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永興帝正式下發諭詔,以御營軍都統制謝朝忠為浙西招討使、權知徽州,以內侍省少監劉直為觀軍容使,共同統率御營軍諸部兵馬四萬南下增援徽州;余辟疆等人以隨軍參議等銜,隨軍南下;並以原徽南制置使鄧愈為招討副使,即時在徽州城內廣造軍械戰具,以求秋後從昱嶺關出兵收復浙西,為攻城掠地,做好準備。
徽州為江東、江西、兩浙三郡交衢之地,位於江寧西南方向約五百里外。
從徽州往東北而行,經歆縣、績溪到寧國,有一條相對狹長險辟的谷原,夾於雄奇險峻的浮玉山與黟山之間,也是大股兵馬從贛東、浙西進入江寧的唯一陸上通道。
從寧國往北,地勢就豁然開朗,除了起伏連綿不斷的大片低山丘陵外,一直到江寧城下,都沒有大的地形障礙。
御營軍早在六月下旬就開始為出征做準備,諭令下來,八月十二日即行開發,沿茅山東麓的驛道南下,經寧國,進入徽州境內。
相比較之下,奢家的反應也不慢,大約同時間,即從豫章抽調萬餘兵馬,越贛江東進,增援婺源。
但相比較而言,浙閩軍在浙西不到三萬兵馬,不僅要防備謝朝忠從徽州出昱嶺關,還要防備孟義山從富陽沿錢江而上打桐廬,在兵力依舊處於絕對的劣勢——唯一能叫浙閩軍安慰或叫謝朝忠等人頭痛的,是浙西複雜的地形。
雖說謝朝忠八月中旬就先率一部精銳抵達徽州城,但真正要出昱嶺關向浙西出兵,還要等淮東在東線有所動作之後——這也是江寧事先就議定的步驟,即使永興帝心裡,始終擔憂淮東對江寧存有壞心。
淮東不動,岳冷秋在江州對浙閩軍的牽製作用有限,奢家就能從東西兩線進一步抽調兵馬,增援浙西——這樣的局面絕對不是江寧願意看到的。
唯有淮東在東線發動攻勢之後,謝朝忠從昱嶺關出兵浙西才有機可趁。
局勢崩緊到這一步,就等著淮東出手,將局勢撥向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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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的徐州,已有入秋後的涼意,街巷的桑榆等雜木,經風吹過,稀稀疏疏的會落一層樹葉下來。
林縛推窗看向庭院裡的桂樹,給風吹動,輕輕搖簇,香味撲鼻。
角桌上擺放一軸諭詔,白玉軸、雲紋黃綢,看上去華麗無比,靜靜的躺在檀木角桌上——這道今日剛從江寧傳來的諭詔,催促林縛早日南下領兵作戰。連著今日這封諭詔,江寧已經連續催了三回。
「臨行將至,步履沉沉,真是不忍心走啊!」林縛輕嘆道。
「江寧不知兵事之險,這時候只一心擔憂淮東會虛晃一槍,使他們在徽州、江州的部署落在空處。」劉妙貞站在林縛的身後,她能明白江寧諸人的心思,倒有些替他們感到可憐:睜眼看不到前面的陷坑,卻一意厭恨要拉他們一把的人。
林縛本該在七月就離開徐州去南線督戰,包括戰前的兵備籌措以及軍事動員,要真正大規模的展開攻勢,總需要兩三個月的籌備時間。
淮東在南線準備了這麼久,投入了這麼多,閩東戰事不可能不打。
即使曉得南線局面將是一團亂麻,這一刀也必須砍下去。
燕胡已經在榆林集結大股兵馬,欲從北面進兵西秦,葉濟羅榮也北上坐鎮,主持對關中的一戰。
要是曹家沒能守住關中,燕胡就能從武關出兵夾攻南陽,也能先行漢中,再接襄樊——「失襄則失淮」,要是等燕胡兵臨襄樊,而淮東主力不能從南線抽身出來,整個局面就險惡了。
即使北燕今年秋冬攻勢的重心,放在關中,但也不是就沒有注意到江寧的異常。就在前天,北燕就有兩萬精騎從濟南進入壽張。
壽張位於山東、河南交界,離徐州也近,從東平戰事屯兵以來,就成為北燕在河淮大地上的重鎮。
北燕在壽張駐兵,徐泗與淮西都會感受到莫大的壓力——當然,北燕往壽張增兵,也可能加強陳芝虎對河中府的進兵力度,打穿河中府,北燕將能對曹家兩線用兵,進行夾攻。
不管怎麼說,淮東該怎麼打,還是要硬著頭皮打下去——拖著不打,局面也不可能好轉。
但是,也很顯然,一旦淮西防線出現漏洞,葉濟多鏑也會毫不猶豫的率大股兵馬,趟過河淮大地南下。
劉妙貞也看向窗外的桂樹,見林縛愁眉不展,說道:「江寧真要奢家攻陷,我以為淮東應第一步拿下維揚!」
江寧若陷,好不容易拼湊在一起的半壁江山很可能會四分五裂,從軍事上,淮東先一步將維揚拿下,至少能保證淮東地形的完整。
林縛笑了笑,搖頭說道:「擔憂太多也沒有用,眼下也只能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當前形勢再惡劣,也要比你當年在漁船上光屁股亂跑時強吧?」
「誰光屁股亂跑了?」劉妙貞見林縛前面還憂國憂民,這會兒說話就沒有正形,一時跟不上他的節奏,給他拿話調笑,有些措手不及,臉有些微紅的反駁道。
前些日子,林縛與劉妙貞坐船沿泗水進洪澤浦視察,漁戶日子極為窘迫,子女早光屁股在船頭亂跑,叫林縛看見,問劉妙貞年幼時生活是不是也這麼窘迫?
劉妙貞也過過一段苦日子,隨口應是,誰能想到林縛在閨房裡就拿光屁股笑話她。
林縛見劉妙貞臉上有羞意,執過她的手,說道:「這一別,不曉得要幾時才能相見,你怨不怨我?」
「能替夫君分憂,妾身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怨?」劉妙貞手給林縛抓住,身子就莫名要軟下來,說道,「只要你給我的信函,不要葉先生代筆就行!」
林縛笑了起來,他與劉妙貞之間一直都處得很淡,他決意要用劉妙貞守徐州,除了劉妙貞之外,也沒有更合適的人手,但有這層關係在,他與劉妙貞即便相敬相賓,也少了許多親昵。
劉妙貞也是性子剛強的人,與林縛相處,也就少許多閨房之樂,不會學宋佳那麼妖媚冶艷,也不會像小蠻那麼時不時的使些小性子,撓在林縛的癢處,也不會像蘇湄那般時間體貼林縛。
再者劉妙貞也矜持不跟其他女人爭歡,還是在蘇湄、孫文婉陪小蠻回崇州待產之後,跟林縛同房的次數才稍多一些。
林縛倒是真切明白自古君王為何親近小人而遠離君子,君子太一本正經,讓人難以親近,小人能時時處處撓到你的癢處,與劉妙貞一本正經的進行房事,哪及宋佳時時拿左氏姐妹跟入***撩撥他有樂趣?
難得聽劉妙貞說情意綿綿的話,林縛執過她的手,將她摟到懷裡,說道:「難得聽你這麼說呢……」
「有嗎?」劉妙貞依在林縛的懷裡,臉頰貼在一起,任林縛的手在自己的小腹上揉、摸,身子漸漸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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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泗防線經過大半年的經營,以徐州城為核心,淮陽、下邳、沛縣、廣戚、硭碭山等城塞都得到修繕、整固。
徐州城北的民眾悉數遷離,徐州城以南到淮河北岸約兩百里縱深的區域,鄉村都完成屯寨化;楚錚所統領的沂山抵抗軍也南撤蒙山,與青州的新附軍脫離接觸,加強對徐州、沂州的拱衛。
江寧可能出現大的危機,董原的選擇又是未知數,曹子昂、寧則臣率鳳離軍及第三水營一部在山陽更不敢動彈。
局面真到無法收失時,林縛也只能硬著頭皮,調鳳離軍西進去堵缺口——形勢再惡劣,濠州、壽州也不能落到北燕手裡,不然整個淮河上游的優勢,都將喪失敵手。
一旦淮河不再是屏障,北燕鐵騎在淮西大地馳騁,東陽府將難獨守,北燕鐵騎跨過石樑河就是維揚,越過維揚就是海陵府跟淮安府——一旦淮東腹地淪為戰區,這局勢就太難看了。
別時意遲,林縛一直拖到八月下旬才離開徐州南下。
葉君安等人直接去明州府,跟傅青河匯合,開展戰事前期的籌備工作,高宗庭陪林縛在崇州留了幾天。
趕著柳月兒在崇州又替添了一子,林縛要留在崇州與諸女聚了幾天,再者崇州也有一攤子事情要林縛出面處理……
淮東只要在明年風暴季之前,打下霞浦或在泉州站穩腳就行,甚至有整個冬季通過海路往南線運兵。
時間往後拖一拖,也有利謝朝忠在徽州站穩腳,讓謝朝忠與鄧愈之間有個磨合。哪怕謝朝忠出兵打浙西受挫,也不至於會太難看。
在中路用兵上,林縛是建議謝朝忠領兵打浙西,鄧愈率兵守徽州——但能不能這麼安排,也不是林縛能左右的。
江寧局勢要是劇烈動盪,淮東能不能穩住,關鍵還在人心。
八月底,徽州傳來一封密報,叫林縛等人心頭的憂慮更深。
浙西中路的局勢將關係到半壁江山的安危,在江寧沒有決定派謝朝忠領兵之前,淮東就向徽州增派到暗哨,以隨時觀察浙西方向的異常——哪怕淮東能早一天對局勢變化做出應對,也是有利而無一害的。
「謝朝忠剛到徽州,就與鄧愈在守戰問題上發生分岐,甚至在軍議時、在諸軍將校及徽州官員面前大吵了一番,」高宗庭憂心忡忡的拿著密報,進東衙守靜堂,說道,「謝朝忠真要將鄧愈排擠走,徽南的局勢只會往最壞的方面發展……」
「我們也希望在徽南,謝朝忠負責進兵浙西,鄧愈負責守後路,但是很顯然,謝朝忠不希望岳冷秋提拔起來的鄧愈留在徽州對他指手劃腳……」林縛說道。
「我要是謝朝忠,就用鄧愈去踩奢家的陷阱!」宋佳說道。
「謝朝忠會逼鄧愈當先鋒出兵浙西?」林縛諤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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