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唐第一佞臣 第五十二章 千里雪封人吃人

    龍朔元年(公元661年),冬十月初八,巳時八刻。讀書都 m.dushudu.com

    洛陽顏賓樓,二樓包間內,依稀幾個人,表情各不同。楊炯左臉凸起,驢臉紅如關公,神情義憤填膺。儒袍滿是菜污,腦袋沒有幞頭,只剩馬尾巾子,扣著丸子髮髻。上面沾著菜葉,儼然狼狽不堪,被揍的不輕嘛。

    腦海搜索資料,很快露出笑意,這小子很有意思。類似於駱賓王,幼年聰明博學,八歲通讀漢書。應弟子舉及第,去年舉為神童。今年十二歲,予出身的待遇,待制在弘文館。

    所謂的待制,是等候調遣,勉強算散官。李九初登大寶,命弘文館學生,在武德殿西門,輪番等待安排。他小小年紀,學習成績好,待制弘文館。拿著朝廷俸祿,步入童生巔峰,妥妥的別人家孩子。

    其實初唐四傑中,武康最喜歡楊炯,他的詩很對胃口。眼下流行的詩風,是齊梁宮體詩風,以上官儀為代表。其詩綺錯婉媚,重視形式技巧,追求聲辭優美,被稱為上官體。

    武康不感興趣,認為這種題材,缺乏慷慨激情,缺乏雄傑之氣,讀之如同嚼蠟。楊炯也不感冒,其詩另覓他徑,開創了邊塞詩風。特別是從軍行,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如同洪鐘大呂,喚醒大唐書生,以天下興亡為己任,別在無病呻吟啦。眼前幼年版,卻狼狽搞笑,武康半開玩笑:「夜送趙縱,寫的真好,我自愧不如。不過小老弟,毛都沒長齊,學人家狎妓,是不是早了點?」

    這話捅馬蜂窩,包間霎時沉寂,裴氏輕啐轉身,又罵老不正經。行儉略顯尷尬,此言太過粗俗,楊炯怒氣更勝。舉舉趕緊出列,見完禮辯解道:「武將軍誤會了,郎君送別友人,奴無意聞詩文,便主動服侍的。」

    武康啞然失笑,今世美女愛才,後世美女愛財,品味天壤之別。不過剛才的話,確實俗不可耐,果斷表達歉意:「我書讀的少,又常年出征,接觸糙漢子,說話也粗俗。失禮之處,多多包涵。」

    行儉表示無妨,楊炯臉色好轉。堂堂三品將軍,還是皇親國戚,放下身段道歉,確實難能可貴。這番自我批判,水仙很不樂意,為愛郎辯解道:「康郎才不粗俗,也有幾首詩作,請楊待制點評。」

    朗誦黃沙穿金甲,接著大雪滿弓刀,又捅了馬蜂窩。短時間的沉默,行儉由衷讚嘆,楊炯臉色緩和。就連裴小娘子,也少了幾分嫌棄。武康覺得尷尬,多事的小娘們,那不是我寫的,有啥好顯擺的?

    錢順喊來鴇母,收拾房中狼藉,重新準備酒菜。武康從魚湯里,夾出泥塑人偶,已經面目全非。該死的許自然,你這是在犯罪,是你自己作死,乃翁就成全你。

    泥偶丟進湯盆,看向鄧舉舉,溫言吩咐鴇母:「準備乾淨衣袍,給楊待制換上。令明和舉舉,絹布包冰塊,冷敷臉頰上,明天這個時候,用熟雞蛋熱敷。此乃家鄉土法,緩解淤青疼痛。」

    鴇母依言準備,兩人再次道謝,武康看向行儉,表達誠摯歉意:「咱們首次會面,就被人掃雅興,小弟心中有愧。是我招待不周,自罰三杯水酒,還請師兄諒解。」

    行儉連道無妨,哥倆共飲三杯,互相確定眼神,露出詭異淺笑。等包間收拾好,楊炯和舉舉上樓,已換上新衣服。錢順門外把守,男女分席而坐,楊炯陪在末位,模樣受寵若驚。

    武康負責介紹,三人寒暄片刻,水酒拉近關係。酒過三巡後,楊炯忍不住,小心翼翼問:「以將軍的身份,沒必要怕宰相,許二惡語相向,為何步步忍讓。你與舉舉娘子,應該有些交情,為何見死不救?」

    赤裸裸的指責,行儉微微搖頭,眼前這個小子,書生意氣太重。武康渾不在意,煞有介事的說:「人有逆反心理,我袒護舉舉,他變本加厲,我渾不在意,他興致缺缺。我能幫她一時,卻幫不了一世。」

    盯看楊炯,淡淡說道:「你是不是在想,今日所見所聞,舉報給御史台?奉勸小老弟你,最好不要這樣。若御史台受理,聖人最多申飭,不會因為此事,罷黜圉師宰位。他們毫髮無傷,你卻得罪宰相,仕途就此結束。」

    楊炯很不服氣,又是慷慨激昂,武康呵呵笑道:「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韓信忍胯下辱,方有日後成就。至於我的退讓,只是示敵以弱,助長他的囂張,給你講個故事。」

    昔日任婺州刺史,有次上山打獵,遭遇山貓偷襲,小晴因此受傷。武康追至洞外,躲在灌木叢里,守候三天三夜。恰逢寒冬時節,餓了吃乾糧,渴了喝清水,困了就打盹。等山貓出洞,悄悄拉弓弦,一箭將其獵殺。

    講完故事,簡單總結:「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沒十分把握,我不會出手。今日教訓紈絝,沒有半分好處,只會惹來強敵。別人來踩我,我不打他臉,不做口舌之爭,只會要他小命。」

    所謂裝逼打臉,小孩子的把戲,除了招來敵對,沒有半點好處。我要對付的,是宰相許圉師,許自然不夠看。現場鴉雀無聲,眾人表情各異,行儉笑而不語,楊炯皺眉沉思。

    這時敲門聲響,錢順進來匯報,辰時三刻到了。時間過的真快,武康起身致歉:「今日約見師兄,還要會面仁泰。本來時間充足,卻被雜事耽擱,小弟實在慚愧。」

    行儉起身還禮,和顏悅色道:「師弟切莫如此,咱們是師兄弟,以後日子還很長。變之既然有約,我也不便久留,以後若有時間,去我家裡做客。我家大朗貞隱,很是想念賢弟。」

    這個必須的,武康當即保證,他日抽出時間,必定登門拜訪。哥倆依依惜別,裴氏突然作妖:「叔父要見外人,水仙不能留下,外面那個親衛,還要留下護衛。我想拜見夫人,阿爺送我過去,也順路送水仙。」

    鬼丫頭有情況,你會為我著想,肯定憋著壞水。行儉欣然同意,再與武康告別,帶著眾人離開。裴氏走到門口,扭過頭翻白眼,揚起小拳頭,威脅意味十足。

    這個丫頭片子,古靈精怪的,很讓人頭疼。忽然想到什麼,不禁瞠目結舌。後世聽令月說過,行儉的某個女兒,嫁給趙州蘇味道。而這個蘇味道,是蘇洵的九世祖。

    眼前的裴娘子,難道是蘇軾的,十世祖奶奶嗎,那可太搞笑啦。懶得搭理她,禮送楊炯出門,吩咐錢順備宴。鴇母款款而來,小心翼翼回話:「好教將軍知曉,半個時辰之前,鄭公已然來到,正在閣樓等候。」

    仁泰已經來了,因為有求與我,姿態擺的很低。其實沒有必要,只要李九包庇,就沒性命之憂。詔書釋放從犯,就是政治信號,意思不言而喻,要輕拿輕放了。

    不過他想過關,也沒那麼容易,官級肯定要降。跟著鴇母上樓,吩咐錢順守門,很快見到正主。不禁心生唏噓,昔日行軍漠北,何等意氣風發。此刻眼窩深陷,多了無數白髮,整個人憔悴了。

    仁泰笑臉相迎,態度異常和善,拉著武康手腕,親自斟滿酒杯。幾杯水酒下肚,兩人不入主題,各自說著廢話。洛陽城趣事,風月場樂聞,張家長李家短。

    從燕然山行軍,到玄武門政變,他在緬懷過去。說完這些廢話,仁泰言歸正傳:「我軍在鴨綠水,陣斬三萬賊兵,君綽是經略大使,經略高句麗諸地。契苾班師回朝,君綽因此功勳,拜左領軍大將軍。」


    說的是杜君綽,昔日玄武門政變,他也是急先鋒,官拜左領軍將軍。遼東道經略大使,北路軍的總領導。契苾何力打勝仗,他升職為大將軍,還真是諷刺呀。

    仁泰繼續道:「昨日家中設宴,君綽和待賓兄,提起變之賢侄,都是讚不絕口。既能衝鋒陷陣,又能運籌帷幄,前途不可限量。不過待賓兄,對你有些意見,兩家既有親戚,要多多走動呀。」

    武康笑而不語,我走你個孫子,此乃以勢壓人。待賓是李孟嘗,玄武門急先鋒,右監門大將軍。他的妻子崔氏,是小晴的姑奶,每次逢年過節,我都提禮拜訪,也都吃閉門羹。

    你們三個撲街,一個鼻孔出氣,大概意思是,如果賢侄幫忙,咱們就是朋友。我們共同提點,你會前途無量,否則舉步維艱。上次行軍漠北,有可能大總管,卻被李孟嘗攪合,淪為行軍長史。

    不過沒有辦法,他們資歷太老,都是上將級別。深得李九信任,能量實在太大,哪怕是武媚娘,也不能等閒視之。武康和顏悅色,煞有介事道:「鄭公說的對,親戚不走動,也就疏遠了。」

    仁泰不置可否,打開腰間算袋,拿出幾張文件。輕放手邊,笑容可掬:「我知舉舉娘子,心儀變之賢侄,我也成人之美。這是顏賓地契,只要賢侄幫忙,地契就是你的。」

    這手玩的漂亮,既能用來行賄,又甩燙手山芋。剛才發生的事,他已經知道了,選擇置身事外。把麻煩丟出去,讓我面對圉師,良心大大的壞。

    到了這個地步,必須明確表態,武康淡淡說道:「鄭公找錯了人,我是千牛將軍,沒有參知政事。無論元老敬宗,還是寵臣義府,都不會聽我的。勸他們不彈劾,我真的做不到。」

    仁泰閃過鄙夷,你自然做不到,我找的是皇后。手指輕敲木榻,直接開門見山:「許敬宗李義府,是皇后的擁躉。賢侄面見皇后,請她施以援手,無論結果如何,契書都是你的。」

    媚娘此次出手,不是收拾仁泰,因為李九庇護,她也無計可施。彈劾的根本目的,是從仁泰這裡,取得老將支持。老狐狸們少打壓,武康軍旅生涯,就會順暢許多。

    目的已經達成,沒有必要拿捏。武康故作糾結,良久後開口說:「我可以找皇后,但無法給承諾。想必鄭公知道,她非常有主見,雖然非常疼我,卻不言聽計從。」

    仁泰暗鬆口氣,四大宰相收手,任雅相在遼東,其餘不足為懼。明日的大朝會,就是走個過場,我能輕鬆過關。笑容越發和藹,起身居高臨下,送出手中契書。

    武康緩緩接手,提起他仰視他,笑容熱情虛假。忽然笑臉僵硬,仁泰的領子裡,掛著條細紅繩。在紅繩的左邊,有段黑色油漬,長度不到半寸。

    那是天山戰役後,營帳里洗澡時,打翻了麻油罐,浸染了護身符。陡然間站起身,揪住仁泰衣領,將其抵在牆上。捏住那根紅繩,快速拽了出來,剎那呆在原地。

    那日洗完澡,軍營里漫步,途徑一座營帳,聽到淫詞艷曲。便進去湊熱鬧,結識了鄭火長,吃他的榆錢饃,送出了護身符。暫時收回思緒,盯著蒼白的臉,牙縫擠出聲音:「這個護身符,從哪得到的?」

    仁泰望著神符,不禁汗如雨下,門牙緊咬嘴唇。武康慘然失笑,話語猶如冰刀:「這個護身符,是皇后求給我,有她親筆簽字。我在軍營里,送給鄭火長,後來隨你出征。」

    武康目眥盡裂,聲音開始顫抖:「三道會師之後,我去找鄭火長,劉審理告訴我,他隨你追敵寇。一萬四千輕騎,他是其中之一,你們遭遇雪暴,他不是倖存者。現在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

    鄭仁泰想狡辯,望著狠戾殺氣,喉嚨不能發聲。武康冷笑,淡淡說道:「你不想說,我替你說。蒙古雪暴,千里雪封,沒有食物。你們輕裝簡行,乾糧捉襟見肘,很快就會吃完。」

    勾勒當時場景,皮笑肉不笑道:「為了活下去,殺戰馬吃肉。萬四千戰馬,萬四千騎兵,堅持不了多久,馬肉就會耗盡。那種情況下,能填飽肚子的,只有袍澤的肉。」

    仁泰身體癱軟,武康強提而起,死死抵在牆上。盯著濕潤的臉,描述不緊不慢:「衛士自相殘殺,強者殺死弱者。用他的衣袍,給自己取暖,用他的血肉,飽自己肚子。千里雪封人吃人,行軍不斷,吃人不停。」

    武康閉上眼,沉默半刻鐘,掐住他脖子:「直到有一天,你和你的親衛,吃了鄭火長,發現了護身符。皇后求的符,應該有效果,你便戴在身上。也確實有效果,你走出了雪原,坐在顏賓樓里,與我喝酒聊天。」

    俯視著他,笑容更冷:「一萬四千精銳,幾乎全軍覆沒,不是戰死沙場。你的剛愎自用,你的貪功冒進,他們沒有全屍,淪為孤魂野鬼。像你這種廢物,還有什麼顏面,立於天地之間?」

    鬆開他的衣領,任其癱倒在地。拔出腰間匕首,放在他的手邊,聲音極其邪魅:「被你吃掉的人,化為索命厲鬼,日日夜夜纏著你。他們會這樣說,我死的好慘啊,你還我的肉來...」

    仁泰突然尖叫,眼珠瞪得溜圓,瘋子般扯頭髮。恐懼氣息縈繞,斷斷續續呻吟,貌似生不如死。武康靜靜看著,等到停止自殘,蹲下來蠱惑著:「如果我是你,肯定沒臉活,自行了斷吧,不會再煎熬。」

    不到兩分鐘,抖如篩糠的手,慢慢握住刀柄,刀身變成撥浪鼓。武康桀桀怪笑,繼續添油加醋:「如果當今聖人,滿朝文武百官,知道你吃人肉,會是什麼情況?你會丟官罷職,然後眾叛親離,再被唾沫淹死。」

    仁泰身體僵硬,突然間抬起頭,匕首舉到臉前,依舊劇烈顫抖。武康瞅刀尖,右手指心臟,陰陽怪氣道:「想殺人滅口,我給你機會。握緊匕首,用盡全力,捅進這裡。你的小秘密,再無人知曉,還猶豫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匕首叮噹墜地,仁泰放聲痛哭。抱武康大腿,苦苦哀求著:「變之賢侄,求你放過我。我已年過花甲,不想身敗名裂,求你高抬貴手。只要保守秘密,什麼都聽你的,求你放過我吧...」

    老撲街挺懂事,等的就是這句,乖乖的效力吧。武康溫言安慰,等他情緒穩定,假惺惺的攙扶:「叔父你做啥啊,豈能給我跪拜,老天爺會折壽的。這叫什麼事啊,叔父趕緊起來,有話咱好好說。」

    把他扶上椅子,開始端茶倒水,不停的開導著。兩杯熱茶下肚,仁泰喘著粗氣,雙眼紅成兔眼,有氣無力道:「變之放心吧,以後再有出征,老夫竭盡全力,舉薦你為大總管。」

    武康伸出右手,給他溫柔順氣,義正辭嚴道:「老天爺要下雪,誰都沒有辦法,御史台揪著不放,御史大夫楊德裔,明顯沒安好心。叔父你放心,我的皇后女兄,不會落井下石。敬宗和義府,也會閉嘴的。」

    談判圓滿結束,武康相當滿意,不斷殷勤勸酒。直到仁泰喝醉,把他抱到床上,輕輕蓋上錦被。簡單收拾屋子,拿上虎頭披風,哼著小曲離開。

    今日收穫太大,仁泰代表軍方,他能倒向媚娘,絕對夢寐以求。文有兩個宰相,武有老牌將軍,她的皇后地位,沒人可以撼動。誰有覬覦之心,我就挖她的心。

    輕輕打開房門,登時瞠目結舌。小侄女裴氏,為何在這裡,錢順為何不攔,她又偷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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