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她分明是沒安好心,難道你忘了先頭的事情!」
「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那不過是意外而已。再說,老太太都已經開了口,你莫非還要我去駁老太太?」
「可是越兒是你唯一的兒子,這身體才好就要去上學,還要練什麼武,他還要命不要!」
「婦人之見!大嫂二嫂一個是三品淑人,一個是六品安人,你難道不想兒子有出息,給你掙一個體面光鮮的封賜?難道你想要讓兒子像我這樣,一輩子就只能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
豎起耳朵聽著隔壁這一場大吵大鬧,張越越聽越好奇,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出去。他才把門帘掀開了一個角,結果就聽見砰地一聲,定睛一看,卻見是一個茶盞摔在地上跌了個粉碎。此時此刻,他頓時把已經邁出去的腳收了回來,卻沒有放下手中的帘子,而是藏在後頭悄悄地看著聽著。
「大哥會做官,二哥精武藝,可我三十出頭了卻是一事無成,歸根結底就是因為我年少的時候一味無知淺薄。我這輩子算是廢了,可老天有眼,竟是讓越兒開竅了!他在老太太面前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說了,老太太把那串從不離手的佛珠都給了他,就是超哥兒和起哥兒也不曾有這樣的體面。」
「可是……」
「不用可是了……越兒出來,別在旁邊偷聽!」
張越沒想到張倬話說了一半就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只好訕訕地現身。他早知道這年頭大家族都是家教森嚴,於是做好了挨訓的準備,卻不料張倬緩步走到他面前,竟是蹲下了身子目光平齊地看著他。
「越兒,今天你在老太太面前的那些話說得很好,以後也要討老太太歡喜,明白麼?」
聽了父親這樣的告誡,張越自然明白,當下便重重點了點頭:「爹爹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讀書練武,孝順爹娘和祖母。」
對於這樣小大人似的回答,張倬頓時露出了滿意的表情。站起身來來回回踱了幾步,他忽然哈哈大笑。笑到末了,他便喃喃自語了一句。
「老天爺,你總算是開眼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當下一個急停轉過了身子,將雙手重重地搭在張越肩頭,一字一句地說:「越兒,我們張家的學堂中並不僅僅是張家子弟,還有不少是其他各家的子弟來附學的。這其中,有些人是一心讀書,有些卻貪玩淘氣,你既然想要好好讀書練武,不該理會的事情就不要理會,遇到事情多多想想我和你娘。」
一旁的孫氏看見張越連連點頭,心中也頗感欣慰,原本對於兒子要去上學的那種不快也就煙消雲散了。及至聽到張倬竟是嘮嘮叨叨沒完沒了,她不禁有些惱了。
「好了好了,這不是還有半個月麼?有什麼事情你以後一樁樁一件件和越兒慢慢說,何必急在一時?我知道你指望越兒爭一口氣,但那也得慢慢來。」
「若是由著你,好好的兒子又要給你慣壞了!」
「我就這麼一個兒子,老太太不過是眼下覺得新鮮多瞧他兩眼,誰知道過後會不會丟到腦後去了!我若是不好好看著他寵著他,別人又不會記在心上!」
「算了,我說不過你。總之,慈母多敗兒,眼下他多吃了苦頭,以後才會有出息。你這個當娘的在兒子身上多花些心思,這總是沒錯的。」
「我可沒你這麼狠心……」
瞧見父母兩人之間仿佛有一種奇怪的旖ni氣氛,張越怔了片刻便躡手躡腳溜之大吉。到了院子裡,他方才不無感慨地想到——無論是哪個年頭,父母仿佛都會把未完成的願望寄托在子女身上,也不管他們是否承受得起——當然,哪怕是為了自己,再怎麼沉甸甸的擔子他也一定會扛下去的。
三房一向是自家在房裡吃晚飯,誰知這一天到了晚上擺飯的時候,張倬應友人之邀出門去了,老太太顧氏卻派了靈犀送上了四樣小菜,說是惦記著張越,特意讓廚房做的。儘管不過是拌蕎麥麵、清炒萵筍絲、雞絲豆腐,還有一碗酸梅湯,可老太太記得三房的孫兒卻還是頭一回,因此三房之內的幾個丫鬟媳婦就連走路也多了些精神。
母子倆吃過飯之後,孫氏便帶著張越又走了一趟正房。到了那門口,卻只見幾個媳婦正往外抬一張小桌子,上頭的菜大多都不曾動過幾筷子。等這些人都過去了,方才有丫鬟挑起了帘子請他們進去。看著這情形,張越心中瞭然,二房一家定是都在這裡和顧氏一起用的飯,孰親孰疏不問自知。
此時外頭天色已是昏暗一片,屋子裡點著明晃晃的蠟燭,倒是亮堂得很。張越只一掃就發覺這屋子裡比白天熱鬧好些,除了那幾個熟悉的丫鬟之外,還有兩個似曾相識的少年。他們與他年紀相仿,卻長得格外健壯,赫然便是張超張起兄弟。
侍立在顧氏旁邊的東方氏正在輕輕為她捶著肩背,看到孫氏和顧越進門來就笑道:「老太太,我就說越哥兒孝順。您讓人送去了四碟子清淡的小菜,他這會兒就來承歡了!越哥兒,剛剛超兒和起兒才給老太太講了兩個學堂裡頭的笑話,你既然來了,不如說道一個湊湊趣,也好讓老太太樂一樂。」
顧氏一聽東方氏如此說,便指著身旁的一個小杌子讓張越上前坐下,旋即沖東方氏嗔道:「越哥兒體弱多病,一年到頭少有在外頭廝混的時候,上學的天數統共加起來也沒多少,也就跟著他父母認識幾個字罷了,哪裡知道什麼笑話?」
東方氏聞言頓時有些訕訕的,連忙賠笑道:「看我這記性,竟是忘了越哥兒身子不好這一茬。」
張越卻笑吟吟上前坐了,隨即仰著頭道:「既然大哥和二哥都說了,孫兒倒是想起了先前從別人那裡聽來的一個笑話。話說某個西席先生最好午睡,學生問他書上『宰予晝寢』一句怎個解法。結果先生說:這句書別人不一定解得通,也就是先生我博學多才,我告訴你,宰,就是殺;予,就是我;晝,就是中午;寢,就是睡,合起來就是:『殺了我也要午睡!』」
話音剛落,一頭就砰地一聲,卻是張起笑得跌在了地上。張超雖好些,卻也在那裡使勁揉著肚子。正喝茶的顧氏差點一口水噴出來,旋即指著張越笑道:「越哥兒,那你可知道宰予晝寢究竟是什麼意思?」
張越心中一喜,連忙站起一躬身道:「我當初在學堂念書的時候,正好先生講過論語上的這篇。記得是說孔夫子有個叫做宰予的弟子,大白天不好好讀書卻偷偷睡覺,於是引起了夫子震怒。孔夫子曾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自然最討厭這等偷懶的作為。」
想起張越自幼就是藥罐子,上學不過是斷斷續續上的,顧氏不禁有些感慨,看孫兒的目光不禁更多了幾分滿意。
「居然還能記得《論語》,實在是難為你了。把身體養好,到時候好好考一個功名,也為你爹娘好好爭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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