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傍晚時分。
盧三最終還是同意,用漿糊上的綠毛,處理髒箭留下的傷口。至於青黴菌有無效果,老盧會不會過敏,傷口會不會感染,武康心裡沒譜。用酒精再次清醒,敷精挑細選青黴菌,聽天由命吧。
老崔和崔小晴回府,武康留下幫忙,臥室里氣氛沉重,盧母跪佛像前,撥弄手裡念珠,嘴裡振振有詞,虔誠禱告菩薩保佑。六娘子安靜站旁邊,盧三眉頭緊鎖,不時向病床張望。
沙漏下沙不斷流淌,直到兩更天,所有人長舒口氣。武開猶如劫後餘生,抹把額頭冷汗,心有餘悸道:「郎君容稟,已經兩個時辰,盧公呼吸平穩,脈搏有力,沒過敏症狀,您看...」
武康回過神,看向武元和華容,見他們也點頭,轉身對盧三說:「盧公福澤深厚,不過敏青黴素,馮娘子準備妥當了吧,讓她進來縫合。」
盧家人鬆口氣,盧母紅著眼圈,雙手合十不斷感謝菩薩。武康有些鬱悶,是我幫的大忙,剛菩薩毛事兒?
盧三如釋重負,投以感激目光,快速離開臥室。縫合傷口的馮娘子,就是南城馮記壽材店,老馮掌柜的媳婦兒。這少婦心很大,當日文若殉職,就是她縫的傷口。
臥室門打開,馮娘子端竹筐進來,向眾人行禮,然後作術前準備。戴的白手套,由武康設計,盧府婢女趕製,放酒精里浸泡。特製的鉤針,結實的棉線,繃帶等,全部浸泡消毒。
老盧身份特殊,他不敢掉以輕心,最大限度消毒,如果依舊感染,那無話可說。眾人注目中,馮娘子有條不紊,動作嫻熟且一絲不苟。幸虧老傢伙昏迷,感覺不到疼,武康尋思著,等拆線時,過來看他笑話,嘿嘿...
漂亮的蜈蚣爬上背,傷口縫合完畢,再用酒精清洗,大功告成。仨郎中瞠目結舌,華博士下意識伸手,被武康喝止。盧三取錢袋,看體積至少五百文,塞馮娘子手裡,制止她推脫,作出請的手勢。
看著憔悴的盧母,武康恭敬笑道:「叔父情況穩定,已經脫離危險期,只是年紀大了,可能甦醒較晚。伯母勞碌一天,回去休息吧,我和郎中守著,等叔父醒來,馬上通知伯母。」
盧母知道幫不上忙,反而耽誤診治,糾結片刻皺眉點頭,六娘子攙著她離開。盧三吩咐僕人門外伺候,送來夜宵茶水,儘量安排周全,囑咐眾人幾句,也回去休息了。
等盧三離開,感覺肩膀陣痛,終於意思到,自己也是傷員啊。轉身見華容的期待,武開父子的欲言又止,呵呵笑道:「先幫我處理箭傷,我給你們講講,如何最大限度預防,細菌感染導致的傷口發炎。」
不理會他們的激動,武康脫去緋袍,露出精壯胸膛。快快結實肌肉,氣死婦人兩胸肌,井然有序八腹肌。全部業餘時間,花在健美與練武,效果相當不錯。
繃帶黏傷口上,武元小心拆解,生怕帶動傷口。然越小心越出差錯,武康認為長痛不如短痛,伸手一把扯掉繃帶。傷口淌血,武元趕緊擦拭,繃帶蘸酒精清洗,仿佛萬蟻噬骨,蜇的他直皺眉頭。
清理完上金瘡藥,等止住血,武康讓傷口透氣,阻止武元包紮。示意三人就坐,言歸正傳:「今天和諸位說,傷口發炎化膿,是細菌感染引起。細菌,可以理解為...肉眼看不見的毒蟲。」
注視三人嚴肅道:「現在的醫療條件,傷口發炎化膿,就是宣判患者死刑。上至朝廷御醫,下到遊方郎中,都束手無策。咱們今天的談話,將發起醫學界革命,你們將青史留名。」
三郎中臉色潮紅,都作洗耳恭聽狀。節目效果很滿意,武康剛想接著忽悠,聽到房門打開,傳來女子短促驚呼。盧六娘站門口,端銅盆背對他們,緊張兮兮的樣子。
武康莫名其妙,害啥羞啊妹子,眨眨眼說:「六娘放下盆去休息吧,這裡我們照顧...咱接著說,預防傷口化膿,應該從源頭下手,傷口細菌就是源頭。」
這位談興很濃,一時間忘記,正光著膀子嘞。六娘子依舊背著身,也不放盆也不動作,木頭人似的。仨大夫不好開口,索性裝沒看見,聚精會神傾聽未知醫術。
武康收刮腦海,娓娓道來:「要殺死細菌,最常見的是醫用酒精。所謂醫用酒精,是高度數烈酒,濃度在...就是我現在調配的,可以殺部分感染菌。但並非萬無一失,只有青黴素,才能百分百殺菌。」
感到左肩異樣,見六娘子低著頭,正拿繃帶包紮傷口。武康微笑道謝,抬胳膊配合,繼續話題:「我們不能提取青黴素,只能用青黴菌代替,然就算青黴菌,也存在過敏威脅。我建議,不到萬不得已,慎用青黴菌。」
「接下來是傷口縫合」,武康斟酌片刻,繼續講:「在我看來,皮膚就是衣服,破了也能縫補。傷口縫合後,傷口皮肉不暴露,不僅癒合快速,細菌也進不來,大幅降低感染可能。等傷口癒合,把線拆除就行。」
說到這想起麻醉散,貌似後世失傳了,盯著三人道:「縫合、拆線時非常疼,如果有麻醉散,能大幅減輕疼痛。據說《後漢書.華佗傳》中,記載麻醉散配方,請問諸位是否屬實,你們可有華佗配方?」
三人臉色落寞,不約而同嘆息,華博士回道:「華佗神醫因故被殺,配方就失傳了,《後漢書》沒記載。不瞞武參軍,下官為尋配方,曾四處收集史料,最終一無所獲。」
老武也唉聲嘆氣「華博士所言甚是,奴窮畢生之力,也沒找到上古秘方。不過奴以為,酒精可替代麻醉散,人喝醉酒沒了知覺,感覺不到疼痛。」
不是辦法的辦法,武康不置可否,覺的不現實,酒精相當金貴,哪能當酒喝?廣大傷員同志們,受點皮肉之苦吧。不再糾結麻醉散,正要繼續討論,感覺胳膊溫暖。
偏頭看去,是蔥白的小手。光顧說話了,繃帶都包好了,自己仍抬著胳膊,二傻子似的。這就尷尬了,再次道謝,繼續談話化解尷尬,「華博士,明天去我家,把那十幾壇酒精帶走,然後你們三個...」
深思熟慮一番,正襟危坐吩咐華容:「召集婺州城全部醫者,五天後花滿樓,召開培訓大會。你們仨做講師,傳授傷口縫合、酒精消毒、青黴菌消毒等知識。這是本官政令,所以醫者必須參加,明白嗎?」
三人面露驚愕,趕緊起身應諾,重新落座。老武開糾結片刻,壓低聲音提醒:「請郎君三思,奴奴今日所聞,之前聞所未聞。這是武家秘術,能作為傳家秘方,不能輕易示人啊。」
武康擺手打斷,我又不是大夫,藏什麼拙啊?根本目的是培訓軍醫,等十月戰局起,召集全部郎中入後勤,挽救傷兵性命。
沙場拼殺的軍士,直接戰死很少,大半死在傷兵營,死於細菌感染,傷兵重回戰場,就是經驗老兵。部隊戰鬥力是否強悍,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百戰老兵數量。
再者說來,這是天大政績,戰後統計死亡率,如果效果喜人,匯總數據上書朝廷。同時進獻酒精、傷口縫合等秘術,如此平叛之功,加後勤之功,刺史寶座唾手可得。
意淫完畢,開始裝逼:「藏拙要不得,學術只有推廣,才能造福百姓。敝帚自珍,教徒留一招等陋習,導致太多秘方失傳?每念及此,痛心疾首啊。本官不想這樣,你們公開授課吧,此事有勞華博士。」
「承蒙武參軍看重,下官定竭盡所能」,華容抱拳行禮,想了想說道:「下官建議,盧公痊癒以後,再召開醫者大會。屆時邀請盧公出席,講述痊癒經過,更加有說服力。」
老華挺有頭腦嘛,真實存在的病例,比天花亂墜的言語,更具有說服力。老盧是婺州二把手,親自現身說法,確實事半功倍。武康非常滿意,示意他落座,點讚道:「此法甚好,我儘量說服盧公,還有一點...」
「青黴菌不僅生在漿糊上,發霉炊餅、腐爛瓜果都可以,要大量收集儲備」,看向武元,慎重吩咐:「本官回去,和如煙打招呼,如果需要錢財,直接找她要。」
父子倆應諾,武康揉揉下巴,接過六娘遞來茶水。道過謝仰頭一飲而盡,看向旁邊沙漏,差不多三更天了,起身吩咐他們:「天色已晚,都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夜。」
走向病榻前,坐高腳凳上,發現老盧有了血色,呼吸更平穩。此乃好兆頭,不禁勾出微笑。不知過多久,肩頭傳來暖意,是毛皮大氅。武康正要道謝,六娘輕聲說:「天氣冷,武參軍當心著涼。」
「多謝六娘...光顧說話,忘穿衣服啦。」,尷尬撓撓頭,去拿椅上衣服。臥室燃著火盆很暖和,就是空氣不太好。手忙腳亂穿衣,完事兒往身上看,又是大寫尷尬。
平時的起居,都是如煙照顧,他還真不會穿衣服。耳濡目染之下,記得大概流程,本來威嚴的緋袍,愣是穿成乞丐裝。這要被老崔瞧見,非大耳刮子抽過來,抽你個生活不能自理,太給穿越前輩丟臉啦。
六娘子輕嘆息,幫他正衣冠,武康滿臉尬笑,配合著平伸雙臂。很快發現不對勁,六娘是老盧閨女,不是自己婢女,畫面有點小曖昧呦。六娘也意識到,耳根有些紅,卻沒停下動作。
尷尬從來不單行,更大的尷尬來了,餘光無意瞟到,病床老盧睜開了眼,正皺眉看著她倆,驚愕的目光,夾雜著怒火。武康腦袋嗡鳴,自己衣冠不整,六娘臉色緋紅,誤會有點大啊。
「老盧聽我解釋」,情急之下轉身,又聽一聲驚呼。正梳理腰帶的六娘,猝不及防之下,摔砸向床檐。這要砸上去,非破相不可,武康想也沒想,雙臂抱出暖玉滿懷。
跳進黃河洗不清啦,腦門冷汗滑落,焦急解釋:「叔父切莫動怒,不是您想的那樣,咱有話好說,可千萬別拿刀啊。我今天受了傷,剛處理傷口,六娘幫我正衣冠。我們是純潔的男女關係,您老千萬別誤會!」
老盧斜著眼似笑非笑,滿臉的不信任。頭皮發麻的武康,感覺懷中掙扎,瞬間生無可戀。光顧著解釋,人還在懷裡抱著嘞,抱著人家閨女說純潔,哄二傻子呢?
趕緊鬆手,懶得再解釋,身正不怕影子斜,死豬不怕開水燙。臉紅成猴屁股的六娘,結結巴巴說不出話,直接跑了出去。
見老盧要起身,趕緊殷勤服侍,扶他做床檐。跑門口端銅盆盆,提炭火盆上水壺,倒熱水擰毛巾,殷勤給他擦臉。老盧瞟他兩眼,再冷哼兩聲,心安理得享受。
毛巾放盆中,很狗腿來到床邊,想繼續解釋,門外傳來急促腳步。盧母、盧三和一群丫鬟,一窩蜂湧進,盧三喜形於色,盧母直接哭了,跑過來問候:「夫君醒了,佛祖保佑,謝天謝地...」
激動的語無倫次,盧三也噓寒問暖,老盧雖然虛弱,精神頭卻不錯。武康覺的一個外人,杵在這不合適,悄悄挪步欲溜之大吉。背後馬上響起乾咳,濃濃警告意味兒,無奈停下腳步,掛諂媚轉身。
老盧再乾咳兩聲,中氣不足道:「瑩娘無需擔憂,除了疼痛難忍,並無其他大礙,腹中有些餓,讓下人煮米粥把。六娘、三郎留下來,其他人都出去。」
溫暖的臥室,只剩老盧一家,武康覺的冷颼颼,後脖頸再淌冷汗。老盧示意他坐床邊,剛要開口說句,又捂胸不住乾咳。盧三趕緊輕拍後背,六娘送來茶水,雞飛狗跳的。
咳聲停,老盧哎哎兩聲,看向武康說:「剛才你們談話時,老夫恢復意識,只是眼皮重睜不開。二郎告訴叔父,刺客抓到了嗎,因何暗算老夫,是衝著老夫來的嗎?」
武康不禁苦笑,老狐狸明白的狠,知道自己躺槍啦。被敲竹槓在所難免啊,您老想怎麼拿捏,儘管出招吧。訕笑著搖搖頭,既不開口辯解,也不裝傻充愣,姿態放到很低。
老盧很滿意,艱難扯出笑意,有氣無力道:「老夫今年五十八,做了十二年錄事參軍事,此次意外受傷,無法繼續任職,索性遞上辭呈,在家安享晚年罷了。」
武康笑道:「叔父壯的像頭牛,可別說喪氣話,再干十年沒問題。叔父放心,我一定請最好郎中,找最好藥材。另外傷你的刺客,崔公已下通緝令,就是掘地三尺,我也得把他挖出來。」
「這不重要...咳咳」,劇烈咳嗽,盧三想勸休息,被擺手制止。老盧看向武康,繼續道:「過些時日,老夫寫辭呈。二郎對盧家的照顧,叔父銘記在心,按理說該舉薦你,只是...」
肉戲來了,武康臉掛溫和,靜等下文。老盧也不急,東拉西扯:「老夫出身范陽盧氏,表白光鮮,實則艱辛。老夫這脈是旁枝,姥姥不疼舅舅不愛,能得的家族資源太少。所以老夫,必須給三郎他們謀後路!」
話說的很堅決,武康不置可否,賠著笑說:「我視您給為長輩,也感激您的照顧,有什麼吩咐,叔父直說就行。倘若力所能及,武康決不推辭。」
「有這話就好」,老盧欣慰道:「得不到家族資源,必須自尋門路。前些天聽三郎說,高粱酒釀成了?本想讓三郎帶兩斤嘗嘗,這一傷沒機會了。」
意思很明顯,想要酒股份唄!年三十那天,高粱酒才釀成功,老盧鼻子挺靈嘛。之於高粱酒的股份,武康想攥自己手裡,將來有大用處。然而舉薦書也很重要,深思熟慮良久,決定妥協放血。
整理思路,開口笑道:「叔父見外啦,嘗自家酒,機會大大的有。三郎和我交情深,合作也愉快,我決定讓出半成,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老盧還沒開口,盧三不樂意了,撇著嘴抱怨:「我說二郎,咱可是老交情,才半成股份,還不夠塞牙縫的,其他兄弟我不管,我至少兩成!」
武康有些懵,獅子大開口啊,也不怕撐著?毫不誇張的說,冰莊、孵化中心等所有買賣,加起來也沒高粱酒重要。從古到今,酒都是暴利奢侈品,寧願讓所有產業,也不願讓半成酒股。
其中利害關係,老盧心知肚明,瞥了眼面紅耳赤女兒,臉掛威脅說:「五姓七望家教嚴,五姓女不是鄉野婦人,視名節大過天。老夫最疼六娘,任何人都不能欺負,二郎以為然否?」
然否個屁,糟老頭子壞滴狠,剛才只是誤會。為了要股份,拿六娘做文章,赤裸裸的威脅啊。股份你要不多給,俺就去告發,看老崔抽死你丫的。
到這地步只能認栽,憤憤伸出手指:「一成股份,不能再多了!」
老盧捋著鬍子,艱難扯出笑容:「二郎年輕有為,錄事參軍事之職,老夫竊以為,完全可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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