腰間還挎著上好弦的步弓。
這是騎馬步兵!
趙克裕眼前一黑,完蛋!
賊兵足有千人。如果是一千騎兵,未必吃得下他們這兩百步兵,但一千騎馬步兵,還甲冑齊全,沒有幸理了。
對方還在忙活。有人收攏馬匹,有人散出去監視,甚至還有人從馱馬上卸下了鼓吹器具,這真他媽是步兵啊!
「咚咚咚!」戰鼓聲擂起,如同敲在趙克裕的心頭。
一千甲士牆列而進。
「嗚!」第一排刀盾手單膝跪下,第二排、第三排步槊手荷槍向前,半跪於地。後面幾排步槊手將長槊放倒於此,發起了一輪拋射。
混蛋,還真是步兵打法!
密集的箭雨落在車陣裡面,無甲的州兵慘叫連連。
為了防備騎兵,他們環車為陣,幾乎不成陣型,這還怎麼打?
鼓聲再起,對面的甲士很快靠近到了三十步內,再度發起齊射。
箭矢如狂風一般,肆意收割著人命。
趙克裕箭頭中了一箭,猛然栽倒在地。臨倒地前,他看到對面的弓手已經抓起了長槊,小步快跑沖了過來。
戰技嫻熟,器械精良,士氣高昂,這是經制之軍,完蛋了!
「殺!」洶湧的步兵浪潮拍了上來,很快就將這支小小的車隊淹沒。
今天回老家,白天沒時間了,熬夜碼完,全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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