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夫人見只有王伯一人前來,一下子脾氣就上來了,劈頭蓋臉大罵,「你們玉家怎麼搞的,孩子都快凍死在外頭了,還不慌不忙的!他爹娘呢,怎麼就派你一個奴僕過來了。」
王伯連連道歉,解釋道:「我家老爺公事繁忙,夫人身體不好所以……」
五夫人嗤了一聲,「好似我們家沒人在朝中當官一樣,忙他娘的忙!既然玉明不稀罕這孩子,以後就留在我們家。沒見過這麼當父母的,自個的孩子都要凍死在外頭了,竟然一點也不著急。之前被人販子拐了,現在又凍傷在街頭,要不是命大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留在那種無情無義的人家也是遭罪,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一命嗚呼了。他玉明既然不認這個孩子,以後就是我們盧家的了!」
王伯搓了搓手,十分尷尬為難,支支吾吾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之前有人到府里報信,老爺竟然說既然跑出這個家就別再回來,夫人也只在一旁慪氣未言語半句。主持後宅的姨娘更不消說,只恨不得玉子安永遠消失。無法他只能自個前來將玉子安接回去,結果去找車子的時候又被刁難,說是沒有姨娘命令他一個老奴沒有權力使用。磨破了嘴唇也沒法從馬廄里牽出一匹馬來,連驢車都不成。他只能自個拉著板車過來,所以才會姍姍來遲。
五夫人一見王伯這副模樣心底一沉,「不是玉明派你過來的?」
王伯眼神躲閃,五夫人哪裡還不明白,差點背過氣去,盧十一娘連忙上前安撫她,「娘,您先消消氣,喝口水再說話。」
五夫人緩過神來,便是道:「既然如此,你回去告訴玉明,若他真不認這個兒子我們盧家收了,以後他莫要後悔。」
王伯連忙道:「這怎麼成,哪有孩子不回自個家的。」
「那也得看那個家是否承認這個孩子!」五夫人吼道,說完也覺得對著王伯發脾氣也毫無用處,緩聲道:「你先回去吧,子安被凍傷了,若這麼回去家中必是無人照顧,到時候落下病根可沒地方哭去。你家主子那邊我會派人去說,不會讓你為難。」
這時玉子安被盧小寶抱了出來,小臉慘白。雖是急救又服了藥,可身子骨本就不好現在更損得厲害。大夫說若不好好調養,只怕活不過十五歲。
「王伯,謝謝你來接我,可我不想回去,他們都不要我了。」玉子安聲音虛弱,王伯當場抹了眼淚,其他人也都紅了眼。
「少爺,老爺,老爺只是……」
玉子安淺淺一笑,一副我皆知曉莫要騙我的模樣。搖了搖頭道:「王伯,我想留在這裡,我不想回去。」
莊重也道:「王伯,這雖不是最好的法子,可也總比子安這時候回去的好。子安身子虧損得厲害,沒有好藥補身子和悉心的照顧,不過幾日就會撐不下去。等你們家主子有了章程再說其他,不管你們主子為何糾結,可孩子是無辜的。」
王伯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只是個奴僕,雖然從前在太老爺面前有些臉面,可現在那府里早已經沒有他說話的份。主子的事,他這個奴僕又能管得了多少。不過事看著玉子安長大,仿若自個的孫子一般疼著,所以才會惦記。
王伯深深的鞠了一躬,「勞煩諸位,老奴代我家主人先行道謝。」
說罷王伯從兜里顫顫掏出一個小錢袋子,遞給五夫人,「老奴身上錢不多,這些……」
五夫人直接推了出去,「就算我要錢也輪不到你來出。」
王伯搖了搖頭,「這是老奴的心意,不是玉家要給的。這孩子我看著長大,哎,是個命苦的。」
五夫人聽這話連忙接了過來,「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你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好子安的。」
王伯這才放心離去,玉子安卻哭成了個淚人。
盧小寶不知所措,手忙腳亂的安慰著,「子安你別哭,以後你就是我們盧家人,我把我爹娘分給你!」
盧家人紛紛表態,讓玉子安又哭又笑。
第二日,玉子安的母親薛氏登門。
薛氏面貌清秀,身材嬌小,眉間鬱結堆積,臉色蒼白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玉子安忐忑的望著薛氏,薛氏再也忍不住沖了過去將玉子安抱住,兩人泣不成聲。
「是為娘錯了,是娘不好,不該與你說那樣的話。」
「娘,子安會乖乖的,別不要子安。」
哭了一會,五夫人上前勸道:「你們二人都是身體弱的,莫要哭壞了身子。雖遭了大難,好歹人還活著,什麼事還是得往前看。」
薛氏抽抽噎噎,「多謝夫人照顧,否則我必是會後悔一輩子。」
五夫人嘆道:「要謝就謝老天爺,若非我那外甥正好路過,又是個有本事的能把子安救活,否則現在說什麼都遲了。以後莫要再這般了,大人鬧架關孩子什麼事,把氣撒到孩子身上實在不妥。」
薛氏擦掉眼淚,眼底露出堅毅之色,「是我魔怔了,以後再也不會。只是還得勞煩夫人幫忙照顧幾日,等我尋好了住處就將子安帶走。」
五夫人一聽頓時覺得不對,「你這話是何意?」
薛氏苦笑,「既然他不信我,我又何苦為了他連自個的孩子都無法好好照顧。這些年我也累了,再深的情義也折騰沒了。我以後守著子安好好過日子,子安受得苦已經太多了,我這個當娘的不能再辜負他了。」
雖話未說明白,也能猜到十有八-九是要和離,甚至直接讓玉明將她休掉,「他肯讓你帶著子安走?」
薛氏笑了起來,淒涼嘲諷,「我雖與夫人不相熟,可我與夫人您一見如故。這些年我憋得太難受,若是您不嫌棄可否聽我廢話幾句?」
五夫人手一揮,命其他下人全都離去,「這裡沒有外人,有什麼苦楚就說出來,就算我沒法幫你解決,說出來心裡也能痛快些。」
薛氏甚是感激,自從她嫁入玉家就失去了自由,後來又出了那些事便極少能與外界聯繫。一個人窩在清冷的院落中,沒有一個說話的人。原本就虛弱的身子越發不見好了,現在放開一切,很想找一個人傾訴。
「我如今已經這般,其實也不怕別人笑話了。我那夫君一直認定子安不是他的親生兒子,而是我偷人生的。」薛氏又笑了起來,讓五夫人瞧得心酸不已。
「他也不想想,我就算想偷人有那個機會嗎?身邊都是他娘的人,我就是在屋裡放個屁,那邊都能聞到臭味。」
薛氏長得斯斯文文的,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沒想到竟會說出這樣粗俗的話,惹得五夫人噗嗤一笑。頓時又覺得不好意思,連忙道:「沒想到妹妹你這般人也會說這樣的話。」
薛氏也笑了起來,「我們家家道中落,從前我為了生計還曾拋頭露面,哪有那些真正的小姐一般不食人間煙火。不過這樣的話我也許久沒說了,竟是覺得特別痛快!」
玉明和其妻薛氏是青梅竹馬,可薛氏家道中落,到了婚嫁年紀時,兩家已落差極大,變得門不當戶不對。玉明長得一表人才,十八歲就中了進士可謂前途無量。兩家人雖從前交好,卻也沒正式定親,不過口頭一說而已。
玉家就玉明一個兒子,玉老夫人捨不得自個優秀的兒子跟個破落戶結親,一門心思想想為玉明尋個知書達理的名門閨秀。可玉明偏偏就認定了薛氏,非薛氏不娶。當時為了此事玉明與家中抗爭了很久,甚至連要出家當和尚的話都說了,無奈玉老夫人只能同意了。可因此對薛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諸多刁難。
而玉明與薛氏一直十分恩愛,薛氏為了玉明,婆婆再多刁難也忍了下來。雖矛盾一直不斷,倒也處了下來。
只是後來薛氏三年肚子沒有動靜,玉老夫人更急了,多次想要在玉明這塞人。玉明雖都拒絕了,卻給薛氏極大的壓力。後來玉老夫人也聰明了,將自己身邊的大丫鬟塞進玉明的房裡,只說是來伺候。屋裡來了個覬覦自己丈夫的人,還是玉老夫人派來的,得跟個佛一樣供著,這個人的存在就如同一根針一樣扎著薛氏。
事情積累多了,難免夫妻之間生了間隙,起初雖有爭吵卻也不會傷了感情。直至玉明有次出使鄰國半年,回來時沒多久薛氏懷孕。原本應是喜事,可玉老夫人瞧不慣玉明處處以薛氏為先,薛氏無法伺候也不願納妾,對薛氏越發刁難。結果愣是惹得一向健壯的薛氏七月早產,誕下了玉子安。
玉子安生下來雖身子骨不大好,可重量卻與足月孩童差不了多少。玉老夫人明里暗裡一直說這不正常,七個月不可能長這麼大。還說玉明在外頭的時候,薛氏一直不安分,經常往外跑,她這個做婆婆的管都管不住。說得多了玉明心裡也起了疑,之前三年多一直未有孕,如何出去半年回來立馬就有了?而且偏偏還早產這麼多,越看玉子安越覺得不像自己。
聽了玉老夫人的話,偷偷滴血認親,哪曉得二人的血竟是未融!
玉明怒極尋薛氏,怒斥她竟敢背地裡偷人,還生下了野種。薛氏早年經歷,性子也十分堅韌剛硬,不過為了心上人才不像從前一樣鋒芒畢露。一聽這種侮辱人的話惱怒又傷心,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來,與玉明爭吵。玉明卻越發覺得薛氏對這個家不滿,所以才會有異心,兩人越吵越烈。
玉明怒極去喝酒,大醉回來認錯了人把玉老夫人派的丫鬟給睡了。第二日玉老夫人便是命令他必須納了那個丫鬟,成了現在這個掌管玉家後宅的姨娘。
薛氏得知此事越發傷心,兩口子越行越遠。原本薛氏因為從前情分倒還百般忍讓,可這麼多年過去漸漸的磨沒了。
說完薛氏嘆道:「昨日我才知曉他私底下與子安滴血認親,所以才確定子安不是他的兒子。我絕對沒有偷人,卻也無法解釋為何他們父子二人的血未融。所以昨日我才會懷疑子安並不是我的親生兒子,而是誰給調換了,一時亂了神,才會傷了子安的心。
可昨日聽到王伯說子安差點凍死街頭,想起這些年的種種,若非這個孩子我早就撐不下去。不管子安是不是我的親生兒子,可我養了他這麼多年,他就是我的兒子。那個家既然容不下他,我便帶他離開,以後好好過日子,不會讓這個孩子再受苦難。這些年我這個母親因為情愛之事虧欠了他,以前的沒法回頭,只能以後慢慢彌補。」
五夫人沒想到這般曲折,「父子的血未融?子安真的不是玉明的兒子?你可還記得當時的接生婆是誰?在場有什麼人?」
薛氏點了點頭,「記得,可我明明記得當時孩子生出來我就一直看著,不應抱錯才是。而且那日也是意外早產,誰又能提前準備孩子換呢?子安的身子骨不好也是因為早產沒在娘胎里養好緣故,總不能就這麼巧換的人也是早產吧?」
「那可有再次滴血認親辨了?我聽人說那碗裡若是放了東西,也會讓血沒法融一起的。」
薛氏冷笑,「他說我是多此一舉。」
五夫人眉頭緊皺,「這可事關你的清白,子安的身世,怎麼會是多此一舉!」
薛氏微微抬頭將眼眶中的眼淚壓了回去,「滴血認親時,我那婆婆也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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