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此次來江西,還有母親的遺命需要完成。
永樂年間,張宗璉被貶為常州同知。因其清正廉潔、救護黎民,在任上病死之時,當地數千百姓素衣送葬,還募集資金為他修築「張侯祠」。
兩百年過去,香火不斷,仍記恩情。
徐霞客母親的七十八歲壽誕,本來是要做壽的,但全部捐贈出去,用於重修坍塌的張侯祠。修繕完畢,母親又叮囑徐霞客,今後要去尋訪張宗璉的後人,將張宗璉的遺像、遺物和墨寶供奉起來。
歷史上,他直接找到自己的族親,也就是吉安知府徐復生幫忙,很快就獲知張宗璉後人的消息。
但現在嘛,徐復生早就死了,而且是趙瀚詐城時親手捅死的!
徐霞客在青原寺轉了一圈,感覺趙瀚並非什麼惡賊。至於徐復生的大仇,他也懶得去追究,反正他跟徐復生的關係也不怎麼親近。
「江陰徐弘祖,求見趙先生。」徐霞客來到總兵府,毫無心理負擔的請求拜見。
突然,又來一個士子,還帶著兩個家僕:「德安陳希頌,特來進獻《農書》,書中有載水轉大紡車之譜圖!」
侍衛連忙說:「陳先生請進。」又對徐霞客說,「徐先生請稍等,我須先去通報。」
趙瀚早有吩咐,獻水轉大紡車之人,可以直接領進總兵府。
陳希頌被帶進會客廳,不多時,便見一青年走來。
或者說,更似少年。
趙瀚拱手笑道:「鄙人趙言,幸會!」
「趙……趙先生?」陳希頌頗為驚訝,連忙作揖道,「拜見趙先生。」
「請坐,」趙瀚笑問道,「先生從德安而來?」
陳希頌回答說:「正是,晚生出自義門陳氏,自唐代便一直定居德安。」
趙瀚真不知道什麼義門陳氏,只禮節性的讚嘆道:「竟是名門望族子弟,有失遠迎。」
北宋之時,義門陳氏壯大到令朝廷忌憚,文彥博、包拯等人都建議強行分家。
最後咋分的?
朝廷派遣專門官員進行監督,把義門陳氏遍及數省的產業,先分為291份,把陳氏子弟也打散成291股。然後,陳氏在江西的產業,另外再分為47份。
義門陳氏分家,總計被分為338家!
可惜趙瀚聞所未聞,只一番寒暄,就直接問道:「先生會造水轉大紡車?」
陳希頌讓家僕打開箱子,捧出厚厚一沓古籍說:「此為《農書》,有記載水轉大紡車,而且圖文並茂,一看便知其理。」
《王禎農書》屬於元代著作,在鉛山隔壁的永豐縣定稿,包含農桑通訣5集、谷譜11集、農器圖譜20籍。幾百年後已經尋不到原本,只在《四庫全書》中找到部分內容,整理改編為22卷。
徐光啟的《農政全書》,很多內容都有參考《王禎農書》,部分內容甚至直接照搬。
此時此刻,《農政全書》只有遺稿,還沒被陳子龍整理修改出來。
因此,趙瀚眼前的《王禎農書》,是現存的唯一兼顧北方旱田、江南水田的農業書籍!
「趙先生且看。」陳希頌拿出其中一集。
果然圖文並茂,趙瀚一看便知其原理,由轉錠、加拈、水輪和傳動裝置四個部分組成,只不過細節還得讓工匠來搞定。
水轉大紡車,其實就是水力紡紗機,但只能紡苧麻、蠶絲等長纖維,想要紡短纖維的棉花必須進行改進。
趙瀚繼續翻看其他內容,這本書僅農具就有20集,水利紡紗機也被歸類為農具。
這些「農具」,包含槓桿、輪軸等簡單機械,也有齒輪、曲柄、繩輪、連杆等傳動和變速機件。
趙瀚隨手翻開一篇,頓時皺眉道:「如此利器,怎不見江西農民使用?」
陳希頌探過腦袋一看,解釋說:「此為秧馬,雖然便利,但有可能壓壞秧苗。而今江西水田,多為佃戶耕種,一人也佃不了幾分田,秧馬就顯得有些多餘了。」
秧馬類似兩邊翹起的小船,農民可以騎著走,插秧之時,按下前端不用彎腰。
而且,還可以把秧苗放入舟中,隨時取用,又省力又省事。
趙瀚決定把自己的一百畝地,改為專門的試驗田,設「勸農所」來恢復、改進、研發農具。同時研究種植技術,研究農作物的優選和改良。
比如這種秧馬,就可以讓官吏重新推廣開來。
趙瀚把《王禎農書》放回箱子,和顏悅色道:「君亦知農事乎?」
陳希頌回答說:「略知。晚生有一莊園,喜稼穡之事,閒時亦手植禾苗,招攬工匠做些農具。前些天,看到趙先生的告示,晚生便連忙趕來獻上《農書》。」
此人的老家德安縣,距離南昌府城並不遠,明顯是來提前做投資的,千年大族非常善於觀測風向。
趙瀚問道:「吾欲置勸農所,君可願做勸農所主事?」
「不敢請耳,固所願也。」陳希頌高興道。
趙瀚叮囑一番,說出自己的要求,便派人暫時將陳希頌安置下來。
有了《王禎農書》的圖樣,水力紡紗機很快就能製成,因為他已找到會製作水力磨坊的工匠。
水利磨坊在明代並不罕見,但往往掌握在權貴和豪族手裡。
比如歷代德王,便霸占了濟南城的磨坊。官府在濟南護城河建起水閘,以水位落差來推動磨坊做功,德王甚至將整座水閘都霸占,還不准百姓利用水閘來灌溉農田。
趙瀚招來秘書費瑜,吩咐道:「《農書》交給書坊雕版刻印,先印三百套,分發給各級官員學習。印書完畢,雕版保留起來,今後還有用處。」
費瑜領命離去,即刻辦事去了。
這種肯定要長期多次印刷的書籍,還是使用雕版更好些,更何況還有大量農具插圖。
直到此時,徐霞客終於被領進來。
初見趙瀚的反應,徐霞客也差不多,沒料到廬陵趙賊如此年輕。他很快就抱拳說:「在下江陰徐弘祖,遍訪名山大川以記之。先母遺命,令在下尋訪永樂朝清廉之臣張公宗璉的後人,尋張公遺物供奉於江陰張侯祠。」
徐霞客?
跟課本上的畫像長得不一樣啊。
趙瀚笑道:「徐先生是讓我幫忙找人?」
徐霞客回答說:「在下只知張公籍貫吉水,還請趙先生相助。」
「可以,你把此人的姓名、官職寫下來,」趙瀚轉開話題,頗為好奇道,「徐先生準備去何方遊歷?」
徐霞客回答說:「先在江西,再去湘南,再去廣西、貴州。」
趙瀚只能表示佩服,這兵荒馬亂的,遍地都是匪寇,沒被歹人弄死算徐霞客運氣好。
這位老兄,曾連續八天睡山洞,一路採集野果野菜生吃。也曾被賊寇搶劫,在異地找到舊友,抵押房產才弄來銀子。
最後雙腿皆廢,也不知是生病,還是被蛇蟲咬傷。家僕趁機捲走財貨跑路,幸好獲得當地土司幫助,派人護送其回家,歸家不到一年就病死了。
趙瀚喚來一個侍衛,拿出綁腿說:「此物纏在腿上,登山趕路不會酸痛,還能防禦蛇蟲叮咬,我全軍將士打仗都用這種綁腿。」
「多謝好意,」徐霞客指著自己的腿說,「在下一直綁腿登山,此物確實好用。」
徐霞客游雁盪山迷路,四面皆為峭壁,他和僕人就是解下綁腿做繩子才脫險的。
趙瀚提醒道:「湘南與江西交界多匪寇,一定要小心。」
「在下謹記。」徐霞客覺得這個反賊很不錯,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反賊。
趙瀚突然笑著說:「徐先生游訪大山名川,可多記述些當地的礦產。銅鐵金銀錫,還有那硝石、硫磺、石碳之類,皆可強國富民,此遺惠後人之舉也。」
徐霞客仔細思考一番:「此亦可行。」
趙瀚覺得該資助資助,讓人取來五兩銀子:「我的錢也不多,徐先生且拿去用。」
一個占據數府的反賊,居然說自己的錢不多。
徐霞客見趙瀚不似作偽,頓時肅然起敬:「多謝!」
兩人又聊起各種見聞,徐霞客前後十五次遠遊,足跡遍及全國各地,許多風土人情對趙瀚非常有用。
聊了足足一個時辰,徐霞客離開總兵府。
未來將捲走全部財貨的家僕問:「老爺,這趙賊倒是不害人。」
徐霞客嘆息道:「唉,何止不害人。我走南闖北,這些年所見所聞,唯有趙言治下最為安定。假以時日,趙言必得天下,這是肯定錯不了的。」
家僕驚訝道:「老爺何出此言?大明江山要亡嗎?」
「你自是不知,多去北方看看就知道了。」徐霞客懶得解釋,以前跟隨他遠遊的家僕病死了,如今這個家僕是重新挑選的。
本來選了兩個,另一個家僕半路跑了,不願跟著徐霞客送死。
回到客棧,徐霞客立即寫日記,對趙瀚推崇備至。
當然,只涉及人品與德政,他不敢在文字當中說反賊必奪天下。
張宗璉的後代很快找到,日子過得還行,雖然被分走大量田產,但好歹還保留著店鋪生意。
張家人悄悄說趙瀚壞話,徐霞客也不便多言,只是想到自己家裡的情況。
唉,兒孫自有兒孫福吧,管他今後分不分田呢。
趙瀚這邊,忙著修路、印農書、制大水車、發展農會、研發農具和農業技術,各級官員都全速運轉起來。
而大明朝廷,正在討論如何對付廬陵趙賊。
朱燮元,肯定要被下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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