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稚許久不見姜柔了,她的面貌早就在記憶中變得模糊,只是那圓潤的下頜依稀有幾分姜長婉的模樣,所以便在那一眾鶯鶯燕燕的佳麗之中跳了出來。
八皇子的正妃汝南王的嫡長女楚氏遙遙朝宋稚點了點頭,宋稚忙回了半禮。
宋稚曾與楚氏有過幾面之緣,兩人皆不堪忍受宴會絲竹聲之庸俗,有不得離場,只好埋頭吃點心,交流美食心得竟聊到到一塊去了,也因此知道了她的閨名——嬈兒。
名字雖美,但楚氏的相貌不甚美,身形高大粗壯,與纖纖巧巧的姜柔一比,她更像是西境的外族女子。
可楚氏的眼神明亮,舉止爽朗,倒像是個心性正派之人,宋稚對她很有幾分好感,那時得知她嫁了八皇子,還替她擔憂過一段時間。
宋稚與林氏一同前往供臣子家眷們休憩的帳篷里,而楚氏和姜柔則前往八皇子家眷獨屬的帳篷。
「王妃也認得宋家三小姐嗎?」待眾人各歸各位,姜柔規規矩矩的立在楚氏側邊,輕聲道。
楚氏一向不喜歡出遠門,這一回又是從碩京趕往京城,舟車勞頓,微感疲倦,於是不耐煩道:「是又如何?本宮與何人交際還需與你報備不成?」
姜柔面色一僵,她知道楚氏不喜自己,可仍舊硬著頭皮道:「王妃誤會了,妾身是怕王妃不明就裡,與冤家做了朋友。」
「你什麼意思?」楚氏由婢女阿喬伺候著漱了漱口,又飲了半盞參茶,勉強打起精神應付姜柔。
「這宋三小姐,原是八皇子屬意的嫡妃人選呢!要不是皇上金口玉言賜下的婚事橫在前頭,怕是八皇子不論如何也會娶了她。」姜柔打量著楚氏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
楚氏嘴角含笑的睇了她一樣,像是在看一場丑角挑梁的戲碼,悠悠道:「你便是要說,也該先把你的嫡姐的事情拿出來做一番文章先?她可是祺妃最最看重的嫡妃人選,卻三推四阻的,結果得罪了祺妃,躲到莒南老家去了。若不是這般,你如何能嫁入皇家?」
姜柔被楚氏這番話說的麵皮發紫,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姜家為了保全姜長婉而扔出去的一枚棄子,可被楚氏當著婢女們的面宣揚出來,就像是生生剜去了自己的一張麵皮。
姜柔在楚氏面前的做派一貫是伏低做小,可此時也忍不住了,道:「王妃何必這般苛待於我,我與王妃可是一條心,我姐姐是祺妃娘娘選的,可宋稚卻是王爺心尖上的人!我好意提醒,王妃卻諸多誤解。」
姜柔梨花帶雨般說完這番話,可楚氏卻巋然不動,她身邊的阿喬厲聲道:「側妃在娘娘面前也全然忘了禮數不成?!一口一個『我』的,可有想過自己的身份。」
被一個婢女這般數落,姜柔的哽咽聲忽就斷了,抬眸見楚氏連眼角的餘光都沒落在她身上,心中十分委屈,自己也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女兒,何苦遭她如此輕視欺辱?她只好福了一福,匆忙道:「妾身告退。」
「小姐,喝口茶吧?」楚氏接過阿喬遞過來的一杯清口茶,打算去一去嘴裡的參味。
「憑她是誰?也配在小姐跟前搬弄是非。」阿喬小心的替楚氏按揉著肩頭,再過半個時辰冬獵就要開場,現下是沒有時間休息了,只能通過按摩來疏解疲倦。
「庶女就是庶女,眼界這麼低,終日困在這一畝三分地里,只知道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好抓牢男人的心,鞏固自己的地位。」楚氏輕嗤一聲,不屑道:「她若老實些我也不會這般刻薄。」
「小姐說什麼她都得受著,何來刻薄一說。不過,她何必把宋小姐牽扯進來?」阿喬不解的問。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宋小姐是難得的美人,又許了一門好親事。旁人見不得她好,也是尋常。」阿喬手下的力道正好,楚氏發出了舒坦的輕哼聲。
「宋小姐的確美得出塵。」阿喬瞧著楚氏閉眼愜意的模樣,悶悶的說。
忽被楚氏勾起了下巴,聽她語帶狹促道:「阿喬可是醋了?」
阿喬羞道:「小姐不要打趣奴婢。」兩人低聲絮語起來,不知在說些什麼主僕之間的私房話。
安排的下人很有心思,知道曾家、林家、宋家三家之間彼此投契交好,所以便都安排在了一間帳子裡頭。
宋稚跟在林氏後邊一進帳子,就瞧見曾蘊意和林天晴正在不冷不熱的談天。
「倒是我來的最晚。」宋稚笑著走上前去,左右有曾蘊意在,就算林天晴不搭理自己,也不至於冷場尷尬。
宋稚雖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未曾想到林天晴竟甜笑著說:「稚兒一向是個貪覺的,是否又起晚了?」
宋稚心中驚訝,面上卻未顯露半分,仍舊是尋常神色,仿佛兩人從無嫌隙,道:「姐姐又取笑我了。」
「這可是冤枉稚兒了,今日原是我磨蹭了。」林氏聽到她們對話,從旁插嘴道。
林氏、謝氏、小陳氏三位婦人端雅大方,宋稚、曾蘊意、林天晴則是或明艷或純情或秀雅,各有不同美麗的少女。
宋稚的相貌雖說最為出眾,但曾蘊意站在宋稚身旁時,也沒有覺得自慚形穢。她是很有幾分底氣的姑娘,認為容貌之美不過在於一時而已,而更重要的東西蘊藏在一個人的靈魂之中。
林天晴身子一直不好,很少參加一些權貴千金們的聚會,曾蘊意原先只見過她寥寥數面,只記得是個人淡如菊的病美人。現在在一瞧,卻覺得她的衣著打扮都有些照著宋稚的模樣,失了她原先的韻味。
「都說醉酒醉酒,酒香醉人才是好酒。焉知還有醉茶這一說?你送來的那一小罈子酒,現下都喝完了。可我的胃口已經被妹妹的酒養出來了,你可得再分我一罈子。」曾蘊意喝了一口淡茶,便擱下了,對宋稚道。
宋稚聞了聞自己手中的茶,小聲道:「這茶的確是普通了些,不知道是否是安排的人疏忽了。」
流星想了想了,便要出去替宋稚再換一壺來,卻被宋稚攔了下來,「咱們現下是在外頭,別多事了,左不過不喝便罷了。」
「那可不成,」謝氏將茶盞擱下,不滿道:「蘭茜,出去找人換壺好茶來。」
曾蘊意用手掩住口,悄悄的對宋稚說:「我娘親最不喜歡茶水不周到了,若是在家,她可是要發火的。」
蘭茜出去了一會兒,端著一壺茶水回來復命。她低著頭,說話有些嗡起嗡聲的,菱角偏頭打量了她一眼,大大咧咧道:「你眼圈怎麼紅了?
「你這是怎麼了?可是誰給你氣受了?」謝氏命蘭茜抬首,瞧她眼圈果真紅了一圈。
蘭茜猶豫片刻,道:「原來這滿圍場的人都伺候皇家親眷去了。所以對咱們格外怠慢些。奴婢去找人換茶水的時候,遇到了長公主身邊的宮女來取糕點,知道奴婢的用意之後便對奴婢百般奚落,說奴婢是個多事精,也不掂量著自己的身份,還敢挑肥揀瘦。」
曾蘊意瞥了謝氏一眼,見她面色陰沉,心裡暗道糟糕,『這蘭茜也是,怎麼什麼都一個勁的往外吐?!』
曾蘊意趕在謝氏要起身的時候起身將她攔下了,急道:「長公主的性子人盡皆知,就是個愛挑事的,仆肖其主,娘親何必跟那種人計較?」
「哪種人?」沈雪染的聲音在帳篷外頭驟然響起,在場眾人皆是驚悚,尤其是曾蘊意,臉色登時就蒼白了幾分。
她一回身,只見沈雪染帶著陶綰容和一眾奴僕氣勢洶洶的走了進來,
還有一個曼妙的背影擋在了她身前,原是宋稚。
「長公主萬安。」事發突然,大家皆驚懼,直到宋稚盈盈下拜時,才忙不迭的跟著下拜。
「安不了!本宮好心好意給你們送貢品茶葉來,卻聽到你們在背後說本宮的壞話!」沈雪染知道自己的名聲在權貴之家裡不好,但聽到區區一個黃毛丫頭竟然也敢在說自己的壞話,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臣婦教女無方,還望長公主有錯莫怪。」謝氏認錯倒也乾脆,無非是口說兩句,又不費勁。
「既然曾夫人說自己教女無方,那本公主就替你來管教管教。」聽到沈雪染這般說,陶綰容的眼睛亮了亮,像是在等著看一場好戲。
「長公主,這樣實在不妥。」小陳氏出言勸阻。
陶綰容睇了她一眼,斥道:「哪有你說話的份。」
小陳氏聞言不輕不重的瞥了陶綰容一眼,仿佛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
陶綰容眸中有戾色閃過,道:「來人,替長公主好好掌她的嘴。」
沈雪染不易覺察的抬了抬眉毛,似乎對陶綰容趕在自己前面發號施令略有不滿。
「長公主,」宋稚依舊擋在曾蘊意身前,柔聲道:「觀禮馬上就要開始了,在場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曾姐姐頂著一張紅臉蛋出去,旁人問起來,可是有損長公主清譽。」
「呵,」沈雪染冷笑一聲,「你敢威脅我?」
「臣女怎敢?」宋稚搖了搖頭,不卑不亢道:「不過是闡述事實。」
沈雪染豈肯這樣輕輕揭過?她正要開口呵斥,卻聽外頭號角聲起,圍獵觀禮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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