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劍台下,魏籌扯下一塊衣擺,搓成一團就往餘子式的嘴裡塞。
&做什麼?」餘子式猛地往後避。
魏籌捏著餘子式的手腕,咧咧道:「骨頭接錯位了,得把關節拆開重新再接一遍,怕你忍不住疼,給你拿塊布頭咬著。」
餘子式看了眼魏籌身上不知道穿了幾年連原本顏色都瞧不出來的衣裳,狠狠搖了搖頭,「不用,你直接來吧。」
魏籌摸著餘子式的手骨,笑得跟個三流江湖術士一樣,「行,那你忍著點啊。」
話音剛落,魏瞎子手上猛一用力,一個巧勁兒就將餘子式的手卸下來了,餘子式死死咬著牙,竟是哼都沒哼一聲。魏瞎子輕輕笑了笑,心道這小子倒是比以前強一些了,他一抬手利落地接了回去,「好了,這幾日手腕儘量不要用力。」
餘子式坐在階上,捏著手腕望了眼魏籌,「多謝。」
&年不見,你說話越來越酸了。」魏籌輕哼了一聲,「越來越像姓呂的了。」
餘子式細細打量了一會兒魏籌,霜鬢頭髮白了些,眼前的綢帶的紫色褪得幾乎發白了,十年不見,一見面卻毫無生疏之感啊。良久,他抬手輕輕搭上下魏籌的肩,不正不經道:「瞎子,下山請你喝酒,喝最貴的,我如今有錢了,你喝多少請得起了。」
魏籌抬手抹了把鼻子,哼哼唧唧道:「行吧。」
&言為定。」餘子式輕輕笑道。
魏籌終於低頭笑了聲,悠悠嘆道:「憑你這句話,我也得把你活著帶下山去啊。」半晌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餘子式的頭,「你說你,好好在大秦當你的官就是了,跑山上來尋什麼晦氣?還真和呂不韋一個樣,什麼渾水都喜歡淌一程。」
餘子式笑笑,想起葉靜的事,餘子式當下就問道:「對了,這葉家劍冢到底是出什麼事兒了?玄武山底下,我瞧見葉長生的碑了。」
&是你所瞧見的,葉家這一代六百六位弟子,上到葉長生與九位劍聖,下到數百位劍侍全死在了葉靜手上,東南二十八小狼牙峰被葉靜持劍一夕血洗而空。」魏籌似乎想起了那一日的場景,摸著眼前的紫色綢帶,他搖頭道:「葉靜光埋屍首就埋了一個多月,你想想能是個什麼場景。」
&靜為什麼殺人?」餘子式依舊不解。
魏籌輕笑出聲,對著餘子式道:「你還真是當官當久了,非得做什麼事兒都得先想個為什麼啊?做便做了,殺便殺了,葉靜那小子無非是做得絕了些,劍在我手,寧我負盡天下人,勿教天下人負我。」
&歸是有個契機吧?」
魏籌輕輕吐出一句讓餘子式極為震撼的話:「葉長生想拿葉靜煉劍。」
餘子式猛的怔住了,「你是說……可葉長生不是個……」
世人皆知,葉氏宗主葉長生,光風霽月,宗師胸襟。
江湖上唯一一位自成名七十年來未嘗有過絲毫污點的一代劍道宗師,怎麼可能會拿活人煉劍?
魏籌伸手指了指山下的淮水,「葉靜是個淮水遺孤,他父母都死於葉長生勝邪劍下。能讓葉氏宗主葉長生祭出勝邪劍,可見葉靜的父母能是什麼德行?葉靜彼時尚在襁褓且天生帶有頑疾,根本不是能在這亂世活下去的人。葉家劍冢有規矩,不收劍下之人的後嗣為葉家子弟,原本吧,一劍殺了葉靜也算是葉長生對這孩子的仁義了。可葉長生卻起了一念,這孩子天資太好,是上好的祭劍骨血。」
魏籌嘆道:「要知道自歐冶子與干將莫邪之後,數百年間天下再無鑄劍師能鑄出一把像樣的好劍,鑄劍一脈絕矣。葉家人一直鑄劍與習劍並驅,九位葉家先聖甚至從王宮盜來了九鼎做練劍爐,數十代葉家人為復興鑄劍一脈付出了多少心血?葉長生自然也不例外,生平一直以復興鑄劍一脈為己任。要知道啊,鑄劍一脈重興,天下劍道必然又入一重境地,葉長生也算是心懷劍道蒼生。」
餘子式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道:「所以葉長生收了葉靜為徒,想拿葉靜煉劍?」
&人祭劍的確可行,但是太損陰德,葉長生一代劍道宗師,磊落了一生,走到這一步也是讓人唏噓。」魏籌輕聲嘆道,「他收了葉靜為弟子,替他隱瞞身份替他治病,待他如親子,親手教他學劍傾盡生平所學,說是憐愛幼徒,怕也是心中有愧吧。」
&靜知道了,而後親手殺了他?」
魏籌抖了下袖子,搖了搖頭,「葉靜知道後,提劍上長生閣,無非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想問個清楚而已。葉長生卻告訴他,葉靜這一生活著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以身殉劍道,葉靜笑問若是他不願呢?生而為人,他葉靜不為劍道活,不為天下活,他就為自己一個人活,活得堂堂正正就好。兩人爭執了許久。」他看了眼餘子式,「最後,葉長生十七歲一劍悟長生,葉靜卻是十七歲一劍斬長生。」
餘子式沉默片刻,替他接了下去,「葉靜一怒之下殺了葉氏宗主,而後九位葉家劍聖出手,卻同樣被他斬於劍下,寧可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所以最後玄武山下列碑六百六。」
魏籌聞言卻是笑了聲,頗為感慨,「葉長生縱橫了一世,誰想得到最後竟落得死無全屍這麼個下場,可要真從頭算起,他劍品人品均是當世一流,生平也就只做錯了一件事,一念動搖竟是收了葉靜為弟子,偏偏也就是這一念啊。」魏籌搖了下頭,嘆道,「再深的境界,說什麼一劍悟長生,說什麼劍道魁首宗師,到底也也是人,胸骨里埋著顆人心啊。」
世上從來只有亦正亦邪的人心,哪有涇渭分明的正邪?這一念起,到底誰是正,誰是邪?
&不是葉家人,那小子殺紅了眼卻還認得我,我當時正窩在劍閣喝著酒,於是就問他,我能先不死嗎?等到哪日我身體舒坦了,再拿起劍與他堂堂正正比一場,到時候再死也不遲。他應下了,說來那小子也的確有葉家人的風範,一諾千斤重。我一日不摸劍,他一日不出手,他硬是與我耗到了今天。」
餘子式壓低聲音道:「那他如果真和你打,你能贏嗎?」
魏籌忍不住輕輕摸了下餘子式的頭,略顯無奈道:「怎麼同你說呢?沒試過。」
&麼意思?」
&一日他與葉長生爭執,我路過長生殿時順耳聽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也就走了。葉靜到底是怎麼殺了葉長生的,這事兒我迄今沒想明白。」魏籌似乎也難得有些猶豫,「葉靜的劍道劍招極為奇詭,遇強更強,我生平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資質的,不知道葉長生到底是怎麼教他的。」
&以你是說,你也打不過他?」
魏籌搖了下頭,「不是打不過。」他似乎不知道怎麼同餘子式解釋這事兒,伸手撓了把頭髮,無奈腦海中空無一物,硬是找不出合適的詞將自己心裡的意思說出來,良久,他只能與餘子式道:「你且看著吧。」
餘子式聽了他的話,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一抬頭,腦子裡猛地想起件事兒。
得,一見到魏籌興奮過頭,將胡亥與張良給忘山底下了。
&子,不行,我得先下山了>
餘子式話未說完就被魏籌抓住袖子往下一扯,猛一下子重新摔坐在了石階上。餘子式剛想說話,忽然聽見魏籌忽然狡黠起來的低嘆聲,「想見見九鼎嗎?」
餘子式的話頭猛地一頓,看了眼山下,又看了眼魏籌,他狠狠點了下頭。
&魏籌起身二話不說拖著餘子式就走。
&等,我那兩個朋友不會出什麼事吧?」餘子式忍不住問了一句。
魏籌咧嘴笑了笑,「連葉家劍陣都能闖過來的人,能出什麼事?趁著葉靜去會你那朋友了,走,帶你瞧瞧九鼎去。」
餘子式仍是不怎麼放心,猛地一用力拽著魏籌的袖子將人拖住了,他擰眉道:「不行,瞎子,我要先去找他們。」
魏籌回頭對著餘子式,頗為不解道:「你們此行不就是為了奪九鼎嗎?」按道理上了玄武山,生死這種東西早該看淡了,我用血鋪就坦蕩大道,你一路只管踩著我的骨血上前,這才是呂氏門人的做事風格。魏籌頗為疑惑,幾年不見,如今的呂氏門人做事怎麼都拖泥帶水起來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徵兆。
餘子式想起胡亥,搖了搖頭,沉聲道:「不行,我要下山。」說著他就去拖魏籌。
魏籌軸不過餘子式,硬是給他拖下了台階,差點給摔一個趔趄,「行行行,先找人,不過事先說好,瞎子我與你有交情,別人死活我不帶搭理的。」
餘子式沒去理魏籌的叨叨,先把人拖下去再說。
兩人剛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腳下山階轟然一震,魏籌忙伸手扶了一把餘子式穩住了他的身形。
&靜這麼大?」魏籌皺了下眉忍不住喊道:「到底有完沒完了?」
&麼了?」餘子式看向魏籌。
魏籌低身伸出食指壓上震動的石階,原本不耐的神色忽然一凝,「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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