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在靖這兩年很快活,但同時又不怎麼快活。
他爺爺是大明駙馬,崇禎皇帝是他表哥。但說實話很沒意思,家裡毫無實權,想貪銀子都無處下手。
歷史上,李自成在北京拷餉,把駙馬爺打得半死,竟然找不到什麼銀兩。
冉在靖被接來南京之後,簡直如魚得水。在北京時,他在勛貴中屬於小角色。可到了南京,身為崇禎的表弟,竟有好多紈絝主動找他玩耍。
平時的高端場所消費,根本不用冉在靖自己掏錢。
他存在的價值,就是陪這群紈絝找樂子。專業簡直太對口了,鬥雞走狗、提籠架鳥、花酒茶圍、嘆詞唱曲……冉在靖可謂樣樣精通!
偶爾講些大明的宮闈趣事,講述北京勛貴的娛樂活動。隨便他怎麼瞎編,南京這群土包子,都圍在他身邊仔細聆聽,講到精彩處還發出陣陣驚嘆。
可惜啊,再多故事見聞,都有講完的那一天。
南京的紈絝子弟,漸漸對他失去新鮮感,變成可有無可的存在,很多時候耍樂都不再帶上他。
今天終於有個冤大頭,請他去勾欄喝花酒,睡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家。
「你又去哪裡鬼混了?」
剛從院子裡穿過,冉在靖就聽到祖父的聲音。
冉在靖也沒當回事兒,嬉皮笑臉回答:「回祖父的話,昨夜喝得太晚,在一好友家中歇息。」
冉興讓冷哼道:「又是那幫狐朋狗友!」
「只是一起玩耍罷了。」冉在靖辯解道。
冉興讓突然嘆息道:「唉,有你們父子,我是哪輩子作孽啊!」
雖然徐穎的細作,把駙馬一家接來南京。但公主(萬曆之女)半路病死了,不讓人省心的兒子和長孫,定居南京之後全都不務正業。
這對父子,還在秦淮河打茶圍遇到過。
當時他們各自去青樓尋歡,欲見名妓而不可得,兩幫人被安排在一起喝茶。父子倆迎面撞上,大眼瞪小眼,又不便相認,便各自稱呼「先生」。
冉興讓把孫子叫進書房,說道:「我拉下這張老臉,托關係給你尋了個營生。欽天院物理館,缺一個庫房小廝。雖不是吏員,但若做得好了,也能升遷為吏。更難得的是,這差事清閒得很,只要能識文斷字即刻。你平時做事之餘,也可多讀點書。升做吏員須得考核,一考大同理論,二考物理館的規章制度。」
冉在靖頓時急了:「吏都不是?想做吏還得升遷?那豈非官府雜役!祖父,再怎麼說,咱們也是舊朝宗室,傳出去臉往哪兒擱啊!」
「你還要臉?」冉興讓怒不可遏,「你們父子的大名,在秦淮河都傳遍了!老夫硬著頭皮請人幫忙,本來是能夠安排吏員差事的。人家一聽說是你,死活都不願幫忙。老夫苦苦相求,才答應讓你先做雜役!三個月,只要你不曠工,不胡亂生事,便能轉為吏員!」
冉在靖不耐煩道:「爹也沒正經營生,讓他去做雜役吧。」
「你再說一遍!」冉興讓氣得渾身發抖。
冉在靖當然不敢忤逆,低頭敷衍道:「行行行,我便去做幾天。」
幾天之後,冉在靖被炒魷魚,原因是無故遲到早退,而且還頂撞庫房主管,當眾罵了主管的祖宗十八代。
他也不敢回家,被左良成引薦給曹逢吉,一連三天帶他去畫舫遊玩。
冉在靖樂不思蜀,某日說道:「曹掌柜這日子快活,便換神仙也不做。」
曹逢吉笑道:「我叔父是山西巨賈,此次來南方辦事,自有夥計聽從安排。至於我本人嘛,多多結交士紳名流,跟南京的官員搞好關係。這官面上有熟人,生意不就好做了嗎?」
「曹掌柜真是富貴命,整日吃喝玩樂也算辦正事。」冉在靖羨慕道。
曹逢吉說道:「閣下也是富貴命啊,前朝勛貴,何其威風。我聽說,崇禎爺還是閣下的表兄?」
冉在靖連連擺手:「不說了,不說了,說起來就來氣。我算甚富貴命?祖父拉下臉去求人,竟只找到個官府雜役的差事。當今陛下也是小氣,既然能容舊朝宗室,為何不賜下體面宅院,在官府給些個閒差掛著,每月再送些銀兩做例錢?」
曹逢吉附和道:「便該這樣。」
「喝酒,喝酒!」冉在靖越想越氣。
曹逢吉又感慨道:「退回去幾年,閣下是宗室勛貴,而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如今三生有幸,也能與閣下這般貴人把酒言歡。」
「我算哪門子貴人?不算,不算。」冉在靖心裡其實很高興,終於有人認可他的身份了。
一個使勁捧,一個飄飄然,喝到後面,冉在靖已把曹逢吉視作知己。
終於,曹逢吉隨口問道:「聽說,當初是令祖父,把大明的皇子皇女送到南京。這真是一樁大功勞啊!」
冉在靖愈發憤懣:「當今這位陛下,刻薄寡恩得很。我祖父再大的功勞,也不過賞了幾十兩銀子,賜下的宅院也寒酸得很。我家那麼多口人,房子根本住不下!還不按月給俸祿,平日生計,都得自己去掙。以前在北京,那都是有俸祿的!」
曹逢吉見冉在靖喝得已經醉了,便問道:「當初護送皇子南下,除了令祖父之外,還有哪位舊朝忠臣?」
「這世道哪有什麼忠臣,都是……」冉在靖想起個人,驀地譏諷道,「忠臣倒有一個,當時藉口祭祖,太監、侍衛護送出京。半道詐稱闖賊殺來,太監侍衛嚇得作鳥獸散。有個紅盔侍衛,竟然沒有逃跑,盡忠職守保護皇子。此人如今也在南京,還做了巡警隊長。你說他傻不傻,自己的月俸沒幾個,還要養活家人,居然每月給皇子皇女買糕點孝敬。」
曹逢吉眼睛一亮,又解鎖了新人物,忙說道:「此忠臣義士也,可惜不能一見!」
冉在靖笑道:「見他還不簡單?天天帶隊巡邏,大街上就能見到。他可是堂堂的紅盔將軍,是大明皇帝的侍衛,來了南京只能做捕快。」
捕快好啊!
曹逢吉愈發高興。
他繼續打聽消息,得知此人名叫周應元,隔日便去暗中調查情況。
很快就發現,冉在靖的消息滯後了。周應元不是什麼巡警隊長,早就已經升職了,協管整個鞍轡坊的治安大概相當於公安分局的副局長。
曹逢吉便托冉在靖引薦拜會,說了一些仰慕的話,又說自己懷念舊朝,喜歡跟大明的忠臣義士結交。
周應元卻黑著臉說:「什麼新朝舊朝,如今只有一個大同朝廷。你這廝莫要胡言亂語,害了崇禎爺的子女。你老實做你的生意,今後不得到處拜見,否則便抓起來當做奸細論處!」
曹逢吉連忙賠笑,又神情悽苦道:「周將軍切勿動怒,草民只是……唉!草民也是秀才出身,有功名者,哪個不沐浴皇恩?國朝養士三百年,我等士子卻不能報答君恩。而今崇禎陛下已不在了,鄙人又恰巧來南京做生意。實在是……實在是忍不住,想見一見大明的皇室貴胄。可又不敢冒昧,怕給皇子皇女惹來災禍,只能跟將軍這樣的忠臣結交。」
周應元見他說得情真意切,不禁感觸良多,當即鬆緩語氣說:「你有這個心便好,已屬不易,並非那種忘恩負義之輩。但也須當謹記,當今聖明天子,待舊朝皇室不薄,皇子皇女皆能讀書,成年之後還能科舉做官。你若真的忠於崇禎爺,就不要再去打擾大明血脈。若知子女能有這般待遇,陛下想必也能含笑九泉。」
「周將軍說得是。」曹逢吉不敢多言。
煽動叛亂這種事,並非一朝一夕,他有的是時間籌劃。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最好拖到滿清被滅了才好。
曹逢吉喜歡南京生活,比遼東和山西舒服多了。
他確實是山西人,但並非曹三喜的侄子,而是「八大皇商」的范氏子弟。
他們全家都在張家口一帶做生意,隨著北直隸人煙稀少,家族生意也不好做了。滿清撤回遼東,連帶著「八大皇商」的一些家屬也擄走,如今全在瀋陽城裡做人質。
賣國歸賣國,賺錢歸賺錢,韃子眼看不行了,既然不能換得榮華富貴,誰特麼又願意當狗賣命?
有時候,曹逢吉甚至會想,乾脆遼東的妻兒都不要了,直接投了南京的大同朝廷算球。
可來南京當細作的,並非只有曹逢吉一人。
究竟有多少,曹逢吉也不清楚,更不知道藏在那裡。他怕自己反水之後,不但妻兒沒了,自己也會被滅口。
曹逢吉如今一半的精力在當間諜,另一半精力在瘋狂造人。他從北方帶來的侍女,收在房中夜夜折騰,只求能早日生個兒子出來。
有了子嗣,便能傳香火。
到時候事有不濟,直接帶著幼子自首,請求大同皇帝的庇佑。
見識過了南京繁華,見識過了南方商賈的生存環境,曹逢吉很想在南京規規矩矩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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