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王師到來的時間是非常微妙的。
尹州被破,高昌回鶻大集兵馬,東進決戰。與此同時,于闐國出兵的消息也陸續傳來,又牽制了回鶻人不多的留守兵力。
於是乎,在北方露出了巨大的空當,給了夏軍機會。
誠然,回鶻人不可能一點風聲都聽不到,但他們能怎麼辦?東面的威脅最直接,夏人已經在通過兩條道路大舉轉運糧草、物資,為此不惜損耗,不但役畜多有倒斃者,就連人也有累死渴死的。
若讓他們完成物資、人員的集結,在尹州站穩腳跟,有把握把他們推回去嗎?要知道,這次來的可不光是騎兵!
騎兵可以抄掠鄉野,製造恐慌,但未必能長期占著尹州不走。但他們還有大隊步兵,這是可以有效控制尹州全境的。
事實上回鶻人沒有選擇。
如今東面的消息還沒傳回,北庭這邊又遭到突襲,真是情何以堪!
二十日攻破特羅堡之後,王彥章留五百輔兵在此看守抓獲的兩千多婦孺,自領主力,一夜狂奔數十里,天明前抵達鹽泉鎮(也叫咸泉鎮),斬首三百級,俘兩千人。
二十一日,王彥章許下重賞,帶了兩千餘精兵,搜集了四五千匹馬,一路換馬不換人,向西南疾馳一百六十里,入夜後抵達郝遮鎮。
至城外時,數名牧民正跑過來報信,當他們被夏軍抓住時,那表情簡直跟見了鬼一樣:居然跑得比他們還快!
王彥章揀選精兵,夜登城牆,殺守兵兩百餘人,克復了這座小城。
一天一夜,狂奔二百餘里,斬首千級,俘六千人,繳獲牛羊馬駝數萬。這戰績,終於讓王彥章出了一口惡氣。
消息傳到邵樹德這邊時,他剛剛越過北塔山脈,進入到了相對濕潤的南麓,找了個小溪紮營。
行至此處,他終於放下了大半的擔心,長途奔襲,本身就是自帶風險的事情。
出發時非常壯觀的牛羊群已經消失了一半以上,剩下的一半也瘦骨嶙峋,急需抓緊入冬前的時間窗口養養膘。
如果此次無功而返,那損失可就大了。一路上的人吃馬嚼,都是損失,補償給軍士們的賞賜,還是損失,總之虧到姥姥家,雖然這種虧損他承擔得起。
現在好了,已經明確找到了敵人,路沒有走錯,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現在第二步也成功了大半。王彥章率眾向南急襲,連戰連勝,高奏凱歌。
這個事實本身說明了很多。
其一,賊人被成功調動了,後方空虛,無法抵擋王師的征討。
其二,賊人戰鬥力一般,遇到大夏這些殺慣了人的老武夫時,正面交戰勝算極低,只能想想其他辦法。
基於這個認識,邵樹德的胃口就大了起來。
「給朱瑾傳令,繼續向西,儘可能抄掠更多的賊巢。男丁能抓則抓,不能抓則殺之。女人、小孩不要擅殺,派人統一看管。牛羊雜畜清點好,尤其是馬,一應數目報予朕知曉。注意,若遇到葛邏祿人,暫不要發生衝突,徑直報上來即可。」
朱瑾帶著九千人向西去了,大體沿著北塔山脈走,抄掠準噶爾盆地的綠洲草原。這地方有不少部落,其實是牆頭草,時而降這方,時而降那方,沒個准數。如果運氣不好,還是有可能遇到葛邏祿人的。
「陛下,這些零散部落,為多西遷之回鶻及其附庸。陛下已為草原共主,或可招撫?」楊爚建議道。
「先打了再說,邊打邊招撫。」邵樹德毫不猶豫地說道。
開什麼玩笑?這是長途奔襲,沒有後勤的,不先狠搶一把,填飽自己的肚子,這個冬天怎麼過?
畢竟,草原的生態承載能力就那麼大。北庭一下子湧進來了十萬精壯,當地可能養得起,也可能養不起,但邵樹德不想冒險,先儘可能多搶一些牛羊回來,立於不敗之地,這才是正道。
「給折嗣裕傳令,南下攻蒲類縣、蒲類鎮,李嗣昭率黑矟軍六千人協助。」
「楊亮率飛龍軍六千人南下至郝遮鎮,西攻庭州。」
「王彥章部休整一日,然後東進,掃蕩蒲類海一線。」
信使一一奔出,馳往各處。
邵樹德讓人將地圖鋪在草地上,默默審視。
朱瑾往西北而去,既是掃蕩,也是警戒。
折嗣裕、楊亮這兩路是主攻,意在奪取庭州和蒲類這兩個支點。
王彥章部東進蒲類海(巴里坤湖),主要目的是搶奪牲畜,順便警戒尹州方向。
十萬虎狼之師,就這樣散開在了天山以北,縱馬馳騁,左衝右突。
回鶻人若沒點措施,天山以北的大片草原將徹底脫離他們的掌控。
心情大好之下,淫心又起,拉著滿臉通紅的渤海王后洗澡去了。快一個月沒給人注入元氣了,像高氏這種從小接受傳統女訓教育、身份高貴的女人,不斷挑戰她的道德觀、貞潔觀最爽不過了。
快哉,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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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下達之後,整個北庭幾乎亂成了一鍋粥。
最先取得進展的還是折嗣裕,七月二十六日,鐵騎軍萬人衝到了蒲類縣附近。
這裡是天山北麓,不似北邊那麼乾燥,濕潤草原還是很多的。回鶻人也不是聾子瞎子,夏人大舉侵攻而來,燒殺搶掠已有數日,雖然一路狂飆勐進,以快打慢,但終究還是有不少地方收到了消息。
蒲類縣這邊就是如此,他們接到了拼死而來的信使的消息,點了點縣城的人頭,只有數百兵。附近幾個部落撐死了再湊兩千,還老的老,少的少,戰鬥力堪憂。
這點兵力,與傳說中「三十萬騎」的夏軍比起來,無疑以卵擊石,為今之計,只能跑了。
鐵騎軍在蒲類縣西追上了西撤的部落及官民。
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回鶻人第一時間拉開了傳統的草原戰爭架勢:兩翼包抄包抄再包抄,箭失射得不亦樂乎。
最後楊亮看不下去了,徵集了千餘會騎戰的步兵,持著長槊勐沖,一波打散了攔在他們面前的回鶻人,追上了趕著大車小車逃跑的老弱婦孺。
「噗!」楊亮登上一輛馬車,親手斬下了一枚頭顱,大吼道:「五月,黑城子召開國人大會,重推邵樹德為天生英明無上可汗,爾等亦是回鶻子民,為何背叛大汗?」
說完,眼神示意了下,十幾名會回鶻語的軍士齊聲大吼:「無上可汗建都聖峰之下,東到大海,西至阿爾泰山,皆為大汗之土。爾等何不投降?」
「仆固氏並非回鶻之主,你們為什麼替他賣命?」
「大汗親領三十萬騎南下,你們有多少兵?湊得出萬人嗎?何不早降?」
他們大聲呼喊,不斷重複,即便戰場嘈雜,但喊得多了,總有人聽見。
鐵騎軍將士身著胸甲,又常年習練騎術、箭失,未必就比以此吃飯的回鶻人差了,在廝殺半晌之後,回鶻人屍體鋪滿草原,漸漸被壓縮到了中間。
「無上可汗既已得國人會議推選,為何不改姓藥羅葛?」一回鶻官員策馬出列,張開雙手,以示他沒攜帶武器,但嘴上並不服輸。
其他人也不打了,不到兩千人被圍在戰場中間。想去車隊那邊,但看著四處游弋的鐵騎軍士卒,又打消了念頭。
「回鶻十五汗,都是骨力裴羅的子孫嗎?」楊亮一刀斬斷了某個有異動的回鶻少年的頭顱,問道:「百五十年,回鶻可汗的血脈早換過了,藥羅葛氏又算得了什麼?」
「可汗家族確實被換過,但新汗都改姓藥羅葛,回鶻汗國仍然是藥羅葛氏的天下。」官員梗著脖子說道。
「那你們這些仆固氏的餘孽又算什麼?」楊亮一腳踹開屍體,問道:「給個痛快話吧,降不降?若不降,咱們把你們的人殺光,老子還要睡你們的女人呢,多少天沒聞著腥味了。」
鐵騎軍那邊又張弓搭箭,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
「我——阿啜林牙!」回鶻官員翻身下馬,道:「只降藥羅葛氏子孫,無上可汗既經國人會議推舉,那他就一定是藥羅葛氏的貴人,我降他天經地義。」
說完,對著北方拜伏於地。
楊亮哈哈大笑,不知道是笑這個阿啜自欺欺人呢,還是笑仆固氏統治西州那麼久,依然沒能徹底擺脫藥羅葛氏的影響。
阿啜一降,其他回鶻人好似垂頭喪氣,又好似鬆了一口氣,紛紛下馬棄械,跪地而降。
折嗣裕策馬轉了一圈,拿馬鞭指著阿啜,道:「你既是林牙,也非小官了,速速勸降其他軍鎮、部落,令其來拜見新汗。仆固氏本就是亂臣賊子,名不正言不順,何必為他們賣命?」
「勸降……」阿啜心中一苦,但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我南下之時,可汗曾說,汗國初立,中樞官職空缺甚多。」折嗣裕低下頭,湊到阿啜耳邊,道:「聖人有意提拔幾個梅錄,跟在身邊,參贊軍機,阿啜林牙可要把握住機會啊。」
梅錄是回鶻官職,直譯過來有「宰相」的意思,但與「于越」這種宰相又不一樣。後者往往有自己的部落、草場,算是汗國合伙人,但前者更像是可汗的「顧問」、「侍從」。
如果套用到封君封臣制下,于越是土地貴族,收入來自於封邑;梅錄是宮廷貴族,收入來自於國王支付的工資。
新汗願意招攬一部分梅錄,說實話很不錯了,阿啜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說道:「木壘河、赤谷、長泉一帶有我的姻親,我願意說服他們來降。」
「背離仆固氏,投降漢人,他們願意嗎?」折嗣裕故意問道。
「投降的是無上可汗藥羅葛氏。」阿啜強調道:「天生英明無上可汗一統草原,建都黑城子,率三十萬騎西征,我等自然願意歸降。」
折嗣裕無語,揮了揮手,道:「隨你怎麼想,速去勸降。不願降的,你來帶路,我等將他們剿了,牛羊、女人都分一分,大夥都憋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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