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即將來到,懷遠新城內外充斥著歡快喜悅的氛圍。
婦人們三五成群,到坊市里選購各類年貨
城外的牛市之內,老牛被當場宰殺,看客們一邊跺腳驅寒,一邊閒聊著傳自草原的八卦。八卦總有一個主角,那就是可憐的阿布思。
此人好歹也是一號人物,陰山韃靼也是個遠近聞名的部族,雖說在陰山五部崛起之後,他們的影響力愈發衰減,很多年輕一輩都沒怎麼聽過陰山白韃靼的名號了,但怎麼說呢,給阿布思全力動員的時間,幾萬騎還是拉得出來的。
不過草原征戰,誰給你動員集結的時間?從來都是以快打快,在下面人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各自的中上層、核心部落之間先決出了勝負
阿布思比被人突襲還要倒霉。
帶兵南下陰山,遇到了鐵騎軍、銀槍都、金刀軍、黑稍軍、豹騎都的強大陣容,四萬餘終日訓練的職業騎士殺得他家牧民懷疑人生,隨後又被掏了老窩,除部分人手東躥、南下投靠了李克用之外,絕大部分被消滅。
他們放牧的草場,現在也改名叫做柔州。靈州四處傳聞,柔州除新設的集寧縣外,大部分地區都被夏王賞給了契苾氏,作為他們的草場。
阿布思之外,第二大話題則是夏王在過完年後,將冒著嚴寒前往涼州。
那個地方,夏王真的是很久沒去了。數萬精兵陪同著前往涼、甘、肅三州,各部震怖,宣示威權,大概是這個目的了。不過坊間也有傳聞,夏王將會北上草原,會見各部酋豪,建立在草原的無上威勢。
作為邊郡子民,靈州百姓這些年幾乎以為自己生活在中原內地了。若非時不時看到大群奇裝異服的蕃人,他們幾乎都忘了只要向西越過賀蘭山,就是沙磧,向北穿過陰山,就是草原。夏王構建的全新的草原政治體系,使得靈州成了區域中心,成了核心腹地,從此遠離了戰火的威脅,功莫大焉。
今天懷遠城外聚集了大批蕃人,一共四千餘帳,說著韃靼語,男女老少都有。
他們攜帶著千餘頭駱駝、六千餘匹馬和超過三十萬頭牛羊,打算離開靈州,經關中抵達洛陽。
之所以走這條路線,還不是為了蹭一蹭京兆府的糧食?
冬春季節,乾草十分緊張。靈夏百姓,每年秋季時,一邊收割田裡的牧草晾乾、鍘碎,邊宰殺牛羊。
執行三茬輪作制很多年了,現在農戶們每年秋冬季節都會宰殺大量牲畜。宰殺後得到的肉用鹽醃起來或者熏干處理,講究點的人家還會使用各種香料,這又催生了對香料的巨大需求一一醃製肉,有時候不用香料實在蓋不住那個味。
乾草不夠充裕,地里蕪菁、胡蘿蔔又不捨得給他們,況且這些蕃人窮得掉渣,也買不起任何飼料,於是只能讓他們走京兆府,沿途諸縣百姓供給乾草、農作物桔稈甚至是糧食。
關中百姓,又要支援洛陽,又要唐鄧隨、淮西兩個藩鎮,時不時還有軍隊、蕃人或大量牲畜過境,都需要他們提供糧草。
安全是安全,但被剝削得很厲害啊,靈州「邵聖」不知道苦他們多少回了。
「嗚-_」角聲響起,蕃人們一陣騷動。
很快,大群騎手策馬跑了過來,揮舞著馬鞭就打。折騰了好一會兒,這才讓這些韃靼人懂了規矩,知道要聽令行事。
日上三竿之後,隨著角聲再起。
數百名侍衛親軍帶著這幾千帳蕃人,趕著牛羊,拉著馬車,浩浩蕩蕩地離開了靈州,向南方行去。
邵樹德收到消息時剛剛錘鍊完武技。
雖然基本不可能上陣廝殺了,但這些年邵樹德對武藝的錘鍊從來沒有放鬆過。他本來會步弓、長槍、橫刀、陌刀這些兵器,後來又學了騎射、重劍、馬槊等技藝,最近甚至迷上了投矛正向人請教
他現在就是一個混跡軍中十幾年的邊鎮老兵的模樣。精通四五樣器械,額外會耍幾樣陌生器械,會騎馬,會胡語,經驗豐富的全能型戰士,朝廷一年在他身上要砸二三十緡錢的維持費用,這還沒算包吃住的錢。
代價足夠大,但這本事也不凡,上了陣保管砍得敵人哇哇叫一一如果老子心情好的話。
「陰山韃靼、白韃靼別部,兩批計八千餘帳,這是第二批吧?」邵樹德從裴氏手裡接過羊毛巾,擦了擦汗,問道:「磧南的韃靼,算是廢了。」
一部分被攻滅,一部分被補入邵氏奴部,一部分逃奔李克用,一部分分給出兵諸部當好處,最後還剩幾千帳全部發往中原征戰一一其實最後這八千帳已經不全是韃靼人了,混雜了很多吐谷渾、党項。
「大王,明年北上媼昆水,或還能收得大量勇士。」陳誠最近絞盡腦汁研究草原,主要原因就是當他不在的時候,趙光逢偷偷獻策,得到了邵樹德賞識,這讓他有了危機感。
「那些人,我看也不大堪戰。」邵樹德說道
草原騎兵,在國朝武夫眼裡真的算不上什麼。便是當年回鶻五萬騎寇鷳鵜泉,振武軍、天德軍不過萬把人,依然把他們打了回去。
邵樹德到草原募兵,主要看中的是他們吃苦耐勞,身上有一股子兇狠勁,是個可造之材。至於他們整體的戰鬥力,是真的看不上。
當然,草原頭人的親隨背嵬是脫產職業武士,有他人供奉牛羊,這類人邵樹德還是很喜愛的,經常讓諸部酋豪「上交」
「大帥,能不能打是一回事,募兵則是另一回事。」陳誠提醒道。
邵樹德笑了笑,道:「差點忘了。對,募兵!越多越好,絕不能留給諸部酋豪。調草原兵南下打梁人,調梁兵北上打草原人,如此甚好,甚好啊!』
目前活躍在河南前線的蕃人其實數量不少。
最主要的就是安置在河南府的那三萬帳洮岷羌、青唐吐蕃以及河西羌胡。對於這批人的使用,邵樹德不是很滿意,因為覺得他們在正面戰場發揮不出更大的作用,不如調到南北兩翼。
這一仗,文章本來就在兩翼做。兩翼成了,中間的那一大坨根本跑不掉。於是,他打算微操一下。
「繼續在草原搜羅人手,河南府、汝州空虛著呢,甚至就連鄭州的戶口也沒有多充裕。」邵樹德說道:「搜集到的人,還是投入北線吧,唐鄧隨、淮西養不起,可惜了。
陳誠、郭磨二人一齊應是。
郭磨新近被提拔為幕府行軍司馬。他也是朔方軍老人了,鐵林軍時代就擔任軍判官,勞苦功高。再加上他懂音樂,於是抓住了機會,獲得重用一一嗯,懂音樂是他得到提拔的重要因素,因為下一階段就會派上用場了。
乾寧三年十二月十八,雪後初晴。
即便是征戰多年的葛從周,也不得不承認,冬天對鋪天蓋地的輕騎兵來說,是一個美好的季節。
河流、小溪、溝渠被凍得結結實實,不再成為行軍的阻礙。
地里的糧食被收割了,也成了大夥的跑馬場。
森林裡的樹葉全落了下來,老林子光禿禿的,已經沒法藏兵。
野外的人更是少到了極點,大大減少了行蹤暴露的風險。
葛從周今日駐軍萬勝鎮,一個汴水岸邊的著名商埠,汴州西面人煙最密集的鎮城。在葛從周抵達之前,萬勝鎮的商民集結了將近兩千人,持強弓勁弩,長槍大劍,殺退了河陽鄉勇的兩波攻勢,以極為微弱的傷亡,令賊人棄屍百餘具而去。
商隊護衛,壯哉!
兒子謝彥章從汴州給他送來消息,言「天武八軍」成軍時間尚短,這會他正苦心孤詣,與同袍們一起狠狠操練這五萬多新兵,但短時間內真派不上用場,還請阿爺在排兵布陣時,不要把這支軍隊考慮進去。
「排兵布陣」葛從周笑道:「這小子倒是機警
事實上,他最近也在猶豫,正躊躇間,兒子就給他寫信來了,讓他知道天武八軍還不能野戰一一成軍一年多,只學會了金鼓旗號,嚴明了軍紀,學會了隊列陣勢,這是遠遠不夠的。
天武八軍不能戰,那乾脆調長直軍來好了!
葛從周算了算,龍武軍一萬餘人、德勝軍三千騎兵、廳子都步騎兩千餘人,如果再有長直精兵來助,徵集兩三萬土團兵,湊個五六萬大軍並不難。
有這批人,可以嘗試著在鄭州打一個反擊戰了。
這個反擊戰不僅僅是為了收復失地,事實上更大的作用是提振信心和士氣。
再者,夏賊那麼多游騎,四散各處,找起來頗為麻煩,不如攻其必救所在,吸引賊騎聚攏回來,也好一齊殲滅。
想明白之後,葛從周立刻遣使回汴州,向朱全忠仔細稟報了自己的作戰計劃,並且調長直軍萬人西行。
朱全忠審閱時別的還沒什麼,但其中有關胡真的描述,卻讓他有些怒火上升,頭暈目眩。胡真做了兩件事:一、暗中策反旋門關守軍一部,與夏賊裡應外合,攻下了關城;二、夏軍圍困汜水縣,胡真單騎至城外,招誘老部下來投,聽聞每日縋城而下者百餘,圍攻數日後城破。
這會夏賊已經移師河陰縣與汴口,胡真又自告奮勇,活躍在一線。
「嘩啦!」朱全忠將案几上的東西都掃了下去。
做完之後,還不解氣,又一腳踹翻了案幾
正拎著食盒靠近書房的長媳劉氏見了,嚇得噤若寒蟬,又悄悄退走。
朱全忠掃了一眼劉氏害怕離去的背影,神奇地收束了心情。他深吸了口氣,吩咐僕婢將裡面收拾一下,隨後又把心思轉回了當前的局勢。
葛從周的方略,他沒有意見。事到如今,若不是不方便,他都打算親自帶著長直軍西入鄭州了。
也罷,便將長直軍交到友裕手上,由他帶著西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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