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發射的箭矢造成了慘烈的傷亡。
加上契丹人又比較放鬆,急著通過一波密集衝鋒來結束戰鬥,因此傷亡數字就比較可怕了。
仿佛無窮無盡的箭矢從步兵手中射出,其中還夾雜著一些弩矢,說一句「弓弩雷發」並不過分。
射手們也克服了一開始的緊張、焦慮,箭射得越來越順暢,越來越准。他們的基礎技藝不錯,但缺乏的是經驗、勇氣--平時自誇的勇氣可不保准,興許上了戰場就煙消雲散了,這並不少見。
如果是一個平庸的指揮官,大概會急著催促他們退往高處,利用地形來削弱騎兵衝鋒的威力。事實上真那樣做的話,契丹人可不一定會沖了。
他們不是突厥。在唐軍步兵占據高處的時候,依然會不顧傷亡直接用騎兵硬沖,最終招致慘敗。慘敗後還上了頭,繼續沖,衝著衝著就敗了。
契丹人的戰鬥意志很成問題。
他們遇到難以取勝的敵人,就下意識避戰,現在如此,歷史上二十年後面對李存勖的五千騎兵時,兩萬契丹前鋒一矢未發,直接被嚇得潰散了,爭相渡過冰河,溺死、凍死無數,阿保機之子也被俘虜。
他們是不可能和你硬拼的。
氏叔琮不是平庸的指揮官,他也不想學某聖打四平八穩的仗,因此遣精兵至後陣,故意喧譁,示以羸馬、財貨,引誘契丹人來攻。
如今看來,契丹人上當了。
衝鋒在前的騎士稀里糊塗人仰馬翻。劈頭蓋臉的箭雨製造了大片死亡陷阱,垂死的戰馬痛苦嘶鳴,彌留之際的騎士無助地躺在地上,雙目圓睜。
他們倒下之後,後方還有接連不斷的騎士湧上來,躲閃不及的他們直接撞上了倒斃的馬匹,重重地摔倒在地。
有那騎術高超的牧人緊急撥轉馬首,向兩側散開,但很快遭到了後方友軍的衝撞,雙方一起跌落在地。
亂了,他們亂了!
「殺賊!」氏叔琮從親兵手中一把扛過自己的帥旗,策馬衝下山坡,大吼道:「殺賊!」
「殺賊!」軍士們見狀,勇氣倍增,紛紛棄了弓箭,手持長槊、重劍、陌刀,沖了上去。
密集的步兵小步快跑,很快殺到了契丹騎兵陣前,刀劈斧砍,人仰馬翻。
更有數百士卒,從側翼繞過,衝到契丹騎兵後方,大砍大殺,製造了更大的混亂。
耶律剌葛揮舞著一桿狼牙棒,棒上沾滿了鮮血和腦漿。他已經擊斃了兩三名夏軍士卒,奮力扯出了空間,雙腿一夾馬腹,戰馬嘶鳴一聲,猛地躥了出去。眼看正要加速離開混亂的戰場,卻覺馬蹄一軟,整個人摔跌了出去。
半空之中,他用眼角餘光瞄了一下,原來馬腿被鉤鐮槍勾住了。
「嘭!」耶律刺葛重重地摔倒在地。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兩名夏兵快步沖至,其中一人高高舉起重劍。
「咔嚓!「耶律刺葛的脖頸被切開了一半,鮮血噴涌而出。
前陣的三千餘人也沖了過來,他們一半人持槍列陣,死死盯著已經上馬的飛騎軍,另一半人繞至契丹後方,前後夾擊。
契丹人失去了指揮,又處於混亂不堪的狀態之下,大部分人如無頭蒼蠅一般亂沖亂撞。
他們不想打了,沒勇氣打了,沒信心打了。
他們現在只想逃跑,只想脫離這個血腥的戰場,只想回到家鄉,撫慰自己受創過深的身體和心靈。
氏叔琮扛著大旗,在戰場外圍游弋。他走到哪裡,哪裡的士兵就勇氣暴增,手下都快了三分,殺起契丹人來如砍瓜切菜一般。
「賊子易破耳!」氏叔琮哈哈大笑。
步兵沒法重創乃至全殲騎兵嗎?未必。
成德王武俊玩空心方陣,把敵軍騎兵放入己方的步兵人叢之中,再四面合圍,關門打狗,讓騎兵無處可逃,這是一個辦法。
李嗣源六萬步兵,面對三十萬契丹騎兵,步兵玩戰場機動,繞至騎兵後方,兩面夾擊,是一個辦法。
符存審燒柴草製造煙霧,讓契丹騎兵不辨方向,亂跑亂撞,與步兵陷入混戰,最後被殺得慘敗而逃,是一個辦法。
葛從周先用步兵大量殺傷沖陣的騎兵,然後發起衝鋒攆著騎兵屁股跑,活捉李克用之子李落落,是一個辦法。
李嗣業肉袒衝鋒,激勵士氣,兩千步卒人擋殺人,神擋殺神,砍得安史叛軍人仰馬翻,是一個辦法。
或者學隋代于仲文,故意在後陣示敵以弱,引誘高句麗步騎來攻,然後前後夾擊,將其殺得體無完膚,這也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步兵打贏了騎兵,沒法追擊,沒法重創人家,是不是你太菜了?面對四面八方的敵騎,沒有臨敵變陣的勇氣,以及步兵頂著騎兵騷擾,戰場機動的能力?
至不濟,敢不敢肉袒衝鋒,帶著步兵追擊?步兵與騎兵作戰,並不一定需要陣型,薛延陀人不需要,葛從周不需要,李嗣業不需要,只要夠勇,散亂的步兵也能和騎兵對打。
只要想,辦法多得是,就看士兵夠不夠勇猛,將領臨機應變的能力強不強了。
氏叔琮這一招完全是學的隋代于仲文故智,高句麗人上當了,契丹人同樣上當了。
「殺!」步兵追著潰騎,一路大呼,長槍捅刺,戰斧敲砸,契丹潰騎但四處亂跑,沒有一人敢還手。
夫戰,勇氣也。
氏叔琮帶的多為州兵蕃人,戰鬥力就那樣,但此時勇氣上來了,上頭了,個個如猛虎下山一般,雙眼赤紅,提著刀斧長槍,就敢追著騎兵砍殺。
反觀契丹騎兵,刺葛被殺,餘眾只想著逃命,四處亂跑,往往跑著跑著,就遇到三兩步兵,迎面而來的就是上砍騎手、下斬馬腿,一個個被拖下馬來斬殺。
整個戰場陷入了混亂之中,人馬交雜,雙方都沒有陣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亂成一團。因為騎在馬上天然的戰鬥劣勢,以及低落得無以復加的士氣,這場仗幾乎成了夏兵一面倒的屠殺。
李從珂在遠處看得膽戰心驚,同時又興奮無比。
他不是什麼膽小怕事的人。
戰陣之上,他甚至敢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單騎沖陣,擒拿敵兵而回。
這場仗打得實在太精采了,實在太對他胃口了。他甚至把自己代入了氏叔琮,琢磨著如何更有效率地砍殺契丹人。
「壯哉!」李從珂舔了舔嘴唇,握緊了手裡的馬槊。
軍士們見狀,默默整理器械,準備隨他衝鋒。
「走!」李從珂瀟灑地一轉身,撤了。
軍士們愕然,不過也沒二話,跟著走了。
救援契丹人?草,不痛擊友軍就不錯了。這幫混蛋,四處劫掠,早看他們不順眼了。
再者,人家還留了大量步卒防備著自己這邊呢。
另外,沖入那片混亂的戰場,連契丹帶夏人一起沖?撞在契丹人的馬上,把自己也沖亂了怎麼辦?然後人家那一千五六百步卒再加入進來,進行一場更大的混戰?
走吧,回雲州報信去。
??????
「這是耶律刺葛。」游崑崙捧著一顆頭顱,恭敬地獻給氏叔琮。
「阿保機的弟弟?」氏叔琮頗感興趣地接了過來,仔細看了看。
怒目圓睜、血肉模糊,臉上甚至還有馬蹄印..…
唉,死得也太慘了。
隨手交給親兵
後,氏叔琮走到士兵們面前,微笑看著。
軍士們都服氣了。
原來梁人也是會打仗的,梁將的本事也確實很厲害,可能就比聖人差一點。
今天打了這場大勝仗,回鄉之後,甚至可以吹一輩子。
兩千多契丹騎兵,最後只跑了數百,連阿保機的親弟弟都被砍死了。殺得如此盪氣迴腸,別人聽了,誰敢不贊一聲好漢子?
「契丹人劫掠的財物,全分給弟兄們。」氏叔琮大手一揮,說道。
諸州州將們一聽,下意識覺得不太合規矩。
不過規矩是規矩,戰場之上,執行得往往沒那麼嚴格。千百年來一貫如此。打掃戰場得到的財物,只要不是數額太大,仨瓜倆棗的,分了就分了,上官也不會深究。
「打掃完戰場之後,全軍紮營。明日--隨我西進雲州。」氏叔琮又命令道。
將領們大聲應是,士氣高昂。
氏叔琮卻注意到了他們的服從性,心中甚為滿意。
關北道的州兵,其實底子都不錯。如果聖人放心大膽地委以全權,讓他按照自己的辦法來治軍,再打上幾年仗,他敢將其捏合著一支禁軍水平的部隊。
這樣一來,他也就有本錢了,而不是純靠著朝廷之命來指揮部隊。他可以用自己的威望來代替朝命,至少可以代替一部分。
有些人,庸庸碌碌,在一個位置上干幾十年,最後還是靠朝廷命令來指揮部隊,打得還不咋地。
有些人,天生將才,只要給了他機會,他能用人格魅力感化士卒,結交軍官,帶領他們打勝仗,拿賞賜,威望日深,走到哪裡,軍官們大氣都不敢出。
威望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是如今這個風雲變幻的時代中最寶貴的物事。
制度在威望面前,可以被扭曲。
風氣在威望面前,可以被改變。
武夫的世界,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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