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臘月十六,上午時分。
武康使出渾身解數,終於帶九娘走出密林,來到半山腰目的地。孤零零一戶人家,籬笆院包圍四間木房,一白髮老漢,手持尖刀剝鹿皮;一年輕婦人,手持掃帚掃院子。
發現陌生人,停下手裡活兒,老漢提著割鹿刀站起。所謂禮多人不怪,武康雙手抱拳,一躬到底。老漢放下手中刀,婦人放下掃帚,拱手還禮。
婦人打開籬笆門,老漢迎出門外。武康再次拱手,禮數做足微笑道:「老丈您好,我們是婺州商人,路遇強人打劫,在樹林迷路。特向老丈討碗水喝,叨擾之處還請海涵!」
老丈見他滿臉正氣,又發現九娘是女兒身,心中發放好人卡,強人行兇,不會帶小娘子的。臉上掛出笑容,呵呵笑道:「郎君客氣了,狗剩他娘,去打兩瓢水。」
婦人應諾,轉身回院子,九娘拿出錢袋,取出二兩銀子,做足禮數道:「還有一事勞煩老丈,我和夫...夫郎擔心再次迷路,特請老丈做嚮導,這二兩銀是酬勞!」
「這太多了」,老丈連連推遲,然耐不住軟磨硬泡,尷尬接過銀子,遞給旁邊婦人,哈哈笑道:「我們打一年獵,也攢不到兩貫。哦對了,老朽姓楚,這是老朽兒媳,大郎去城裡賣皮貨...」
話沒說完,樹林跑出個孩童,約莫五六歲,邊跑邊喊:「祖父、娘親,那邊有很多壞人,都拿著竹槍凶的狠,往這邊來了。」
武康臉一沉,制止驚慌九娘,和老楚說:「不瞞楚老丈,他們就是強人,不僅搶錢還害命。我們先行告辭,等他們離開,再來請老丈帶路。」
說罷拉著九娘就走,袖子卻被拽住,楚老丈說:「收人錢財,替人消災,兩位進屋躲避。這荒山野嶺的,你們人生地不熟,藏不過他們。狗剩他娘,帶他們去地窖。」
漆黑地窖里,伸手不見五指,九娘緊抓武康手腕。感受她的緊張,輕拍柔荑安慰,閉上眼做深呼吸。沒感覺呼吸困難,表示有彎曲通風口,光透不進來。
這是大唐版防空洞,把心放肚裡,安撫懷中女人:「九娘別怕,就當這裡是紅薯窖,就當自家沼氣池。」
人懼怕黑暗,聊天能驅散陰霾,陌生的詞彙,果然引起她的興趣,疑惑聲音傳來:「紅薯窖、沼氣池?也是二郎故鄉的東西嗎?聽著像菜窖,也是存放吃食的地方嗎?」
武康忍受腹中翻滾,趕緊科普:「紅薯是吃的,產量很高,畝產能達兩千多斤。不過大唐沒有,隔著太平海洋,估計這輩子也搞不到。至於沼氣,是存放糞便的池子...估計能搞出來。」
仿佛找到發家致富門路,武康頗有些興奮:「所謂沼氣池,就是砌在地下的磚塘,地面露出小口。可以這樣理解,特大的細脖花瓶,瓶身埋地下,瓶口露地表,往裡面倒豬、人排泄物,生成的沼氣,可以點燈、做飯...」
話語戛然而止,武康唉聲嘆氣:「沼氣能生出來,可沒辦法應用!沒有塑料管,沒有壓力表,沒有沼氣灶,沒有沼氣燈,還可能發生爆炸。理想很豐滿,現實很無奈啊。」
九娘嘻嘻笑道:「二郎不要泄氣,大唐的工匠,技藝相當精湛。再說你是當官的,沒必要事事躬親,畫出設計圖,丟給能工巧匠,偶爾指導就行啊。」
好主意,萬一成功就太爽了。心情好很多,攬著她肩膀,嘴角漸漸猥瑣,低聲戲謔:「突然想到王莽,就那個篡漢建新朝的,他搞的超短裙,很適合九娘,咱回去也穿...哎呦!」
兩人嬉笑閒聊,陰霾逐漸消散,過好長時間,翻板依舊沒動靜。不祥預感縈繞,又過半個多小時,武康終於按捺不住。爬上竹梯,耳貼翻板輕輕敲擊,沒任何回應。
決定不再等待,腳踏兩層梯階,平托翻板用力推。手臂青筋崩出,使九牛二虎之力,光線終於透進來。米缸被推到,小心翼翼探出頭,凝神仔細傾聽,屋裡、院裡沒聲音。
幾分鐘後爬出地面,擔心九娘獨自害怕,便示意她上來。蓋上翻板,扶米缸歸位,拉著九娘手腕,躡手躡腳藏門口。探頭往外一看,頓時如遭雷擊,腳步踉蹌差點摔倒。
武康快步跑出去,院子地鍋旁邊,盯著趴在血泊里的人。熟悉的麻衣,花白的髮髻,竹製的髮簪...一時心如刀割,雙手開始顫抖。
九娘的驚呼,讓他靈魂歸殼,慢慢蹲下翻屍體,慢慢偏過頭。楚老丈五官猙獰,死不瞑目,脖子被利刃割開,不住淌著血。腦袋嗡的一聲,下意識倒退幾步,喉頭一酸眼圈兒紅了。
轉身跑向院外,在籬笆門右邊位置,同樣一片血泊。楚娘子側躺,緊緊抱住小郎,喉嚨淌著血,傷口銅錢大小,是竹槍留下的。她圓睜雙眼,目光帶著控訴和不甘,一遍又一遍拷問他的靈魂。
武康情緒終於崩潰,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攥住頭髮用力扯,一時淚如泉湧:「是我害了你們,對不起,對不起...」
「二郎不要」,九娘捂住他的嘴,焦急勸道:「賊人沒走遠,二郎不要大聲,會招來他們。」
「老弱婦孺都不放過,這就是九天玄女,這就是義軍嗎?豬狗不如的畜生,畜生啊!我要殺光他們」,武康猛然起身,拽出腰間橫刀,大踏步往樹林走。
九娘嚇壞了,趕緊爬起來,顧不得疼緊跑幾步,抱腰死命阻攔。然而她的小身板,如何阻攔武康?尾巴似的拖在身後。
聽到九娘喊疼,武康陡然停下,九娘不顧崴腳疼,苦口婆心勸:「不要衝動啊二郎,他們人多勢眾,咱們無計可施...就算報仇,也得從長計議,也得制定周密計劃,冒失衝出去,和送死無異呀!」
良久之後,武康重重點頭,轉身扶她坐下,脫掉鞋襪檢查。見腳踝紅腫,趕緊解下羊皮酒袋,擦雄黃酒。將她背進臥室,輕輕放床上,輕拍肩膀投以安慰目光。
轉身欲離開房間,又聽九娘驚呼,武康停住腳步,把橫刀放床上,強顏歡笑道:「九娘放心,我不會貿然送死。你先休息片刻,我去院子裡看看。」
待九娘點頭,武康擠出笑,大踏步離開房間。來到楚娘子臥室,抱鋪蓋到院子,把母子兩人抱過來,小心翼翼放被子上。再抗另一條被子,抱楚老丈過來。
凝視屍體良久,突然被衣服吸引,蹲下湊過腦袋,發現在衣服上,有似破未破傷痕,小拇指粗細。當即恍然大悟,下意識伸手去摸,確定是竹槍留下的。
好結實的布,堪比防彈衣,竹槍都刺不入?一陣微風拂過,吹動鬢角髮絲,剎那瞳孔緊縮,大膽想法湧上心頭。回到楚娘子臥室,一通翻箱倒櫃,找到一匹布。手指戳幾下,和屍體布料相同。
嘴角露出笑意,抱起布匹往外走,出門時又停住腳步。折回臥室,布匹放床上,走到西牆旁,欣賞那張強弓。應該是楚大郎的,和民兵指揮使老於那把,不相上下,至少兩石強弓。
抬手取強弓,慢慢擺開架勢,猛咽口氣拉弦,竟拉成滿月。不禁瞠目結舌,知道原主身體強悍,不曾想強到如此地步。老於曾說,拉開兩石弓,至少需要三百斤臂力。
掂量手裡強弓,數數箭壺裡十支利箭,再次勾起笑意。找到火石點燃蠟燭,挪開米缸再下地窖。找到五壇雄黃酒,兩把砍柴斧,一捆麻繩,一些日常用品。看著眼前一切,計劃漸漸勾勒雛形...
半山腰密林,兩個手持竹槍賊人,蹲在草地上,就著水壺啃炊餅。竹槍甲一把丟掉炊餅,罵罵咧咧:「我說賈三,到底搜到什麼時候?這都好幾天了,愣是找不到狗那女。」
賈三撿起炊餅,放衣服上擦擦,笑罵道:「田舍奴,才過幾天好日子,敢扔糧食,之前咋不餓死你?不過話說回來,那倆人真能藏,整座山都搜了,鬼影也找不到。」
劉七起身拍怕屁股,奪過炊餅咬兩口,驢臉突然猥瑣起來:「這荒山野嶺的,只有那家獵戶,肯定在他家。可那婦人死不承認,童帥把她殺了,可惜了,好歹讓咱們快活一下嘛。」
「田舍奴,管好你下面」,賈三啐一口,咂咂嘴說:「我說劉七,都說男人七天回魂,女人四天回魂,那娘子死四天了吧?會不會...哎呦癟犢子,踹我屁股做啥?」
劉七手立著腳,手指東邊方向,賈三抬頭看過去,嚇的呶一嗓子:「回魂了,回魂了...快跑呀!」
屁股又挨一腳,劉七挖苦道:「田舍奴嚷嚷啥,瞧你那鼠膽。如果我沒記錯,那是獵戶小娘子家,咱們殺了她全家,怎麼可能起煙...啊呀,趕緊通知童帥,肯定是狗男女餓的受不了,去那做飯了。」
「說的對」,賈三撒腿就跑,邊跑邊嚷嚷:「可算找到了,等逮住他們,男的砍掉,女的快活幾天。那小娘子,看身段兒就是美人,便宜弟兄們啦。」
半個時辰左右,院外出現一群人,為首的彪形大漢,正是童文寶。後背披風斜挎橫刀,腳蹬靸鞋威風凜凜,看著冒煙的地鍋,看著緊閉的房門,臉上冷笑連連,招呼眾人發號施令。
人群湧進院子,架竹槍擺陣,賈三踹開房門,濃郁酒香撲鼻而來。童文寶示意,賈三、劉七進入房間,除了濃郁酒味,以及鋪滿的稻草,其他啥也沒有。
對視一眼確定眼神,賈三拿起桌上稻草,感覺有些潮,湊鼻子一聞,竟有酒的味道。不禁皺起眉頭,心說敗家啊,美酒灑在稻草上。
忽聽砰的一聲,兩人一哆嗦,循聲源望去,見利箭插在地板上。箭尾羽毛顫抖,箭頭裹著破布,布上燃著火苗,很快引燃稻草。劉七呶一嗓子,拉著賈三就跑,邊跑邊嚷嚷:「失火了...」
剛出門,發現賈三停下,罵罵咧咧轉身,又嚇的呶一嗓子。賈三正咽喉,插著一支利箭,直接把他釘在門框上。
劉七徹底瘋了,張著嘴轉身逃,前腳剛邁出,就覺眼前一花,身子被巨力推著,釘在賈三身上。握著胸膛上利箭,滿臉不可置信,漸漸垂下腦袋。
「有弓箭手,快找掩護」,童文寶厲聲高喝,看了眼熊熊燃燒房子,撒腿往茅房跑。也就這個地方能躲,嘍囉兵一擁而上。慌亂中之中,又是兩聲短促哀嚎,倆嘍囉兵中箭倒地。其中一個很嚇人,額頭前方露出箭頭,血淋淋的。
茅房非常小,只能容納三人,童文寶一馬當先,倆嘍囉兵緊隨其後,其他人爭相擁擠,顧不上污穢糞坑。短促慘叫不斷,眼見茅房要塌,童文寶一咬牙,長刀果斷砍出。
倆嘍囉兵被砍翻,茅房另外兩人,馬上有樣學樣,持竹槍向外刺,又有倒霉蛋死於自相殘殺。童文寶貓著身子,透過竹牆觀察。眾手下倉皇找掩體,不時有人中箭。
不禁心驚膽戰,死盯利箭射來的西北方向。看箭支力道,至少兩石強弓,百發百中例無虛發!那人布陷阱,把酒倒稻草上,利用炊煙引我入局,火箭燒毀房屋,不給藏身之所。
躲在樹林放冷箭,肆無忌憚大屠殺,當真有勇有謀。怪不得九天仙姑,對他如此忌憚,直接傾盡全力,冒著起事暴露危險,也要把他留在睦州。
不知過了多久,哀嚎在繼續,卻沒箭射來。院裡就剩一個嘍囉兵,好像魔障了,癱坐屍體間,扯著嗓門乾嚎。又等五分鐘,童文寶終於露出笑容,弓箭手沒箭了,於是厲聲高喝:「他沒箭了,隨我來!」
翻身跳出茅房,提起哀嚎嘍囉兵,左右開弓十耳光,世界終於安靜,童文寶呶呶叫:「仙姑救兵馬上到,操傢伙跟我走,不要硬拼,纏著等救兵。哪個田舍奴敢抗命,老子砍了他。」
隊伍很快拉起,童文寶手持橫刀,仨嘍囉挺竹槍,撒腿跑向西北。進入密林放緩腳步,小心翼翼四下張望,慢慢往前探。
突然一聲悶哼,童文寶立刻閃開,一手下突然飛了,後脖頸拉開弓弦,額頭被人往後摁。襲擊者握著弓,背後掛著藤繩,盪鞦韆似的後飛。猛然一道血箭,重力、弓弦相配合,嘍囉兵身體墜落,腦袋留襲擊者手裡。
鞦韆後擺到最高,開始向前飛擺,腦袋充當先鋒,砸在一嘍囉兵腦門上,砸的他搖搖欲墜。童文寶呶一嗓子,橫刀砍襲擊者肚子。見證奇蹟的時刻,竟然沒砍破衣服?
武康手舞橫刀,那個嚇傻的嘍囉兵,腦袋直接滾落。然後橫刀斜著上砍,砍斷藤繩墜落在地,陡然轉身刀鋒橫走,被砸懵那位,腦袋也軲轆下來。動作行雲流水,瞬間斬殺三嘍囉,無法用言語描述。
眼見刀光襲來,童文寶終於回神,立刻揮刀格擋。噹啷一聲,就覺虎口酸麻,橫刀差點脫手。身體倒退好幾步,後背狠狠撞樹上,勉強穩住身形,盯著偉岸男人,好大的力氣啊!
武康挺拔如松,身側橫刀微微抬起,盯著他冷笑:「童文寶,豬狗不如的畜生,老弱婦孺都不放過?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聽仔細了,給你送葬的,名叫武康,婺州司法參軍,受死吧!」
「武參軍且慢」,童文寶亮出架勢,高聲喊道:「參軍有勇有謀,為何甘當朝廷走狗?太上老君傳敕令,李家江山末路窮。倘若參軍歸順,他日起事成功,左僕射之位,非參軍莫屬!」
「陳碩真嗎?頤使氣指小爺,她還不配」,武康冷笑更盛:「童文寶,你的救兵快到了吧?在本參軍面前玩緩兵之計,你還嫩的狠,納命來!」
刀鋒擦出火花,轟鳴響徹密林,童文寶連連招架,武康愈戰愈勇。突然山腰群鳥驚飛,雜亂腳步傳來,距離十幾丈左右。救兵到了,童文寶臉上的得意,瞬間僵硬。
武康還刀歸鞘,跑到大樹下,扯著嗓門喊。樹上枝葉亂顫,九娘緊張俏臉,拋下一根藤繩。武康系腰間,比劃ok手勢。九娘直接跳下,懸在樹杈下方。
腳步越來越近,武康置若罔聞,慢慢鬆手中木藤,慢慢將九娘放下。揮刀斬斷樹藤,快速纏繞手臂上,蹲下身背起她。瞟了眼肚皮破開,腸子滿地童文寶,啐一口濃痰,哈著腰跑向山頂。
「他在前面,都給我追,別讓他跑了...」
武康心下更樂,陳碩真親自出馬呀!然而沒什麼卵用,在小爺屁股後吃屁吧!武康撒腿狂奔,在九娘的幫助下,用藤繩將她捆在後背。一路跑向懸崖,距離懸崖十米處剎車,掀開乾草堆。
是一架三角滑翔翼,武康彎腰握橫趕,繩套掛腳踝,看了眼十米開外賊兵,沖陳碩真吐口水,平舉三角翼奔向懸崖,興奮嚷嚷著:「寶貝兒閉上眼,哥哥帶你一起飛!」
連綿不絕的尖叫,一隻大鳥滑翔天際。賊兵停在懸崖邊,看著飛翔的大鳥,竟嚇的倒頭就拜。陳碩盯著滑翔機,漸漸咬破嘴唇。
武康艱難維持平衡,胸膛壓橫杆,艱難扯繩索,把雙腿吊在舒服的位子,繩頭捆在橫杆上,終於長舒口氣。
實在受不了尖銳綿長女高音,扯著嗓門喊:「姑奶奶別嚷嚷啦,包租婆元秋的獅吼功,在你面前就是弟弟,我腦袋快炸啦!」
女高音漸停,九娘把腦袋探出武康脖子,壯著膽看下面。幾分鐘後,突然張開雙臂,高音再響:「二郎我飛了,我飛了...這一刻,我的心飛了起來!」
武康瞬間懵逼,白沙集團也穿越了?九娘手舞足蹈,不停嚷嚷「我飛了」。武康覺著很猥瑣,思想越來越污,嘿嘿賤笑:「爽到飛,必有尖叫,繼續練獅吼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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