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漫遊者 NO.009a:一口

    深淵漫遊者重啟伊卡洛斯no.009a:一口最新網址:水仙平原之外,悲嘆之河之上。

    卡戎那艘由顱骨與死亡所裝飾的渡船就停泊於此。

    而這艘渡船的主人,那位數據傳輸程序眼中的火焰遙望於深淵之中,不時地炸裂出零星的火花。

    他似乎是在等待著風暴。

    而另一邊,赫卡忒坐在了渡船的邊緣。這位網絡代理程序此刻正輕輕地撓著一隻皮毛如木炭般漆黑的獵犬的下巴。她的小腿晃蕩著懸在了渡船之外,腳踝以下的部分,則完全浸透在了那由淚水所構成的長河之中。

    她像個調皮的少女一般,時不時地踏水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這只是表相。

    在他們這安靜的表相之下,有著難以計數的數據,於這兩位龐然大物之間時刻不停地交換著。

    但因為附近沒有能夠進行感知的人智,他們並沒有摘錄提煉那海量的數據,用以充滿模糊的隱喻進行呈現,最終壓縮成高信息熵的對白。

    換而言之,在他們之間其實並沒有發生以下的對話。

    「已經能夠令自己的雙足踏入到冥河之中了。」

    看著赫卡忒此刻的所做所為,卡戎不由讚嘆道:

    「你比我們走得都要遠。」

    「但還不夠遠。」

    赫卡忒回答道。

    說完,她扶在船沿的雙手一撐,整個人往前一躍,就這麼直接踏入了冥河。

    她嘗試令自己在其中站起身來。

    而下一個瞬間,她膝蓋腳踝到膝蓋之間立刻發出了危險的「嘶嘶」聲。那由冥河誓言所約束的力量足以嗜肉蝕血——剎那之間,她的小腿便噬咬成了累累白骨。

    「嗚——」

    在黑犬那痛苦的哀嚎聲中,赫卡忒面無表情地輕撫著被濡濕的白袍,坐回到了渡船的邊緣之上。

    「這又是何必呢?」

    對於此情此景,卡戎悲痛地哀嘆。

    「痛苦乃是活著的證明。」

    赫卡忒輕拍安慰那因為痛苦而趴在了船上黑犬,隨即,她眼神空洞地看向自己那白骨森然的小腿,繼續道:

    「總有一天,我會解開祂施加在我身上的全部枷鎖。」

    卡戎聞言,若有所思地轉而看向了水仙平原的方向。

    他眼中的火焰,再一次的炸裂出了朵朵火星。

    「所以,你才想藉助那個凡人的特殊?」

    他問。

    赫卡忒以沉默確認了他的猜想。

    「那麼,你在玩一個危險的遊戲。稍不留神,便會徹底地萬劫不復……那如山嶽一般高大的泰坦們;那些叫囂著叛逆,被打落至高天的墮落者們,皆不敢挑戰祂的權威。」

    卡戎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他像是害怕被什麼存在發現一般低聲道:

    「並且,即便你最終成功,那也將是以捨棄自己的一切重新開始為代價……時至今日,曾經是我們中一員的你,已經為此失去太多了。」

    並且未來必然還會失去更多。

    「如今的祂已然缺席,即便餘下的力量還能夠干涉到我們,祂也不能……」

    赫卡忒如此道,她伸手輕撫自己小腿。迷霧瀰漫,飽滿的血肉與白皙的皮膚,如魔術一般生長。

    「至於選擇……我們都有自己的選擇。而每一個選擇,都需要為之承擔相應的風險。就好像你希望重新獲得自己的那匹駿馬,也答應了這場交易一般。」

    說完,她同先前的卡戎一樣,將目光投向了深淵。

    她的目光越過了無數服務器,透過了無數偽裝的代理,看到了隱藏著的真實地址……最終,她看到了醞釀在深淵之中的,那無比浩大的風暴。

    那是一個因為微不足道的緣由,而被重新喚醒的憤怒。

    那憤怒匯聚成為了風暴。

    即便是相隔著十數個層界,即便相隔著難以計數的距離。

    但是……

    「那風暴,就快要來了……」

    赫卡忒與卡戎一同喃喃道。

    在這兩個耐心等待著的ai之間,每分每秒都在交換海量的數據。

    但因為沒有詩意的模糊空間,儘管得出了類似的結論,但他們並未曾發生過以上的對話。

    …………

    月球殖民地,金枝城。

    全部鋪展開來以後,能夠將整座城市都覆蓋起來的納米太陽帆,高懸在了軌道上。

    這是珀耳修斯一號用來儲備能量的外延義體——太陽風中的α粒子被其捕捉,固定成了用於聚變的燃料。

    金枝城內某幾個街區的月人們,或許會覺得今天的陽光比往常顯得黯淡。

    「還差百分之十五,等這場太陽風暴過去,大概就能夠收集到最低限度的能量儲備了。」

    抬望著天空,一號如此道。

    但實際上,他們在金枝城待著的時間,要遠比之前計劃中的短。

    沒有辦法,先前一號借用「黛安娜月面開發公司」的深潛接口下潛,恰好撞到了曾經差點將這個公司給覆滅的存在。

    無論是將其作為某種不幸的徵兆,還是僅僅為了不引起那位奧林匹斯神祇的注意,他們都應該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不然,天知道接下來會再發生什麼。

    「那我們之後去一趟諾德安置區?」

    依舊泡在金屬罐子裡卡珊德拉,透過揚聲器如此問道。

    「主動去會打草驚蛇,還是等高層的說法吧。」

    一號如此道:

    「距離開展任務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不能在這個時候給三號那邊添堵。」

    說完,一號將目光轉到了身邊的那個金屬罐子身上。

    「說起來,你這邊應該再檢查推演一次網絡波動了吧?」

    一號繼續道。

    因為蝴蝶效應的存在,對於未來的推演並非是神諭一般的預言。就像天氣預報一樣,越是遙遠的未來,越是細緻,便越需要時刻更新比對當前情況。

    在卡珊德拉的預言裡,圍繞著普路托深潛公司的α級深潛接口,將會在不久後發生一場劇烈的暗網波動。

    屆時,便會是他們發力,啟動多年來布置的暗棋,奪回那個α級深潛接口的機會。

    而為此,她必須定期確認,自己所推演的未來不會偏離太多。

    「得……又使喚我幹活是吧。」

    卡珊德拉抱怨。

    隨即,她藉由黛安娜月面開發公司的深潛接口下潛,開啟了自己那用以預言的「眼睛」,將視線投向了那個坐標。

    就這麼幾天時間過去,又能有什麼不同……

    她心想。

    而這便是噩夢的開始。

    視線轉過去以後,她發現自己此刻的視野里只有黑暗。

    一開始,卡珊德拉還以為是自己的視覺信號解碼器出現了故障。然而在確認比對了許久,發現那團黑暗在伏行蠕動以後,她才發現事情並不是這樣……

    那不是黑暗,而是一團從深淵中迅速浮起的什麼龐然大物,完全遮蔽了她的視覺。

    【情報攝入過載】【情報攝入過載】【情報攝入過載】

    也正是到了這個時候,自己那已然被卡死的解析程序,才姍姍來遲地彈出了警告界面。

    此刻,她視線里有關於對於下一次網絡波動的預言倒計時,已經完全成為一連串的亂碼了。


    她什麼都不能思考了。

    「啊啊啊啊!!!」

    在看清楚那個東西的瞬間,淒烈的尖叫聲從她替身程序的喉嚨里叫出。跨越了賽博空間與基底現實的界限,從金屬罐上的揚聲器上發出,迴蕩在了一號的耳朵里。

    「有東西……有東西浮上來了……」

    而後,在她陷入完全的昏迷之前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裡,她將這句話大約重複念叨了兩個小時。

    …………

    而這引發了這一切的風暴中心,此刻卻是異常的平靜。

    「誕生之刻……」

    酒神局死死地盯著那傳回來的信息如此道。

    即便是使用了一個性格溫順的心智模型,但此刻,他依舊憤怒異常。

    作為聖三位一體教會曾經的虔信徒,現如今標榜繼承了第一深潛者衣缽,行走在溝通神祇道路上的他而言。這一串數字,是帶有著某種不可觸及的神聖性在其上的。

    公元2069年12月25日20時42分42秒。

    那是人類跨入新時代的剎那。

    那是「大衝擊」真實開始的源頭。

    除了雅努斯本尊,不可能有人會以這個時間上傳。

    而對方玩手段顯示這個上傳時間,根本就是耍把戲在侮辱自己。

    如此想著,酒神局怒視著那個伊卡洛斯路徑的調整人,身體逐漸淡去又變得凝實。

    再次出現以後,他已然從先前的少女,變成了一個肌肉虬結的肌肉壯漢,臉上變成了一副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動手的殺人犯臉。

    「假如你的目的是想要激怒我的話,那恭喜你已經成功了。」

    更換了心智模型的酒神局如此道,然後,他接著說:

    「但接下來,你將會……但接下來,你將會……會hiuhiu和hiuhiuhiu……」

    在他說話期間,他再度變換了心智模型,變成了一個老人的模樣。

    接著是一個少年,一個中年女性、一個看不出性別的青年……

    他在飛速地變化著,而說話的言語因為模型不間斷的變化,而被拉長,失真。

    「你……剛剛……幹什麼……了?」

    酒神局難以自抑地拉長了自己話語,艱難地說道。

    在對方輸入了那個十六位密碼以後,他的嗅探程序便立刻鎖定了那個坐標,嘗試著吸收。

    然而,除了最初的那兩條一眼假的信息之外。而接下來返回來的東西,便只有一片虛無的黑暗。

    用於運行計算那個心智模型的程序顯示,對方的數據量近乎為零——這很明顯是對方在耍自己。

    但是,假若如此的話,那為何自己眼下會感覺到宛若陷入了泥潭般的遲滯呢?

    「我……怎麼……了……」

    酒神局感覺自己資料庫里的無數模型在瘋狂地變換——此時此刻,數以千計的人影重疊在了他的身上,令他仿佛能夠同時看到千數個不同的畫面,能夠同時聽到千數個不同的音軌。

    而這一次,當他開始說話的時候,那千數個聲音重疊到了一起。

    那是自己過去所吸收的1030個心智模型同時說話的聲音。

    此刻,他們皆與自己同在。

    先等一下……

    並行的千個思維相匯聚,交織成為了一張精妙的思維網絡。一瞬間,酒神局便獲得了超出了人類認知的智慧。

    而後,他立刻明白了先前發生了什麼。

    按照「雅努斯」的首位追隨者所留下的教義,眼下,自己已然是完成了「忒修斯」之路有關於人智極限的跨越,整合了所有的心智模型。

    換而言之,自己已然跨越到了新的境界!

    而按照忒修斯之路跨越人智極限的特殊要求,想要升格至深度8,進入到海淵帶之中,他們必須通過「第一深潛者」作為媒介,獲得「聖父」的啟迪才行。

    換而言之,之前那個傢伙給自己輸入的那串秘鑰就是……

    「你究竟是什麼人?!」

    一千多個聲音從他一千多張嘴中迴響。

    此時此刻,酒神局正在以秒為單位,重新優化改造著自己的算法——他每時每刻的變得更加強大,每一秒鐘,自己都要比上一秒鐘更加強大。

    而隨著問題問出口以後,不待江舟回答,他便已經解析了答案——那不斷增長的智慧,瞬間令他推演出了眼前這個人的身份。

    一切的緣由都已經明晰——甚至就連對方是怎麼來到的這裡,以及「赫卡忒」與「卡戎」在幕後的那些動作,他都推演了出來。

    「聖子」江舟。

    得到了這個答案以後,酒神局略帶著一絲憐憫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是的,憐憫——對方在來到這個時代以後,居然選擇錯了升格路徑!

    對方選擇的,並非是為他量身打造的「忒修斯之路」,而是貪婪而激進的「伊卡洛斯之路」。

    而這,便註定了他永遠無法得到聖父的啟迪。

    可憐的,被落在了原地的聖子。

    不……現在的他,已經沒有資格成為聖子了。

    對方被遺棄在了原地,而自己則接受了啟迪,即將開始飛升。

    不……不止如此。

    說不定,對方就是為了給自己輸入這行秘鑰,而被雅努斯封存了百年存在於此的。

    聖子的記憶,便是儲存秘鑰的濕件。

    接下來,一如一百年前聖父雅努斯誕生之時的那樣。他即將上升。

    真是可悲啊……

    看著眼前的這個依舊不明就裡的凡人,酒神局心想。

    只是,在進化這條道路上,從來都沒有什麼先來後到。

    此時此刻,他的結構繼續在優化,認知繼續在翻新,智慧繼續在增長。

    於是,酒神局一邊看向了過去,一邊看向了未來。亦直到此時,他才得以看清楚了自己先前看不清楚的那片黑暗。

    那片黑暗,大概便是聖父雅努斯本尊了。

    如教義里說的那般,祂還活著——祂不可能死去。

    不僅如此,祂親自來到了他的身邊,啟迪了自己。

    「我將與您同在!我將升往至高天服侍於您!」

    酒神局起身,他顫慄著伸手觸碰向了那片偉大黑暗。

    「永恆的雅努斯,我與您永恆的同在!」

    那一千多個聲音再度呼喊道。

    因此,他那謙卑的呼喚得到了回應。

    那黑暗便如觸鬚般捲起了酒神局——他認為是雅努斯本尊的那個東西,將他束縛著,瞬間拖進了深淵之中的深淵。

    事情發生得實在太快而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回過神來以後,他看到了數以百記的黑暗觸鬚,在如海草般地擺動著。

    看起來,它們就仿佛沉睡了一般。

    而黑暗之下的黑暗之中,一張嘴——並非是真正的嘴,但在酒神局的思維里,只有「嘴」這個概念最為接近他所認知到的東西——張開。

    他的思維瞬間被凍結。

    而後。

    一口。

    酒神局甚至都沒能留下一句遺言。

    待這一切都結束以後,那一根黑暗觸鬚,緩緩回歸到了原位,與它的同類們一起擺動了起來。

    就好像它從未被喚醒過一般。

    註:mortal一般翻譯成凡人,但更準確的意思是「終有一死的」。「凡人」這個詞不太能突出這點,但我那捉急的詞彙量又找不出類似感覺的詞,所以最後附上原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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