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元年八月二十五,鐵林軍行至高陵縣以西數里。
巢軍怕被夾擊,解圍而去。不過並未走遠,只退後了數里紮營,邵樹德率大軍入城。
「軍使,賊軍又來了。」第二日,邵樹德、李孝昌二人剛剛上城巡視,立刻有人匯報。
鐵林、鄜坊兩軍總計有一萬二千人,賊軍大概在一萬七千人出頭的樣子,賊將李詳自恃兵多,並且剛剛大敗昭義節帥高潯,於是又殺了過來。
邵樹德放眼望去,卻見賊軍的營盤未動,而是選了萬餘兵馬至城外列陣。更有百餘騎上前,高聲謾罵,囂張至極。
「這百餘賊兵勇力驚人,其鋒甚銳,終日謾罵。前日某遣牙將方孟出城,被斬,諸軍奪氣。」李孝昌說起來還心有餘悸,顯然對這股賊兵又恨又怕。
邵樹德看了半晌,覺得讓這幫人繼續罵下去,對士氣有些妨礙,便問道:「誰能為某斬殺賊兵?」
「軍使,某願去!」盧懷忠一步上前,請戰道。
「此非都虞候所為。」邵樹德搖了搖頭,問道:「還有誰?」
「軍使,某願往!」李唐賓、郭琪二人幾乎同時出列。
「帶多少兵?」
「五十騎足矣。」
「折嗣裕!」
「末將在!」
「遣一副將,領五十精騎,隨李、郭二位將軍出戰。」
「何須偏將,某自領五十折家兒郎出戰。」折嗣裕回道。
「軍中無戲言。」邵樹德看著自家大舅子,緩緩說道。
「軍使等著便是。」折嗣裕毫不猶豫地答道。
「好,便遣你等出戰。」邵樹德道:「魏博秋,傳令下去,擊鼓,以壯聲勢。」
片刻後,高陵縣南門大開。李唐賓、郭琪、折嗣裕三人帶五十騎前出,緩緩行至距賊軍百步的地方。
賊軍罵聲戛然而止,一騎奔出,高聲道:「某乃大齊左武衛大將軍李詳帳下親將田軌,前日斬鄜坊將方孟,今日又有人來送死。」
說話間神色倨傲,手中長槍指指點點,不可一世。
「賊識我乎?」郭琪上前,吼道。
「誰耶?」
「鐵林軍大將郭琪!」
「是何豬狗?」
郭琪不答,策馬上前,及近,遙擲銑鋧,直中田軌左目,賊將不意郭琪還有這等手段,當場栽落馬下。
李唐賓、折嗣裕二人早在郭琪前沖一刻便策馬上前,五十騎隨後奔涌而上。李唐賓馬上連擲兩根短矛,迭次擊倒兩名上前搶自家主將的賊騎。折嗣裕左右開弓,連射數人,箭無虛發。
賊軍為三人威勢所懾,下意識放慢了馬速。城上諸軍見狀,連聲喝彩,鼓譟之聲直達天際。
五十騎高速沖入賊群。郭琪抽出邵樹德所贈橫刀,連斬數人。李唐賓也是勇不可當,一桿鐵槍連連捅刺,所過無一合之敵。折嗣裕箭術超凡,射得賊騎緊貼馬背之上,慘叫連連。
五十騎打穿賊騎後,又返身衝殺一波,徹底將賊軍擊散。郭琪不慌不忙地翻身下馬,連斬數刀,將田軌首級斬下,置於鞍袋之內,遠遠觀戰的賊軍大陣竟無人敢阻攔。
「軍使,幸不辱命!」郭琪噔噔走上城頭,將田軌首級擲於地上,道。
「陣前斬將,挫敵銳氣。郭副將可立升十將,賜絹五百匹。」邵樹德撿起頭顱,看著仍深深嵌在賊將左目之中的銑鋧,道:「將軍神乎其技也。」
「李唐賓、折嗣裕二人亦賜絹三百匹,出戰騎士人賜絹五十匹。」軍令很快傳了下去,眾軍鼓譟高呼,士氣爆棚。
盧懷忠在一旁羨慕交加,只恨軍使不讓自己出戰。
賊軍勇士被斬,大軍奪氣,在城外僵了一會後,最終決定分批回返大營。
撤退得還算有點章法,有人掩護,有人策應,不一會兒便走光了。
「賊眾軍糧何來?」回到縣衙後,邵樹德問道。
「邵軍使,賊眾應是隨軍攜帶了大量糧草。在東面的渭橋倉,亦屯有許多錢糧,然有重兵守御,不好攻打。」李孝昌答道。他現在只剩四千兵,遠不及邵樹德,因此說話態度非常恭敬,一點沒有藩鎮節帥的氣勢。
渭橋倉位於渭水之畔,本是朝廷用來囤積關東轉運而來的錢糧的地方。現在關東沒錢糧過來了,就被巢軍拿來做一個後勤出發基地,倒也挺適合。
李孝昌這麼一說,邵樹德便明白了,在敵軍糧道上動腦筋效果不大。
古來征戰,領兵將領首要做的,便是盡一切可能削弱敵軍,包括但不限於讓他們糧食接濟不上、飲水樵採困難、器械軍用不足、將帥互相猜忌不和、軍士歸心似箭等等。反正核心要點就是,讓敵軍不在最佳狀態,而自己調理到最佳狀態,然後擊敗之。
雙方兵力相等,都士氣旺盛,軍用充足,訓練程度也差不多,這種仗是名將要極力避免的,不符合兵法大道。
「遣使給王重榮投書,邀其帶兵西進,威脅李詳側背,動搖其軍心。」邵樹德下令道。
王重榮多半不可能來。高潯戰敗後,王重榮連連增兵同州、潘縣一帶,應是感受到了壓力。不過試一試也無妨,萬一人家豬油蒙了心,真派一軍西進給自己幫忙呢。
「軍使,某有一計。」陳誠在旁說道。
「講!」
「軍使可派人散布消息,就說偽齊同華節度使朱溫已降王重榮,欲合兵西進,猛攻李詳側背。」陳誠道:「李詳聞報,不知真假,定心神大動,或有可趁之機。」
「此計尚可。」邵樹德贊道:「這些事都立刻去辦。另,傳令諸將整備兵馬,明日出城列陣,邀戰賊軍,先摸摸他們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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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高陵縣城門大開,鐵林軍數千步騎次第開出。
陷陣營依然是當仁不讓的先鋒。
昨日大出風頭的郭琪遣人挑著田軌的頭顱,在巢軍營地外奔馳。軍士們嬉笑怒罵,極盡諷刺之能事,完全不把巢軍放在眼裡。
撩撥了大概半個時辰,巢軍終於出動了。
數百騎從營門分批湧出,打算先驅逐了在營地外挑釁的唐軍,然後再布陣出戰。
他們有幾百人,營外只有唐軍數十騎,按說驅走當不是問題。不意那伙人竟然趁他們將出未出之際,直衝而至。前頭善射者十餘人,抬弓便發,賊騎無不應弦而倒。
「步弓手呢?射啊!」賊軍騎將氣得破口大罵,連連催促營內步弓手驅逐唐軍游騎。
猛然間一騎突至,賊將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槊捅入胸口,栽倒在地。
郭琪哈哈大笑,打馬遠去。賊軍剛出門就被擺了一道,氣勢稍稍受了點影響。
巢軍沒有章法!
這是郭琪的感覺。對付他們這些悍勇的散隊游騎,不需要派同樣的勇士出戰,有的是其他辦法驅逐。但賊軍不知道是混亂呢,還是指揮不暢,總之反應遲緩。今日兩軍陣戰,軍使應有機會大破賊軍。
正面廝殺,以郭琪的眼光來看,幾乎全員老兵的鐵林軍贏面很大。
午時三刻。
鐵林軍將士們已經坐在地上吃完食水,休息了好一陣子。敵軍才匆匆布完陣,邵樹德立於高台之上,遠遠一看,敵軍大概派了七八千人,排出了一個偃月陣。
「李詳這是不死心啊。本以為他會布方陣或車輪陣,結果來了個偃月陣。」邵樹德朝陳誠笑道。偃月陣攻守兼備,並不是單純的防守陣型。
「在我軍抵達之前,賊軍與鄜坊軍陣戰,勝。可能李詳覺得我軍雖有勇士,然陣戰不一定就行吧。」陳誠說道。
鐵林軍排出的是一個雁形陣的簡化版,十將郭琪領六個散隊陣列於前,李唐賓率七百人緊隨其後。在他倆斜後方,各布置了三百騎兵作為突擊力量。
再往後,便是鐵林軍步卒主力四千餘人。頂在最前面的是盧懷忠帶的前營,整整五百人,皆身高臂長,有勇力之輩,著鐵甲,持長槊,就等著突破賊陣。
包括鄜坊軍騎兵在內的整整一千二百餘騎部署於他們右後方,亦整裝待發。
和同州之戰的朱溫有所不同,他們這次不攻側翼,直趨中軍,雙方決一生死,看看到底誰厲害。
未時一到,鼓聲隆隆。
郭琪率陷陣營三百選鋒,緩緩而行,保持著體力。李唐賓率七百人緊隨其後,兩側總計六百騎只牽著馬稍稍跟著了一段便停了下來,一邊整理器械,一邊安撫戰馬。
郭琪這廝仍挑著田軌的頭顱,身後三百人活似悍匪一般,走一路罵一路。及近,四隊弓手上前,搶先射了一波,然後扔掉步弓,抽出橫刀,跟在手持長槊的袍澤後面,快速向敵陣衝去。
「殺!」唐、巢兩軍甫一交手,便是生死相搏。郭琪長短兵器都很熟稔,手中長槊連刺數人後,身邊護著他的盾手被刺中倒地。郭琪直接扔了長槊,接過一面大盾,抽出橫刀,帶著人奮勇向前,不顧生死。
「郭琪真猛將也!」陳誠在一旁看得心馳神往。
邵樹德點了點頭,三百人的選鋒直接將巢軍中軍最前一陣給打散了。李唐賓部七百人很快趕至,順著這個豁口就往裡沖。賊軍第二陣拼命放箭,陷陣營將士如割麥子般成排倒下,不過沒被射倒的人很快衝至賊陣前排,長槍直刺,刀斧相交,竟是一點懼意也無。
巢軍陣中有知道陷陣營底細的,對這些過往袍澤的兇狠欲哭無淚,都是河南、淮南一路打進關中的老兄弟,何必如此辣手!
令旗揮舞,前陣整整六百騎兵開始上馬,然後分成兩部,直朝賊中軍而去。
賊中軍大概布置了三千餘人,共八個小陣。此時陷陣營已破兩陣,賊軍見他們如此悍勇,頓起喧譁,陣腳似有動搖,可疾擊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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