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村老們看不過去了。
這些人本身德高望重,自身持正,自然看不得別人行那魑隗魍魎之事。
其中一個老頭兒就說:
「錢二啊,你快好好管管你帶來的這些人,咱們有事說事,別整那些沒用的。」
這老頭兒跟錢二家有點親戚關係,自覺自己說的話,錢二至少能聽進去個一星半點的。
但錢二來四姨家,就是奔著要鬧得個天翻地覆來的,不如此,不能讓四姨和丫崽子真正害怕。
不如此,指不定啥時候,自己外甥白吃飽還得被這倆娘們給害死了。
加之這些跟他來的二混子們,這麼大冷的天,頂風冒雪的來給自己壯腰杆子,幫襯自己來討公道。
自己肯定得好酒好菜的招待他們一回。
東北這能把人下巴凍掉的三九天,那要是彼此間沒有啥深厚的情誼,真沒人跟你出來辦事。
這些二混子能跟來,自然是因為有好處可拿,最不濟也得有頓好吃的樂呵樂呵。
錢二兜里的錢不多。
買那些招待兄弟們好酒好菜用的錢,自然就得從四姨家下手。
弟兄們想趁機訛四姨家的錢,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在變相地減輕錢二的負擔。
畢竟,無論能訛來多少,都能藉此讓大家吃口熱乎的飯菜暖暖胃腸,也算是大傢伙幫襯他一回,得到的好處。
還不用錢二花自己個半分錢。
這也算是混子們之間約定俗成的規矩。
可錢二一扭臉,看見趙蘭臉上掛的淚珠子,欲掉不掉的,讓人心裡跟貓咬似地一揪。
這女人也是個可憐人,瘦得身上除了倆大眼珠子,估計都沒二兩肉。
何苦借著她的因由,訛四姨家的錢的。
待會真想弄錢,機會還不是多得是。
於是就說:「咳咳,那啥,弟兄們,快都起來吧,咱們說正經事兒。」
那幾個想趁機訛點錢花花的二混子,欲待繼續躺到地上不起來,訛幾個是幾個。
可再一想,錢二這人自來辦事敞亮,自己聽他的話,後頭雖然訛不到四姨家的錢,錢二也必不會讓他們哥幾個吃虧。
於是悻悻然地爬了起來,拍打拍打身上沾的灰,乖乖站到錢二身後去了。
只有那腰上扎了麻繩子的二混子,躺地上咕嚕的時候,把麻繩子也給弄斷了。
此時露著半拉屁股,站在錢二身後。
跟那小潑猴兒似地,拍著露出來的半拉屁股,哇哇叫著又跳又蹦地,直衝趙蘭她男人做鬼臉。
趙蘭她男人氣得直喘粗氣,卻再不敢動手,就怕真箇被混子們訛上,不能善了。
錢二看看趙蘭,心下想,待會得想個法子,敲打這娘們的婆家幾句,或者拜託村老們護一護這娘們。
別這女人幫助自己外甥仗義執言一回,反害得她在婆家過得艱難。
更何況,看剛才這女人的丈夫對她的樣子,可絕不像是恩愛夫妻。
心思一轉,咳嗽一聲,對幾個村老說道:
「你們想必也聽見剛才那大妹子說的話了。
情況呢,就是這麼個情況。
所以,那老娘們夥同她外甥女丫崽子磋磨我外甥的事情,肯定是真的。
我現在就想替我外甥討個公道。
當然,你們老幾位要是不來,那我肯定以我認為合適的方式來討公道。
可既然你們老幾位來了,我這人又最是尊老愛幼,就想聽聽你們的看法。
你們覺得,這事兒該如何辦才合適?」
這幾個村老面面相覷,苦笑一聲,搖搖頭。
四姨一聽,錢二這是給她蓋棺定論,罪名定死了呀,這她能認麼?
絕對不能認!
如果她就這麼認下來這罪名,以後她還怎麼在四里八鄉當說和人呢。
最可氣的,是她這大兒媳婦竟然敢夥同旁人污衊她。
士可忍孰不可忍。
她瞪著眼珠子惡狠狠地望著趙蘭:
「趙蘭,我自問打從你嫁到我們家裡,我沒虧待過你。
即便你嫁過來小十年,就生了個丫頭片子,我也沒說把你休回娘家去。
我待你和小芝麻可不薄啊,可以說是仁至義盡。
我就問你一句,你為啥要污衊我?
我到底哪裡對不住你了!」
趙蘭苦笑一聲:
「是啊,不光您老人家待我不薄,家裡所有人,可以說從上到下,都待我不薄啊!
至於說,我為啥污衊你?
娘啊,我可從來沒污衊過你呀,我說的,可都句句是大實話呀!
舉頭三尺有神明,如果我趙蘭真污衊了我婆婆,那就讓天上降下一個大雷把我給劈死。
呵呵,如果老天爺沒降下雷來,那就說明啊,我真的沒冤枉婆婆你呀!
你是真的攛掇丫崽子做了損陰德的事情了!
不然,你敢用你孫子大蛋和二蛋發誓,你當初給丫崽子講故事的時候,沒有哪怕是一丁點想對人家外甥不利的想法麼?
我就問你,你敢發誓麼?」
四姨聽得目眥欲裂,氣得直哆嗦,眼珠子嘰里咕嚕在眼眶子裡打轉,但她可真不敢用大蛋和二蛋發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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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當初她給丫崽子講的那故事,雖然沒說讓丫崽子給繼子棉襖棉褲裡頭絮烏拉草,可也真是沒安啥好心眼子。
萬一用大蛋和二蛋發誓,將來倆孩子真要是有個啥好歹的,別說是她自己,就是家裡人也饒不了她。
只能氣得吼道:
「你,你好得很呢你!」
眾村老們看著四姨的樣子,嘆口氣。
原還以為四姨這人是個再公道不過的。
結果,唉,或許面對外人的時候,是個公道的,可一涉及到她自己個的親人,這心眼子就偏了,壞了。
對人家那么小個孩子使那損招,喪良心啊。
其實在來的路上,趙蘭就已經跟他們把事情的經過,都詳細講了一遍了。
當然,趙蘭自己往裡頭夾帶了好些私貨。
反正把屎盆子都扣到四姨頭上了。
人都有個先入為主的毛病,先聽見啥了,印象就比較深刻。
除非後聽到的,實在是證據確鑿,不可反駁,不然,很難改變第一想法。
要說趙蘭還真就聽見四姨當初跟丫崽子的對話了。
但是她為啥添油加醋地在村老們面前抹黑四姨呢。
因為她恨呢,恨死自己的老婆婆四姨了,更恨四姨他們這一大家子人。
她為啥恨四姨和他們家裡的人呢?
這還得從她生了小芝麻說起。
過去那人都重男輕女。
剛懷孕的時候,四姨一家子人,那對趙蘭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趙蘭還自覺自己這是找了個好婆家。
結果,等她一朝分娩,生下來個丫頭,四姨那臉拉得,快趕上驢臉長了。
整天摔摔打打、指桑罵槐的,生完孩子第二天,就讓趙蘭下地里去薅草鏟地。
這要是娘家厲害的,找娘家人來一說,斷然不敢這麼欺負人家閨女。
可偏偏趙蘭娘家,一家子老實頭。
都跟趙蘭一樣,一腳踹不出個屁來,就知道悶頭悶腦幹活,別人欺負他們,他們也不敢反抗。
當初四姨就希望娶個娘家事兒少的兒媳婦,才把趙蘭給選上的。
趙家當時還歡天喜地,感覺趙蘭這是嫁到福窩裡去了。
誰不說四姨辦事公道啊。
那必然不能苛待了他們家的閨女。
更何況,趙蘭嫁的是四姨家的大兒子,大兒子將來可是要負責給爹娘養老送終的,到時候他跟弟弟一分家,家產肯定拿大頭。
那趙蘭的好日子,必然還在後頭呢。
就算是知道趙蘭生完閨女,連月子都沒給做,就被趕出去幹活了,他們也只是告訴趙蘭,忍吧,忍到生了兒子,就出頭了。
結果,好麼,趙蘭生完小芝麻以後,七八年,再未開懷生子。
連她自己都愧疚沒給人家生個兒子。
認為婆家人對自己不好,那是自己該受的。
四姨從外頭掏騰來的各種偏方,各種苦藥汁子,她也不知道喝下肚多少。
結果,不光沒用不說,到最後,竟然連月事都給喝沒了。
這怕不是再也不能生育了吧。
自此,趙蘭也絕了生兒子的念想。
就乞盼著四姨家能念著她勤勞肯干,任勞任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別休了自己。
別讓小芝麻沒了娘。
可她不知道,她越是不反抗,越是這樣卑微地乞求著,四姨家裡的人,越變本加厲地磋磨她。
他們也不說休妻,就讓她沒日沒夜地勞作。
可為了女兒小芝麻,趙蘭也只能忍了。
可磋磨她也就罷了,千不該,萬不該,四姨她們還磋磨她的閨女小芝麻。
趙蘭知道今天她把婆家人都得罪了個遍,等大傢伙都走了以後,說不定婆家人怎麼對付自己呢。
她咬緊牙關,眼睛裡流下一滴淚來。
即便死,自己也要讓大傢伙都知道知道,四姨私底下是怎樣的德行。
她走到小芝麻身邊,一把就把小芝麻的褲腿子捋起來了,用盡平生最大的聲音喊道:
「我老婆婆既然說從來沒虧待過我們娘倆,那我今天就請大傢伙都來替我好生看看,我閨女這腿,到底是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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