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唐第一佞臣 第三十七章 非常規案件判決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初一。

    武康實在想不到,新年以問案開始,這不是個好兆頭。婺州城南張孫莊,張全家二子張二,精通口技,模仿人和動物聲音,惟妙惟肖以假亂真。趁同村吳和提外出,假冒其聲騙奸其妻,被捉姦倉皇逃竄。

    吳和提也不是個東西,不去找張二算賬,把氣撒在髮妻身上,寫休書休妻。武康本著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重婚原則,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無奈吳和提油鹽不進,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休妻。

    武康束手無策,清官難斷家務事,總不能強迫吧。法律上說,吳張氏有和姦嫌疑,符合被休條件。局面僵持,吳和提不聽勸解,不理會妻子苦苦哀求,背過頭咬牙切齒。

    九娘見吳張氏狀態不好,擔心發生意外,從馬車裡搬來胡凳,讓婢女去附近找水,不停安慰著她。武康面無表情,絞盡腦汁回憶永徽律,尋找解決辦法。

    吳張氏漸漸停止哭泣,似控訴又似自言自語,述夫妻二人曾經生活。原本家庭一貧如洗,吃上頓沒下頓的,這少婦也是個有本事的,有手刺繡絕活,硬生生發家致富。

    曾經的相濡以沫,令吳和堤漸漸轉正腦袋,五官不猙獰了,也不咬牙切齒了,只是臉色依舊難看。武康覺的可以繼續搶救,組織詞彙剛想勸,收到九娘怪異眼神兒,又見她伸出三根手指。

    片刻錯愕後,頓時陣陣清明,如醍醐灌頂般。嘴角露出笑容,悄悄豎拇指點讚,如果不是時間、場合不會,非撲過去親幾口不可,果真賢內助啊。

    組織下言語,盯著吳和堤說:「永徽律之戶婚,第四十條言:雖犯七出,有三不去。三不去者,謂:一,經持舅姑之喪;二,娶時賤後時貴;三,有所謂無所歸。出之者,杖一百,並追還合。吳和堤,聽本官解釋。」

    武康淡淡道:「如果妻犯七出,但經歷為公婆持服居喪,守孝盡禮;娶進門時夫家貧困,後來富貴發達;娘家沒有親人,妻無處可歸。這三種情況,如果強行休妻,受杖刑一百,官府強制夫妻複合。」

    吳和堤瞠目結舌,很快臉紅脖子粗,真不知道有這規定。武康長舒口氣,此律還有下文,「若犯惡病者,不用此律」。就是說妻子有惡病,可以不受「三不去」限制。不禁暗暗慶幸,心說幸虧是《永徽律》,幸虧《唐律疏議》還沒頒布。

    此時此刻,長孫無忌、褚遂良等大佬,正在注釋《永徽律》。今年十月份,《永徽律注》頒布天下,也就是鼎鼎大名的《唐律疏議》。在疏議中,三不去增加「奸」的限制,只要婦人婚內出軌,哪怕符合三不去,照樣可以休妻。

    這是打時間差,一時間感觸良多。上學時有個疑問,學歷史課有什麼用,學歷史到底為什麼?此刻真想大聲回答,學歷史,就是為了穿越,先知先決致勝先機。

    對於「娶時賤後時貴」,也豎拇指點讚,那些明星、富商,發達後拋妻覓新歡的,猶如過江之鯽。要是在唐朝,犯在俺的手上,敢離婚試試,一百大板抽死你丫的。

    正意淫中,突聽呶一嗓子,吳和提跳著腳,魔障似的嗷嗷叫:「這是哪門子道理,不守婦道還受王法保護?我不服,我要告上衙門,我要告她和姦!」

    此言一出,所有人變了臉,吳張氏臉色煞白,九娘柳眉倒豎,武康臉黑成鍋底,盛怒之下直接爆粗:「混賬東西,說的是人話嗎?書讀狗肚子裡啦?給我閉上嘴!」

    效果立竿見影,吳和堤很快消停,民豈敢與官斗?武康淡淡道:「永徽律之雜律,第二十二條,奸徒一年半: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兩年。通姦男女,一方有家室,罪名成立。姦夫徒刑一年半,女人是小三,判一年半;有夫之婦,判兩年。」

    瞪著吳和堤說:「徒刑,即奴辱刑罰。你的髮妻,兩年內失去自由,白天在官府強制勞役,做最髒最累工作,譬如刷馬桶、舂米,苦不堪言。這都不算什麼,到了晚上...」

    片刻欲言又止,最後咬牙說:「到了晚上,身戴枷鎖,關進大牢。大唐沒女子監獄,沒女性獄卒,你的髮妻將受盡凌辱,淪為獄卒玩物。如果吳張氏刻意通姦,本官啥也不說,可那是意外!你親手將她推進火坑,畜生啊你?」

    被罵狗血淋頭的吳和堤,臉上毫無血色,嘴唇不住哆嗦,突然嚎啕大哭。吳張氏泣不成聲,在九娘攛掇下,小心翼翼靠過去安慰。吳和堤並無過激反應,武康長舒口氣,這個家庭不會破裂了。

    小三兒和出軌,後世道德問題,唐朝犯罪問題。唐朝未婚男女,可以隨便亂搞,法律不管不問。婚姻一旦建立,男女都得收心,女人乖乖相夫教子。兩年徒刑,不是鬧著玩兒的。

    對於抱頭痛哭夫妻,武康耐心很足,給其情緒釋放時間。九娘感觸很深,紅著眼圈走過來,抱住他胳膊。不知過多久,哭聲漸漸停止。兩個崔府奴婢,去附近買水回來,男僕提水桶,女婢拿水瓢,遞出善意的水。

    夫妻倆情緒平復,吳張氏手持水瓢,吳和堤捧水洗臉。完事兒換過來,吳和堤端水瓢伺候。洗漱完畢,互相整理儀容,吳和提奪過休書,幾下撕成碎片,瀟灑丟在路邊,向武康躬身施禮:「武公當頭棒喝,學生感激涕零,此事就此作罷。」

    武康微微頷首,正想說些什麼,身後傳來隆隆馬蹄聲。一陣煙塵消散,二十多匹駿馬奔馳,為首的正是不良帥姜大牛。看情形,他們申請了坐騎。

    類似抓捕重刑犯,民警申請配槍,不良衛緝拿特大罪犯,可以向司兵衙門申請,調用馬廄中的戰馬。於公於私,司兵參軍基本會批,畢竟跑了重犯,他也得承擔責任。

    馬隊來到近前,共二十二人,一個通風報信保鏢,剩下全是不良人。他們全副武裝,左配橫刀,又掛鐵尺,腰裡纏著繩子,背後掛著強弓、箭壺。

    整齊下馬行禮,姜大牛上前稟告:「武公容稟,因為於指揮徵用馬匹,所以馬廄只剩二十一匹,只能帶二十一人前來。剩下的兄弟,在城裡嚴陣以待,一有馬匹即刻前來。」

    武康有些懵,抓個奸犯而已,至於這麼勞師動眾嗎,打仗似的。撇撇嘴示意眾人免禮,背著手訓話:「突發事故,勞煩眾兄弟取消假期,本官深感慚愧。客套話不多說,速去張孫莊,將張二緝拿,帶回司法衙門候審。」

    不良人應諾,馭馬直奔張孫莊。煙塵消散,武康看向吳氏夫婦,斟酌片刻說:「你們重歸於好,本官甚感欣慰,然此案並未結束,張二必須伏法。」

    吳氏夫婦臉色蒼白,不約而同搖頭,武康擺手制止,勸慰道:「你們放心,審理隱私案件,衙門有特殊規定。首先堂門關閉,不許外人旁聽。其次精簡差役,並下封口令,絕對不會泄露出去,不要擔心名聲受損。」

    夫婦臉色依舊難看,武康繼續道:「吳和堤,衙門將以強姦起訴張二。如果罪名成立,依永徽律,他獲判徒刑兩年,你髮妻無罪。那孫子害你這麼慘,你們要忍氣吞聲?」


    這話說到心坎上了,吳和堤擰眉沉思,終於點頭同意。武康接著忽悠:「你識文斷字,可以自己寫狀紙,但我建議找專業訟師。我身邊這位武崔氏,是大唐第一律師。」

    武康一指九娘,拍未婚妻馬屁:「她叫武唐鏡,婺州律師事務所掌柜,精通永徽律,從業經驗豐富。幾個月前拿起『夜無故入人家』,正常情況殺人者應判無罪。可武律師鐵齒銅牙,硬生生翻案,殺人者判處斬刑。」

    感覺到腰間疼痛,武康滿臉壞笑。吳和堤臉色怪異,早看出九娘女扮男裝,忙拱手施禮:「我聽說過那起案件,同窗也討論過,武唐鏡大訟師翻案,有理有據精彩無比。既如此,勞煩武訟師鐵筆。」

    九娘賞武康個白眼,還禮應下此事,安排道:「擇日不如撞日,早日了解此案,你們也早日過平靜生活。現在去事務所吧,就在婺州衙大門口,有人在值班,報我名字即可。」

    兩人再次施禮,九娘吩咐奴婢,招呼他們坐牛車,原路返回婺州城。吳和堤盯著巨型風箏,頗有些瞠目結舌。

    打發走他們,九娘讓保鏢套馬車,遠遠跟在牛車後。武康見她愁眉苦臉,笑著討好:「九娘不必鬱悶,明天再去枯榮山,先辦正事好不好?」

    「不是因為滑翔翼」,九娘再次坐他腿上,悶悶不樂道:「永徽律關於強姦量刑,不太合理。強親屬,最重可判絞刑;奴婢強主人,判絞刑、斬刑;良人強良人,只按和姦加一等,也就是徒兩年,量刑太輕。」

    英雄所見略同啊,武康連連點頭:「確實很輕,要是我參與制定法律,至少流刑,直接發配三千里,去海南島自生自滅。不過九娘,這起案件的重點,不是對張二量刑,而是挽救吳家。」

    九娘舒展眉頭,唉聲嘆氣道:「夫妻離婚,如果是和離、義絕離,那皆大歡喜,女人不遭流言,能再嫁個好人家。如果七出被休,那就慘了,很難再嫁出去,到處受人白眼,甚至淪落風塵。」

    武康不置可否,和離皆大歡喜,義絕離有待商榷。何謂義絕離?夫妻恩斷義絕。何謂恩斷義絕?舉例來說,男方毆打岳父,女方毆打小姑子等,官府出面強制離婚,雙方誰不同意,就打誰九十大板,不離也得離。

    突然一聲嘆息,打斷他的走神,九娘嘟著嘴說:「七出也不合理,就拿惡病來說,髮妻重病,男人應呵護備至,怎能休妻?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女子地位才如此低。要我說,應該男女平等...」

    「咳咳...」,武康被口水嗆了,差點背過氣,不可置信望著她。這娘們女權主義者啊,要不你和武昭儀聯絡下,應該有共同話題。

    老腰再疼,趕緊換下驚愕,呵呵笑道:「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可是『男女平等』擁戴者,不重男輕女。這樣吧,等我官居一品,上書朝廷重修...」

    話語戛然而止,突然鬱悶了,莫名其妙想到,亂成粥的男女關係。唐律關於通姦條款,基本形同虛設。上到王宮貴胄,下到販夫走卒,無論男女,比日本都開放。婦人外面有幾個情郎,家常便飯。

    攔住九娘纖腰,訕訕道:「寶貝咱說實話,我也沒處女情結,之前我不管,但咱們成親後,別給我戴綠帽子...就是婚內出軌,就是外面有情郎...啊疼疼,輕點輕點...」

    九娘啐他一口,等著小鹿眼說:「知道天下男子,為何挖空心思娶五姓女嗎?因為五姓女對婚姻忠誠,不像那些沒教養的女人,養面首搞情郎的。還有,五姓七望家教很嚴,不會出現婚前失身。」

    「英明!簡直英明神武」,武康舔著臉,馬上轉移話題:「那個...繼續這起案件。唐律對和姦、強姦的界定,非常模糊非常坑,《永徽律.名例》給的解釋:被強者一直反抗,視為強姦;先反抗後放棄,視為和姦。」

    說到這不禁嘆氣,搖頭晃腦道:「張二用口技矇騙,吳張氏信以為真,怎麼可能反抗?如此一來,如何判決模稜兩可,後果卻天差地別。我打算判強姦,又擔心將來...」

    九娘嘻嘻一笑,說道:「二郎不必擔心,按照你的想法判,絕對錯不了。律法不外人情,有時候理大於法。把案情記錄清楚,無論哪個欽差過來,只要有良心的,都會支持強姦判決。」

    仔細斟酌一番,貌似有些道理,封建社會本就是人治。欽差這東西,類似上級檢查,每當有大事發生,特別是旱災,朝廷會派出使臣,前往各地決天下獄。檢查案件卷宗,查看是否有冤假錯案,如果有,主管官員要倒霉。

    吃下定心丸,把案子拋之腦後,開始甜言蜜語拍馬屁,講各種笑話逗美人。等回州衙外校場,吳氏夫婦在事務所門口等待,九娘下去招呼,武康前往司法衙門。

    許三郊過來匯報,張二已經緝拿,關在不良衛羈押房。等來到羈押房,看著眼睛一幕,不由得笑出聲。這小子賊眉鼠眼,腦袋腫的像豬頭,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沒少受皮肉苦。

    這位見到武康,不顧傷痛跪倒在地,邊磕頭邊喊冤。武康笑容溫和,讓不良人將扶起他,還給搬個凳子,呵呵笑道:「對於你的遭遇,本官深感愧疚,暴力執法是不對的。這樣吧,你模仿我的聲音,重複剛才的話。如果學的像,本官就懲罰他們!」

    姜大牛嚇壞了,趕緊匯報:「武公有所不知,田舍奴橫的狠,家裡養著很多惡犬。弟兄們抓捕時,他非但不配合,還放狗咬人,咬傷好幾個弟兄。我們氣不過,打死惡犬後,又...」

    這孫子挺皮啊!武康不置可否,擺手打斷大牛,微笑盯著張二。張二趕緊咳嗽兩聲,模仿武康的聲音,說出剛才的話。所有人瞠目結舌,這也太像了,絕對以假亂真。

    人才啊這是,絕對得收為幕僚,就像孟嘗君的「雞鳴狗盜」,關鍵時刻能救命的。不過眼下,先處理案子,轉身呵斥大牛:「和你們說過多少次,不要暴力執法。悄悄這滿身傷痕,要是崔公怪罪,我都擔不起。你們啊,真應該向獄衛學習。」

    不良人登時兩眼放光,大牛招來手下,低聲耳語一番。武康撇撇嘴,來到大牛辦公桌,提筆蘸墨書寫。不大會兒功夫,不良人拿著傢伙兒過來了,拳頭大小的石錘,塞滿雞毛的墊子。

    大牛一聲令下,不良人一擁而上,將張二五花大綁,撲通撂地上。雞毛墊兒平放胸口,兩人站好位置,掄圓石錘砸墊子上。這種套路,不會留下外傷。

    悽厲哀嚎充滿房間,武康置若罔聞,奮筆疾書。寫完收工,慢慢站起,提紙到張二跟前,放聲朗讀:我叫張二,婺州城張孫莊人,永徽三年臘月二十八晚,潛入吳家後宅。吹熄蠟燭,模仿吳和堤聲音,騙奸吳張氏。後被吳張氏拆穿,便強行姦污。

    張二劇烈搖頭,賊眼驚恐萬分,呶呶叫道:「我們是和姦,我沒強迫,我們是和姦...」

    錘雨再次落下,哀嚎再次迸發,武康呵呵笑道:「極品田舍奴啊你,強姦徒兩年,和姦一年半,對你來說沒差別,非拉吳張氏墊背,良心大大滴壞。」

    把認罪書放地上,轉身離開羈押房,在院子裡停住,看著西邊太陽,嘴角勾起苦笑,自己也搞屈打成招嘍。

    一刻鐘左右,腳步聲傳來,姜大牛雙手執紙。看到鬼畫符似的簽字,左右拇指殷紅指印,手掌手印,不禁呵呵一樂。敢放狗咬不良人,還以為是硬骨頭嘞!有了認罪書,案子完美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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