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村頭,這裡是闊別已久的地方,微風中帶來那熟悉的泥土的芬芳,萬千感慨油然而生;即使是七老八十的老者,回到家鄉,想必也是這般心情……
「爺總算回家了!」大錨往村口一站,擦了擦汗,像是凱旋的將軍,只是土味十足。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耍什麼威風?褚老漢!」我對大錨說完朝村里走去。
我們村跟周圍村比起來算是打的了,村上有專門的「大總管」,相當於古時候村裡的老族長,紅白喜事,各種活動他都管,再加上他本身也為革命「出過力」,就連大隊書記都讓他三分。
「今天村里人怎麼這麼少?」大錨疑惑道。
還未到家門口的時候,就已經聽見有吹「吧啦」的聲音,大錨說:「這是誰家死人了?看來都去他們家幫忙了。」
離我家不遠的地方,路兩旁擺滿了花圈跟紙紮人,大錨嘖嘖道:「看來又是哪個當官的或者當官的親戚死了,看著花圈,一望無際啊……」
大錨說的雖有些誇張,但花圈確實多,就連之前縣委書記的小舅子被車撞死,擺放的花圈都沒現在這些多。
「怎麼周爺爺門口站著那麼多人?死的難道是他鄰居?」大錨說。
「她鄰居你還不知道?王姨兩口子拉扯四五個孩子,窮的叮噹響,就算有喪事,誰能給她家送這麼多花圈?」我說。
「那也有可能是王姨的隔壁呢?」大錨說。
「你是不是傻了?王姨隔壁就是村上的穀場了,再遠的人家,會把喪事擺在別人門口嗎?」我說。
大錨哈哈大笑,說:「過去看看就知道了……」說著便跑了起來。
我倆跑到家門口沒有開門進去,而是把行李直接扔進了院子裡,牆頭不高,手法熟練。
行李除了被褥,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就算有也不怕摔。
當我路過周爺爺家的時候,這才發現披麻戴孝的人全都聚集在周爺爺的院子裡,就連我們村的「大總管」也在裡面。
我心咯噔跳了起來,感覺有些不妙,沒有先進去,而是在門口找了個人問:「這是誰家的人過世了?」
這人扭過頭,眼睛一亮,說:「哎吆,這不是帆子嘛?怎麼當兵復員了?」
說話的這人跟我年紀相仿,名叫:都自,都自由自在的意思。
小時候,對他這名字我一直覺得繞口,覺得為啥不給他叫後面倆字——「自由」呢?後來才知道,我們村有一個叫「自由」的人了……
他也算跟我一起長大的,只是經過我父母那件事後,就跟我疏遠了,當然也不止他,所有的家長都不讓自己的孩子跟我玩。
我拿出一根煙遞給他,說了兩聲客氣話,又問了一遍剛剛的問題。
「這煙好啊!你倆這是在外面混好了啊?」都自說。
「你哪那麼多廢話?煙也抽了,問你的問題趕快說。」大錨估計早忍夠他那副窮酸少爺的模樣了。
「出去兩年脾氣見長啊?怎麼想打我啊?『外來戶』還能翻了天不成?」都自不以為然。
他小時候仗著姐弟仨人,在我們一群孩子裡面可謂是「呼風喚雨」,大家都要怕他,後來他哥哥「大勸」淹死在了他爺爺親手挖的水塘里後,都自作為他家獨苗,更是被寵上了天。
他們家起得名字就是:「勸大家笑一笑,都自都自……」這名字還是他爺爺給起的,算是有點學問的了,可誰知最笑不起來的就是他們一家……特別是都自的爺爺,自己孫子淹死在自己親手挖的水塘里,整日活在自責中……
雖然失去了哥哥的庇護,但養成的驕縱性格是很難改了,唯獨拳頭能讓他老實。
「再墨跡我可真打了!」大錨最煩別人叫他外來戶,拳頭一亮,都自算是老實了些,況且他姐「笑笑」也不再身邊;再加上那場「運動」早已過去,父母也被平反,對我,他們也沒什麼閒話可說。
「這人都在周老頭家,肯定是周老頭「屁顛」了唄。」都自吞雲吐霧的說。
「放屁!周爺爺要是過世,怎麼會有怎麼多人送花圈?」大錨說。
「我騙你們有啥好處?這些送花圈可都是他兒子跟老婆的面子——聽說都是大企業家!在美國都有地產。」都自又抽了一口煙,說:「生前沒享過福,沒想到死後排場還挺大……」
「生前沒想過福,死後要這種排場有個屁用?」大錨話鋒一轉,又問:「在美國有地產,跟中國有什麼關係?」
「這你就不懂了吧?聽說他兒子最近給我們市帶來了很多項目,就連市領導都特別重視,更不用說縣領導了……」都自說。
「真有這麼厲害?」大錨看了我一眼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有這麼厲害!現在可是全國經濟大發展,國家特別重視那些外企來我們這裡建廠,起碼能帶動一整片的經濟跟就業問題——這不,我姐前兩天還去一家外企公司應聘當工人呢。」
「老帆,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點見識哈?真是幾年沒見,當什麼……相看啊!」大錨樂呵道。
「當刮目相看。」我替他補充道。
聽我倆這麼一夸,都自更是得意,繼續道:「現在大家都在積極備戰高考,聽說今年的內容跟經濟有關,我就補習了一番。嘿嘿……」
然而周爺爺的去世讓我無法接受,甚至沒有勇氣去看一眼躺在棺材裡的周爺爺。
「你小子在這裡看什麼呢?有你啥事?」大錨又問。
「你們不知道吧?周老頭的屍體可都在這停了三天了,就是遲遲下不了葬!」都自像是看好戲一樣繼續趴在門外往裡看。
原來周爺爺去世後,村裡的人想按照老規矩給他土葬,誰知這時周爺爺的老婆帶著孩子居然回來了,畢竟是周爺爺的孩子,誰也沒話說,可是周爺爺的老婆卻執意要把屍體「火化」,這下村裡的老人可不願意了。
依仗大總管為首的老一派,怎麼可能允許屍體火化?特別是想到自己百年以後也被如此對待,那是更加不肯了,這個「頭」絕不能開,所以周爺爺的事情從私事就演變成了關乎村里未來喪葬習俗的大事……
雖然國家早有規定,但我們村偏遠,而且有自己的「陵地」跟習俗;再加上陵地又在山上根本不占用任何耕地,所以火葬就一直延續到現在,就連上面領導也是默許的。
這時候院子裡有人喊起來,聲音好像是大總管的「大家想一想,我們到時候要是死了,也被一把火燒了,你們願意嗎?」
「不願意!不願意!」下面甚至有人拿起了長槍短棍跟在大總管後面吆喝。
「你們這些人,跟那姓周的一樣迂腐!怪不得一輩子都出不了山村!」說話的是個女人,看上去只有五十歲左右,但實際卻有六七十歲,因為我知道——這就是周爺爺的老婆。
「你個娘們,以前就跟老周這麼嚷,雖然現在穿金戴銀看起來華貴不少,但狗還是改不了吃屎!你也不是農村出去的嘛?牛什麼牛!」
大總管在農村摸爬滾打了一輩子,對待能吵吵的婦女,他自有一招「妙計」,就是不用顧忌男不男人這些話,使勁對著吵就是了——畢竟有些農村婦女撒起潑來要比男人還可怕,大總管自然深知其中利害……
「不用管這些老頭!把棺材抬走!」周爺爺的老婆指著棺材說。
一個中年男子站在周爺爺前妻身後,說:「都照我娘說的做!火化這是法律規定!誰也不能改變!」
後面的人應該是周爺爺兒子找來撐場的,雖然一個個西服、領帶、白手套帶著,看上去挺專業,但氣勢上絕對壓不過這些村裡的人,畢竟是人家的地盤。
「我看誰他娘的敢動一下!」大總管拄著拐棍,可謂是:發動一切能發動的力量,團結一切能團結的群眾!光是他自己就有五個兒子,孫子更是不計其數,大一點的重孫子都能抗鋤頭了!
再加上他的「親信」以及孩子,人數更是多不勝數,大總管這拐棍在地上一敲,大半個村子的人可都跟著吆喝呢……門外還有堵著的,這架勢就怕想抬也抬不出來……
「大家有話好好說,事情是可以商量的嘛……!」說話的滿口官腔,正在中間打圓場。
「錢書記,不是我不給您面子,實在是這女人欺人太甚!自己這麼多年都沒照顧過一次老周,結果老周一死,她就要來火化老周的遺體,她有什麼權利?我們沒趕走他們母子就已經很仁慈了!大家說是不是?」大總管拿起拐棍指著他們母子,還有旁邊的周爺爺的女兒。
「老楊啊……其實上面早就想讓咱們跟規定靠齊了,只是我們一直照顧著大家的感受,就沒有把文件下發下來,我看今天就讓老周做第一個火化的,這也是一種榮譽嘛……」錢書記接著道:「大家說是不是啊!」
然而沒有大總管發話,其他人都默不作聲,這下可尷尬了錢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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