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華無夢 第三十八章 戲如人生

    看著這次討伐行動的文件，陳仲錫皺了皺眉，這場戰事牽連甚廣，恐怕又要打好幾個月的仗了，這次他出了兩萬兵力，對於省內財政而言，確是吃緊了，想購買新式軍火的計劃又要推後。

    況且這次玉帥親自督戰，他必然也要奔赴前線作戰了，以前他一個人風裡來雨里去，卻也習慣了，只是現在心中開始有了些牽掛。

    自從與芸夢那晚過後，他常常避而不見她，歉疚與自責，讓他無法正視他們現在的關係。

    一開始他是真心實意接芸夢回來照顧她，從來都沒有動過邪念要占有她，更何況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愛的是道芝，只是那晚酒醉後的糊塗事讓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

    芸夢似乎了解他左右為難的心境，這幾日也不怎麼來打擾，只是會在夜裡他忙於政務的時候，親手做好夜宵讓人送來。

    今晚，這夜宵剛端上來，一股子清香的桂花味撲鼻而來，那是他們小時候最愛吃的桂花蜜藕。淺嘗一口清軟香甜，記憶里的味道一點也沒變，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個江南小鎮，陪著芸夢一起采著樹上的桂花。

    有時候他會故意惡作劇，使勁踢著樹的枝幹，大喊下桂花雨啦，芸夢卻輕輕伸出手掌，一臉幸福的看著這些漫天的桂花花瓣。

    他想起來了，那個時候自己的一個心愿，便是長大後娶芸夢做媳婦，這樣就能天天吃到她親手做的桂花蜜藕。現在芸夢就在身邊，桂花蜜藕也在嘴邊，可是當年那種幸福的感覺卻一去不復返了，人總是貪心的也是多變的，他現在想要的想得到的，下一個十年他還會這樣惦記著嗎？

    陳仲錫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這盤桂花蜜藕確實勾起了那些埋藏已久的過往，他剛起身打開了門，卻發現芸夢一個人正站在走廊的外面，只是看他開了門，她便立刻準備離開。

    「芸夢。」他輕聲叫住了她。

    「二公子，我不是故意來打擾你的。」她低著頭，眉眼間有些憂慮。

    「陪我出去走走吧，我在屋裡也悶了太久。」

    聽完他這句話，芸夢抬起了頭，眼神里有些欣慰，剛想挽著他的胳膊，遲疑片刻，又收回了手，只得慢慢地跟在他後面。

    倆人一路都沒說話，只是一前一後的散步，似乎各懷心事，好久，陳仲錫先開了口：「芸夢，那天晚上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他說完長長的嘆了口氣。

    「二公子，我不認為你有錯。你知道的，我從小的心愿就是和你在一起，成為你的人。那天晚上對於我來說，卻是這些年來最快樂的時刻。」

    芸夢的臉上浮現了幸福的笑容，這確實是她的真心話，她想用盡一生去愛面前這個男人，只是那聲道芝卻成了一根刺扎在了她的心頭。

    「我可能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陳仲錫面有難色的看著她，他懂她的心思，曾經他負過她，這一次他既不願負她，卻也不想騙她。

    「我懂。你喜歡的是那位道芝小姐。」陳仲錫聽到她說出了道芝的名字有些吃驚，看她卻依舊神色自若地說道：「你那晚喚過她的名字。」

    聽到她這些話，陳仲錫確實有些震驚，芸夢和道芝最大的不同，那便是她總能無限制的包容自己，就因為這樣，以前自己才會那樣肆無忌憚，絲毫沒考慮過她的感受就要和江家聯姻。

    她越是這樣好，陳仲錫心裡越是愧疚不安，越想彌補她更多。可是她最需要的是他的愛情，唯獨這個他現在卻給不了她了。

    秋雨已經淅淅瀝瀝下了好幾夜，每當鐘錶指向七點時，芸夢都會害怕的捂著耳朵，因為她知道那個電話此刻又要響起了。

    在陳仲錫奔赴戰場之後，督軍府里便開始響起了這個奇怪的電話，旁人一接對方便迅速掛掉，只有芸夢一個人明白這個電話到底意味著什麼。

    終於，她顫顫巍巍的拿起了電話，虛弱的聲音像是在發抖：「餵。」

    「李小姐，別來無恙吧。」那是如同夢魘般的聲音，在李芸夢的腦子裡揮之不去的。

    「不說話嗎？我這邊可有人想跟你說話呢。」電話里突然出現了小孩子的哭聲，哇啦哇啦的喚著媽媽。

    「我求求你，放了他們。我全都按照你說的去做。」李芸夢捂著嘴小聲哭泣著，又怕旁人聽見他們的談話。

    「看來你這種拋夫棄子的女人還有些良心。你放心，只要你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你的那兩個孩子就會安然無恙，否則，別怪我不念舊情了。」

    掛上電話的那一刻，李芸夢呆呆的佇立了很久，這些天和陳仲錫在一起的快樂讓她暫時忘記了那些可怕的事情，還有她真正的身份。為了能博得陳仲錫的同情，她精心編造的謊話，網住了她心愛的男人，同時也網住了她自己，讓她不知不覺沉迷在自己親手構建的滿是謊言的世界裡。

    漆黑的夜裡，督軍府的辦公樓里已經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如同鬼魅的身影和那零星的手電微光。

    這裡寂靜的可怕，對於李芸夢來說到處充滿著死亡的氣息，她就像走在懸崖的邊緣，下面是滾滾烈焰，馬上要將她吞噬。為了她的兩個孩子，必須馬上找到那份文件，以後她會面對怎樣的懲罰與痛苦，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平日裡她來過幾次，而今天第一次她覺得這個開門的聲音會如此刺耳，讓人心生不安。借著手電的光芒，很快她便在那堆文件里找到了她想要的，她也識得些字，上面的內容全是關於討伐敵軍的作戰計劃。

    李芸夢小心翼翼的收好這份文件，這是她孩子的救命符，卻也是她的催命符，她想過一旦陳仲錫發現了這一切，就算他想要自己的命，她也願意賠給他。

    「上帝！啊，原諒我吧！一切都完了，除了你我現在一無所有，記住這一點。」

    「我怎能忘記？你就是我的幸福。」

    「幸福？你謀殺了我的幸福，你是兇手...」

    校園的舞台上正在排演著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莫玉薇正在生情並茂的念著自己的台詞，毫無疑問，作為文學社之花，她就是那女主角安娜。

    只是坐在台下的人似乎都不太喜歡她那浮誇的表演，紛紛交頭接耳，終於站出來一個人大聲的說道：「停！停！」

    莫玉薇看了他一眼，雖然被他這樣打斷心裡有些不高興，她面上卻也不敢發作，只是笑著說：「社長大人，您有什麼指教啊？」

    這個有些書卷氣的年輕男孩便是文學社的社長，段楓，他毫不客氣的說道：「玉薇，你這演的不是安娜，你都快演成朱麗葉了！」

    「安娜，是矛盾的，是壓抑的，尤其是面對弗龍斯基的求愛，她絕不會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段楓幾乎是咆哮著的說完了這段話，莫玉薇那流於表面又自作聰明的表演，確實讓他受夠了。

    「社長，我早就說過了，莫玉薇真的不適合這個角色嘛，她適合演基蒂，那個貴族小姐。」

    鞠秋娣在下面故意大聲嚷嚷著。段楓回頭看了一眼鞠秋娣，嘆了口氣說：「社裡現在除了她還有誰能演安娜！」

    鞠秋娣突然拉起了在後排看他們表演的道芝，說：「社長，你覺得她行嗎？」

    這時候眾人才把注意力從舞台上轉到了座位席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後排多了位年輕的女孩，莫玉薇是那張揚濃烈的美，而她恰恰相反，婉約沉靜的有些不食人間煙火，她們這一動一靜，好似那紅玫瑰與白玫瑰。

    這個女孩確實讓段楓眼前一亮，他記得這張面孔，那個清晨在校園裡大聲念著英文，其實那天他不是因為她念錯了而停下了腳步，而是因為她那秀麗的樣子，像從畫中走出的少女，讓他忍不住和她搭話。

    「你叫什麼名字？」段楓直直地向道芝走去，他面上有些喜悅，好像發現了件瑰寶似的。

    「她叫曾道芝，也是我們中文系的！」一旁的鞠秋娣搶著回答。

    「太好了，那你也來試試安娜這個角色！」

    「社長，她不是我們文學社的人！」後面的莫玉薇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眼珠子似乎像要掉出來一樣。

    「你願意加入我們文學社嗎？」段楓全然沒有理會後面的莫玉薇，而是極為誠懇的看著道芝。

    「道芝，加入吧，你看我們的活動多好玩啊，而且我們現在也正需要你！」鞠秋娣拉拉道芝的衣角，像個撒嬌的小孩。

    道芝其實並沒有看過這部小說，只是聽鞠秋娣說文學社正在排演節目，就忍不住跟來看看，只是沒想到自己一來竟然能演女主角安娜，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

    「我當然願意演，只是玉薇不會生氣嗎？」道芝看了一眼後面的莫玉薇，她不想因為這些小事傷了同學間的友情。

    「玉薇，你不會這么小氣吧！」段楓也回頭看了看她，略帶些調侃。

    「我當然不會了。」玉薇慢慢地從舞台上走了下來，「因為我發現這個角色確實適合道芝，她一定比我更能體會到可憐的安娜那顆孤獨寂寞又蠢蠢欲動的心。道芝不也正和她的弗龍斯基打的火熱嗎？」

    眾人都一臉茫然的看著莫玉薇，不知道她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鞠秋娣沉不住氣說：「莫玉薇，你是氣瘋了嗎？都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胡說？！你們都被她那假模假式的樣子騙了！我上次親眼看見陳督軍來接她，他們倆有說有笑的，關係可親密哩！」

    「陳督軍」，眾人聽到這三個字，開始議論紛紛。

    「這個陳督軍，我好像在報紙上看到過他的報道，是不是上次在何府被人襲擊的那個？」

    「對，對對。就是他。陳仲錫嘛，玉帥手下的，現在兩個派系又在打仗，我前兩天還在報紙上看到過他的名字了！」

    段楓一臉失望的看著道芝，說：「你真的在和他來往嗎？」

    道芝看著他使勁搖了搖頭，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為自己辯白了，她確實是和陳仲錫來往過一段時間，現在已經斷了聯繫。分手了？好像這個詞也不太適合他們這種關係。

    段楓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我還是希望你能來演這齣戲，只是我建議你去讀一讀小說，好好體會一下安娜悲劇的人生！」

    其實他和道覺一樣，非常痛恨這些常年征戰的軍閥們，他希望借這個機會讓道芝能好好反省一下這段錯誤的關係，他不希望像道芝這樣漂亮聰慧的女孩卻被那些軍閥頭子們白白糟蹋了。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