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雷聲大,雨點小
漢王朱高煦自從被貶樂安便愈發暴躁易怒,州縣官員來拜見都未必見得著人,就更不用說留宿的友人了。偶爾有打京城或別處來的信使,因身份卑微,縱使過夜也都是在前院的空屋裡,因此王府後園的上等客房從來就不曾招待過人,張越竟然是第一個留宿的貴客。
床上掛著青綠繡花卉百鳥的簾帳,鋪著大紅的緞褥,身上蓋著沉香色金線繡牡丹面子縐紗里子的錦被,房間裡頭的炭爐燒著銀骨炭,恰是暖意融融。呆在這比家裡頭還要豪奢富貴的屋子裡頭,再加上心裡頭擱著事,張越原以為自己必定翻來覆去睡不著,誰曾想腦袋挨著枕頭沒多久就入了夢鄉,這一個囫圇覺竟是直睡到天亮。
一大清早,前來伺候的不是昨晚上那兩個丫頭,而是昨兒個領他進園子的那個太監。在銀盆中添了滾水,見張越自顧自地擰毛巾洗臉,他也不多事,又捧來了一套乾淨的中衣給張越換了。等到一層層穿上大衣裳,他拿來昨天世子朱瞻坦送的那件織金靈鷲紋錦斗篷擱在一邊預備著,因笑道:「人都說人要衣裝馬要鞍,照小的看,這好衣裳也得人來配,世子這件斗篷給其他人那就是糟蹋了!」
昨日領教了此人的逢迎工夫,張越此時就只是微微一笑並不接話茬。待到梳好頭戴上鑲水晶珠烏紗帽,又用過早飯,隨那太監出門往見漢王時,他便有意無意地問道:「說起來昨日我走了之後,也不知道那事情究竟怎麼樣了……」
「瞧小的這記性,竟是忘了昨兒個小張大人不在。」因四周別無外人,那太監便直言不諱地說,「小張大人您一走。王爺便對著壽光王大發雷霆,最後還質問當初行刺是否也是壽光王所為。別看壽光王平日耀武揚威,這一次卻被王爺給嚇了個半死,竟是連話也不會說。王爺氣急之下就命人將他關在後園的柴房裡頭,只是還沒定下如何處置。」
說到這兒,他又殷勤地笑道:「王爺既然說今天給小張大人一個交待,這壽光王如何,其實也就在一念之間。昨天晚上審過壽光王之後。王爺命人去將壽光王府總管以下好幾個心腹人都一併抓了來,今兒個天蒙蒙亮又讓人去青州府請了張公公和劉都帥。小的說一句實話,伺候王爺這麼多年,我還沒瞧見過誰有這麼大的面子,竟然能讓王爺動那麼大的陣仗……」
這麼大的面子?那麼大地陣仗?張越心裡頭明鏡似的,情知只怕為他做主倒是其次,而是朱高煦如今把懷疑的矛頭徑直對準了朱瞻圻,這才會怒不可遏。於是擺出今天這麼大的架勢!只不過,這太監既然能伺候朱高煦,想必也是伶俐謹慎的人,昨兒個雖絮絮叨叨不該說的卻半個字沒吐露,今兒個偏生這麼多嘴多舌地賣弄。恐怕是得了吩咐故意對他說的。
話說回來,人道是虎毒不食子,難道朱高煦真打算讓朱瞻圻背一個以子弒父的罪名?若是那樣,他這個奉旨查案地倒是省事了。朱瞻圻罪當千刀萬剮不要緊,可漢王朱高煦自己豈不是也成了笑柄?
張謙獲悉張越一夜未歸,這一天本就打算到漢王府看看,漢王派人來請他自是巴不得。劉忠一大早派了孟賢去壽光彈壓,得了信也一路疾馳趕了來。除了這兩人之外,沐寧耳聰目明不請自來,可他是負責偵緝的錦衣衛,這次的案子本就有他的職分。王府門上甚至沒請示,就徑直放了這位錦衣衛的高官進來。
劉忠和張謙待張越親切乃是瞧在張輔面上,而沐寧則是知道人家和袁方關係菲淺。這年頭為人處世不外乎人情二字,對後輩關懷備至本就是應當,更何況張越為人處事深有一套?所以,彼此沒有往來的三人在萱仁堂外遇見了踏雪而來的張越,於是都笑吟吟的,單單瞧那模樣絕對難以看出他們對今日受邀地目的都是糊裡糊塗。
漢王未到。眾人沒有提早登堂入室的道理。因此即便漫天飛雪仍是站在堂外等候,少不得提防挾帶著雪團直往脖子裡鑽的寒風。可彼此站在一塊兒少不得有話要說。幾句話一交流,張謙三人總算是明白昨兒個發生了什麼事,張越也從張謙那兒得到了原本來自沐寧的二手消息,於是四人全然忘了這是隆冬臘月冰天雪地,都站在那兒沉思了起來。
張越咂舌於朱瞻圻把手伸到了朱高煦地天策衛頭上;張謙擔心待會朱高煦盛怒之下不顧國法打殺了逆子;劉忠驚怒於朱瞻圻竟然敢派兵截殺朝廷命官,慶幸沒出大事;沐寧則是出於錦衣衛的敏銳,總覺得這事情似乎另有隱情。
就在眾人琢磨得腦袋發昏,乾等得手腳冰涼之際,漢王朱高煦終於坐著肩輿擁著傘蓋來了。他也沒在意多了一個人,當先入了萱仁堂,在居中的殿座上坐了,見眾人行禮便擺了擺手,吩咐各自就座,當即喝令帶上人來。
首先被帶進來的乃是幾個被捆成粽子似地軍官,個個光棍得很,一口承認昨天的事情是受了朱瞻圻指使,總共收了一千兩銀子的好處。聽到這些,滿臉陰霾的朱高煦便吩咐將人堵了嘴帶到旁邊跪著,隨即又有幾個衛士將從壽光王府抓來的那個總管給押了上來。
那中年總管一被丟下就磕頭如搗蒜,鼻涕眼淚齊流:「啟稟王爺,小的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小的什麼都是聽壽光王吩咐,一個月前,壽光王支取了紋銀三千兩,之後又是一千兩,小地還勸過他要儉省些,結果卻挨了幾鞭子。壽光王還罵小的說,人在世上便是要快活,沒了管束的人才好,還說以後他的事情沒人能管,就是王爺也不行……」
「該死的奴儕,你胡說八道什麼!」
雖然只是過了一夜,但朱瞻圻在柴房中凍得死去活來。被兩個太監架著進來時恰恰聽到這一句,登時氣得七竅生煙。罵了一句之後,他終於看到一邊跪著那幾個軍官,剛剛提起來的氣勢登時熄滅得一乾二淨。然而,昨晚上想了一夜,他終於想通是有人借著昨天的事情要害他,因此掙脫兩個太監往地上一跪,竭力想要把自己撇乾淨。
「父王。昨天地事情確實是我鬼迷心竅,可我只是帶著人想要去出出氣,並沒有什麼殺人滅口,我帶著人在淄水北岸等了好久,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等到!父王,您難道寧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我麼?我和這張越有仇在先,肯定是他在陷害我!父王,你一定要相信我。您不能憑這次地事情就認為什麼都是我做地,我怎麼有那樣的膽量……」
張越聽到朱瞻圻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話,甚至還指斥是他陷害,他不禁心中冷笑,甚至連厭惡地心思都懶得起。雖說他原本還有些懷疑某人是否冤枉。但之前那總管所說的三千兩銀和一千兩銀兩筆支出實在是太巧合了些,如今就是他也在心裡懷疑是朱瞻圻對父親心懷怨忿,於是暗地裡花銀子僱人行刺。可看到那傢伙的膿包相,他又覺得這著實荒謬。
這朱瞻圻含含糊糊苦苦哀求。分明是明白不能因小失大,就連昨天的事情都只承認了一半,要他承認主謀弒父決計不可能,但朱高煦是否相信就只有天知道了。
「夠了!」朱高煦顯然不想無休止地任憑兒子辯白下去,忽地喝止了他,旋即便伸手捂著肩膀,大口大口地吸著氣,「護衛指揮王斌何在?」
「卑職在。」這時候。堂外便閃進了一個人,正是天策衛護衛指揮王斌。他趨前兩步單膝下跪,朗聲道,「卑職恭聆王爺吩咐。」
「但凡是昨日跟隨這個逆子出去的那些人,從上至下一律二百軍棍!天策衛本是京營上十衛,跟隨本藩之後素來忠心耿耿,所以就是先頭遭人行刺,本藩還是保下了他們。誰想到如今竟然會出了這樣不聽鈞命擅自妄為之輩。你這個護衛指揮怎麼當的!」
王斌吃這一喝,頓時低下頭去。面上露出了深深的慚愧之色:「卑職罪該萬死!」
「你是該死!」朱高煦冷哼一聲,又捏緊了拳頭,豈料受傷的肩膀更是劇痛難忍。良久,他方才深深吐出了一口氣,「回頭髮落了這些無法無天的東西,你先好好整治天策衛上下,若有和外人勾結的都一體處置。如果再有下一次,本藩決不放過你!」
「昨日跟著這個逆子的那些隨從,全部拖出去打殺了!吩咐老大,在王府中抽幾個可靠地帳房過去,但凡一百兩以上的花銷,都拿過來讓老大看過再說,原先的這幾個總管管事一體開革,全山東內不許有人收留他們!至於這個逆子……」
說到這兒,朱高煦的臉上露出了森然戾色,繼而便冷笑道:「讓他在柴房再呆十天,每日三餐,不許送衣被,讓他好好閉門思過!」
別人都是重重處罰,偏生朱瞻圻卻是輕輕放過,張謙劉忠和沐寧卻覺得天經地義。畢竟,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只是百姓們隨便說說的勾當,這處置起來怎有同例?而張越瞧見朱瞻圻如釋重負地臉色,卻微微皺了皺眉。
他當然不會天真到認為朱高煦會為了他把朱瞻圻怎麼樣,可是,瞧先前的光景,朱高煦分明是真的懷疑朱瞻圻主謀行刺,著實難以想像最後竟是雷聲大雨點小,居然才關十天柴房。倘若就為了這種處置把此時青州最重要的人物都召集在了一起,這似乎太小題大做了。
果然,朱瞻圻等人才被帶下去,王斌還未退走,朱高煦卻再次發了話:「本藩遇刺地事情如今已經有了些眉目,便不勞諸位追查了,到時候本藩自然會向父皇稟告。本藩只想問各位,如今青州知府尚未到任,按察司的位子全都空著,還有人搶了壽光縣的糧行,朝廷於此究竟是什麼章程,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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