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出逃時雖給李琮加了一個西京留守的差事,卻十分謹慎地沒有下旨令太子監國,兩者間有著微妙的差別。故而,李琮安撫了百官之後便不能住在興慶宮,且戰事將近,興慶宮緊臨東城,也十分危險。
不過,掌宮闈鎖鑰的邊令誠徇了私,請李琮夜入大明宮,在宣政殿接見顏真卿。
「顏公!」
李琮沒敢坐到御榻上,讓人在殿側擺了兩張凳子,待顏真卿入殿,他熱情相迎並拉著他坐下相談,避免了禮數上的尷尬。
顏真卿卻不肯落坐,執禮道:「臣蒙陛下信任,托以國事,今二十萬大軍一日覆沒,罪該萬死,請殿下斬我以平眾怒。」
李琮原以為他是說說而已,幾番勸慰之後才發現顏真卿是真願赴死,好為哥舒翰等一眾大將擔罪。可他連哥舒翰也不想斬,這些人他拉攏都來不及,遂以國事為由,嚴詞讓顏真卿戴罪立功。
接著,他語氣迅速回歸客氣,問到了他最關切之事。
「敢問顏公,叛軍多久會攻來?眼下長安可沒有兵力,禁軍已被陛下帶走了。」
「王思禮、李承光等將領如今正收拾殘兵,試圖稍阻一阻叛軍,具體能阻多久請殿下做好隨時迎戰的準備。」
李琮聽了這兩個名字,疑惑道:「那哥舒將軍呢?」
李琮每日都很緊張,擔心叛軍突然兵臨城下。他已經習慣了聽到壞消息,因此,當又有信使趕來稟報,他是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去聽的。
「何意?」
李琮才剛剛感到一點自由,巴不得李隆基逃走,並沒能領會到顏真卿這句話的意思。
李琮便問道:「顏公端方正直,竟是這個意思?」
李琮心想,連一軍主帥都被賊兵擒了,對雙方士氣的影響該有多大啊,由此也可見當日敗狀之慘。他心態遂轉為悲觀,監國的興奮情緒就消退了。
顏真卿倉促拜相,連裁製官袍的時間都沒有,穿的是張垍逃離長安時留下的紫袍,也接手了這個亂攤子。
「他是誤以為殿下是要登基了,故而他說殿下無權任官。」
而叛軍的哨騎也開始出現在了長安城郊,從城頭經常可以望到他們駐馬在遠處張望。
才有人想要開口質疑,嘴唇嚅了嚅卻說不出話來。因為哪怕到目前為止,朝廷從未承認過聖人逃了。敢質疑,難免要以「動搖軍心」之罪被重懲。
「顏公當為宰相。」
顏真卿道:「殿下若真有保全長安之心,該排除萬難,請陛下歸來才是。」
「有何區別?」
他說得委婉,無非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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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琮封鎖長安,召集百官於大明宮宣政殿朝議,不顧顏真卿的拒絕,依舊矯詔遷顏真卿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加銀青光祿大夫。
「殿下恐無任官之權。」
邊令誠道:「他不贊同殿下如今登基,認為最好是帶回聖人以聖人的名義行政。」
李琮連忙補充道:「危急存亡之秋,顏公萬不可推辭啊!」
其後兩三日,城中漸漸有了秩序,進入戰備。
因在李隆基身邊待得久了,邊令誠對用人之道也略懂一些,應道:「權在殿下,當然是殿下想用就用。」
聖人不在長安,而顏真卿昨夜才回城,官員們一聽,自然知這聖旨是假的。
感受到李琮的目光,顏真卿道:「臣雖欲戰死,王思禮讓臣先回長安,以聯絡薛白勤王。敢問,殿下可知洛陽情形?」
「奴婢猜,顏公該是誤會了殿下的意思。」
「再正直,若看不清局面就是迂腐了。」邊令誠道:「更何況,等到了蜀郡,楊國忠難道就不會挾持聖人了嗎?」
「我遣快馬去請陛下的旨意。」
對此,李琮想不通,皺著眉頭思忖不已,等邊令誠再過來,竟很快察覺到了他有心事,開口詢問。李琮沒想到這宦官如此體貼,嘆息著將所遇的情形說了。
顏真卿這一路而來,竟連落在身上的鳥屎都顧不得擦,一刻都不曾歇過。
邊令誠應道:「殿下不該想著請顏公相助,而是該用他。」
礙於臣節,顏真卿也不便多言,婉拒了李琮的封官,以御史中丞之職襄助守長安。
這顯然不是長久之計,可就目前而言,李琮的說詞確實減輕了聖人出逃給長安城帶來的惶恐。
「我還盼著顏公告知我啊。」
「登基?」李琮此時的反應是驚訝的。
被架到這等地步,顏真卿再想拒絕就會把眾人才提起的信心磨滅掉,只好默然不語。可待他捧過所謂的聖旨,展開一看,果然沒有天子信印。
顏真卿則是錯愕,正要開口,李琮卻不讓他說話,馬上安撫人心。
「顏公已與洛陽取得聯絡,薛白如今正以安祿山為質、招撫叛軍,很快即可扭轉頹勢,轉危為安。顏公國之柱石,可倚為長城」
之後聞到了一陣臭味,他仔細一看,發現是顏真卿滿身都是血污與鳥屎。
在戰亂時節,看到那一手極漂亮工整的顏楷,李琮感到了一種從容篤定的氣質,仿佛事情因那一筆一畫都重新有了秩序,於是,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顏真卿道:「哥舒翰中風,腿腳癱瘓。依當日情形,恐難撤離戰場。」
顏真卿才收起筆,聞言驚訝。
「你說,我該如何請顏公助我?」
李琮沒說話,他雖然沒有想過要登基這件事,其實潛意識裡卻認為自己就該登基。顏真卿只是意識到了這點,並揭破了。
隔著叛軍,再加上兵敗倉皇,潼關軍中自然未得到洛陽消息,此事還得派信使從南陽繞道聯絡。李琮擔心薛白不至,請顏真卿寫了封親筆信訴說長安的危急局勢,請薛白儘快來援,這已是第三封往洛陽的求援信。
「叛軍占據潼關之後,沒有立即西進,似乎遣兵去洛陽了。」
「確定?」
「小人到黃河北岸望陣,親眼看到有大股叛軍東向。」
李琮猜想那是去攻打洛陽了,不可避免地,他那緊繃的心弦頓時放鬆了許多。為了鼓舞長安人心,他很快召集百官宣布此事。
眾人聽聞,皆感慶幸。
唯杜有鄰心裡十分擔憂,沒忍住說道:「薛白的兵力最多只有萬餘,叛軍十餘萬眾,挾大勝之勢攻洛陽,他如何能攔住?」
長安的安危太過重要,此前從未有人提過薛白的兵力,每次都強調「活捉安祿山」給人一種洛陽兵力充沛的錯覺。也許在杜有鄰心裡不把薛白看得比長安城輕,才會在這場合,如此不合時宜地指出來。
「顏公以為呢?」李琮問道。
顏真卿又不能說「賊兵不趁勢取長安,肯定是因為沒想到聖人會逃跑,一旦得到消息必會殺來」。
他略作沉吟,道:「臣猜測,也許王師在洛陽打了勝仗,叛軍受到威脅連忙回師。」
「薛白是顏公的學生、佳婿,必如顏公所言」
出了大明宮,杜有鄰與顏真卿同行。兩人也不騎馬,徒步往皇城走去。
「顏公如何能認為在此等局面下薛白還能打勝仗?」
杜有鄰的語氣中帶著抱怨之意,像是在親家面前回護自家子女。
他自認與顏真卿也算是親家,當年收養薛白,他本就起意過要認薛白為義子,可惜被杜妗攪和了。再加上沒有適齡女兒能嫁給薛白,這方面,他對顏真卿也是有些嫉妒的情緒在的。
把當前的崩壞局面細數了一遍,杜有鄰激動地揮著手,道:「賊兵十餘萬眾大股東向,我不求立功,唯盼著那孩子能早日平安歸來。而顏公與他才是親族,反倒只在乎他能否牽制叛軍?於他安危毫不關心嗎?」
「我豈能不關心?」顏真卿嘆道:「眼下不是展露憂慮之時啊。」
這個道理杜有鄰也明白,方才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宣洩了情緒也就是了。
嘆了口氣,兩人各自去忙。
杜有鄰見到杜妗,不情不願地說了叛軍東向洛陽之事;顏真卿則忙到傍晚才還家,推門而入,韋芸正在寫家書。
「不慌動。」
見韋芸要起身,顏真卿抬手止住她,道:「我回來拿些物件,夜裡還在春明門城樓歇。」
韋芸是個明事理的妻子,對此沒有不滿,只是提醒道:「馬上要年節了,莫忘了犒賞將士們。」
「你不提我還忘了,要過年了啊。不曾想,這場變亂竟拖到了天寶十三載。」
「欸,阿郎等等。」韋芸見顏真卿要走,連忙道:「等我寫完這封家書,你讓驛馬帶到揚州給三娘可好?」
「眼下驛力珍貴,前線消息尚不及遞,豈可公驛私用?」
顏真卿沒有等韋芸,徑直出了家。韋芸又追出來,問他可有薛白的消息。
「放心吧,全城都寄望著他。」他本不太會安慰人,借用了李琮的話,道:「倚為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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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琮又招顏真卿議事,說到該去信給諸道官員,提前安撫,以免待他們得到聖人出逃的消息措手不及。
長安的防事有了顏真卿操心之後,李琮的目光就變得長遠了起來。此舉還考慮到了等聖人至蜀郡,朝廷令出二門的問題,包括往後江淮的糧食如何運送。
雖藏著若有若無的心思,此舉畢竟還是以大局為重。顏真卿遂到中書門下去派。
很快,一封封公函寫就、封好,分派驛馬遞出。
「慢著。」
遞送揚州府的公函的小吏才出大堂,顏真卿忽喊了一聲。
「顏相?」
「我寫封家書,請驛騎一併帶去吧。」
雖性情板正,顏真卿卻不是迂腐之人,思量再三,還是展開筆墨,準備給顏嫣寫信。
落筆才寥寥幾字,他卻又停了下來。
給女兒寫信,如何能不提薛白?可如今消息隔阻,又如何給女兒交代。
正思量著,有人從衙署外匆匆趕來,道:「消息回來了!」
這次回來的哨騎背上還帶著一支箭矢,帶著傷,以虛弱的語氣對顏真卿稟報著。
「顏相節哀,薛郎已經被叛軍梟首了。」
這一句話,說的並不僅是薛白,還是留在長安城的許多人守城的希望,眾人聽了皆不信。
「怎麼會?他可是擒了安祿山。」
「小人俘虜了一個落單賊兵,他說叛軍中已傳遍了。薛郎想利用安祿山炸死安慶緒以及麾下大將,不成,反被田承嗣、阿史那承慶大軍圍攻,戰死了。」
「消息是假的。」顏真卿道:「他不會以安祿山的性命換安慶緒的。」
「小人到潼關前看了,薛郎的首級就掛在城門處示眾。」
「欺騙人心的手段罷了。」顏真卿依舊不信。
然而,邊令誠已匆匆趕到了,遠遠便喊道:「顏相,殿下召你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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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明宮,與李琮當面陳詞之時,顏真卿依舊不相信薛白已死於叛軍之手。
然而,之後趕回來的哨馬,雖未見到潼關前的那個人頭,也都說安慶緒當眾斬薛白、為父報仇之事,已在叛軍中傳遍了。
李琮更關心的則是,少了原本最大的助力,該怎麼辦?他已明白為何李隆基寧可逃了。
「若沒有安祿山在手上,長安城一定是守不住的吧?」
顏真卿心情更沉重,需要思慮的問題很多,卻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回答李琮這些暫時還沒實際根據的問題。
「殿下稍安,等臣確認此事。」
無論消息真假,諸多事務已不得不開始安排。顏真卿尋了藉口退出大明宮,到城樓安排新防務。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他連著忙了兩夜幾乎不曾合眼,疲倦到撐不住時,他才假寐了一會兒,南陽方面遞來消息了。
「如何?」
「南陽太守魯炅稱洛陽再次為叛軍所奪,安慶緒準備稱帝了。」
從得知聖人出奔那一刻起,這樣的局面顏真卿就料想過,並不意外。然而,這個消息卻似在告訴他,薛白確實已經死了。
那信使卻不給他僥倖,繼續道:「魯太守還稱,薛郎已戰死了。」
顏真卿奪過那信,目光看去,魯炅的消息來源是從洛陽逃出的士卒。
那是真的了。
「顏相?」
顏真卿回過頭來,發現將士們已經圍了過來,全都在看著他。
杜有鄰也在,剛從別處過來,恰聽了這消息,一雙老眼通紅。
「至少,叛軍在年節之前,不會進攻長安。」顏真卿收起了沉重的神情,以泰然自若的語氣道:「我們還有時間。」
安撫了眾人,他才回了中書門下省,走進衙署,那封要寫給顏嫣的家書還鋪在案上。
顏真卿看著它,不由恍惚,想到薛白厚著臉皮要認他當老師的情形。
「老師。」
「莫再喚了,我不是你的老師。」
不知何時,有吏員進來,問道:「顏相,家書還帶嗎?」
顏真卿搖了搖頭。
他艱難地邁開腳,自顧自地上前,拿起那墨水已經幹了的毛筆看了一眼,重新磨墨。
本是想繼續寫家書的,可實在不知該如何與顏嫣說此事。
末了,筆尖落下,先是寫了四個字,
「祭婿薛白。」
之後,他乾脆筆走龍蛇,不再收筆了。
這次寫下的卻不是楷書,而是行書,甚至根本不管筆墨工整與否,情緒一起,筆鋒已如流水一般瀉出。
同時也將他滿腔的忿郁之情傾瀉而出。
「維天寶十二載,歲次癸巳己亥朔廿八日,師」
寫錯了一個字之後,顏真卿隨手就將它劃掉,繼續寫下去。
他方才寫這年號時是有些氣悶的,氣聖人自改了年號起,便耽於享樂,不再悉心治國。
此事他感觸極深,因為就在挖出祥瑞的靈寶地界,他親眼看到唐軍中伏,一聲天雷之後伴著巨石滾落,砸死了無數兵士,也砸碎了「天寶」這個年號。
天寶天寶,由靈寶而起,由靈寶而終。然而,蒼生何辜?
這便是聖人所謂的「改年為載,功蓋堯舜」嗎?
由此,顏真卿負氣地寫下了李琮封給他的一系列官職。
「岳父銀青光祿大夫,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顏真卿,祭亡婿常山太守薛白之靈,惟爾挺秀,英雋異才」
腦海中那些舊事不停翻湧,往日裡總被他嫌作不成器的學生,如今才知他的好處。
過去從不曾開口的稱讚之言,如今傾灑而出,一直寫到薛白與顏嫣的婚事,之後,話鋒一轉。
「新婚燕爾,琴瑟在御,方期戩福。何圖逆賊閒釁,稱兵犯順。」
文字寫到轉折處,顏真卿的情緒是大轉折,「福」字飽滿如五穀入倉,「逆」字已有了怒氣顯現,再寫到「犯順」,墨水用盡,筆鋒卻更烈,仿佛把紙也劃裂了一般。
其後,詳述了薛白於平叛之中的諸多功績。
「河北方熾,人心屢搖,履艱危之際,貞節彌堅,率振盪之眾,勢動中原」
他寫得心情激盪,隨心所欲,字跡時疏時密,戰況激烈處便寫得密不透風,給人以喘不過氣的感覺。寫錯了便一筆抹掉,行文疏闊,像是隨著薛白渡過黃河,轉進河南。
「開封拒敵,伸威方厲,邙山突圍,籌策邁倫,洛陽擒賊,建殊功於大唐,事臨垂克,突遘隕喪。」
寫到薛白之死,顏真卿停了一下。
本要寫的「天子出奔」才寫了兩筆,他塗掉。心中的郁忿之情因這一壓,反而愈發的濃郁了。
他是臣,若罵君王終究是發泄得不痛快。乾脆把潼關之敗攬在自己身上,以此抒發。
於是最後的幾句話如飛瀑流泉、急轉直下,由行書漸變為狂草。
「撫念摧切,震悼心顏,方俟遠日,卜爾幽宅,魂而有知無嗟久客,嗚呼哀哉!尚饗!」
最後一個字寫罷,顏真卿也像是失了力氣一般,手中的筆陡然跌落在地。
他本想再謄寫一遍,此時卻已悲慟沉重至極。踉蹌幾步,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門外站著許多官員,但顏真卿沒看到,因此忘了在他們面前打起精神來。
~~
到了次日,李琮明顯感到人心動盪。
他招顏真卿來,得知顏真卿病了。於是招來了杜有鄰,可幾番問策,杜有鄰卻是一句建言都沒有。
「杜公這是何意啊?」
「臣非不願說。」杜有鄰悲道:「臣是真不知如何是好啊。」
這等情形,李琮幾乎想要逃出長安了。但他根本沒有任何退路,無論如何,他得守到河東郭子儀、李光弼的援兵趕來。
邊令誠既背叛了聖人,與李琮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見此情形,也是頭皮發麻。
但他卻知道許多內幕之事,畢竟他原本就是追查薛白的。
「殿下,杜有鄰並非是不想為殿下出主意,而是確實平庸。想必是薛白一死,杜家二娘無心國事了。」
李琮亦知杜妗有不少的勢力,問道:「召杜二娘來見?」
「只怕是招不來。」邊令誠道:「恐需殿下親去問詢。」
「好吧。」
李琮並不想倚重宦官,可越是用人之際,越是只有這些宦官可用。
他容貌不好,往日就喜歡微服,並且罩著面。今日出了大明宮,亦是儀駕從簡,路上便聽到了不少官員都在議論顏真卿的字。
「出了何事?」
「殿下,可知顏公寫了篇祭婿文稿。」
「何意?」
邊令誠道:「許多人見了,都說是,不同於《蘭亭序》,卻可比與《蘭亭序》。」
李琮訝道:「都何時了,你與我說書法?」
邊令誠又道:「奴婢想說的不是書法,而是眾人都看中薛白,都認為他」
「他們認為是薛白助我登上儲位的。」李琮把邊令誠那含蓄未語的話也說了,道:「他們覺得,沒有薛白我什麼都不是。」
說著,他摸了摸自己那張滿是傷痕的臉。這種醜陋,與書法的美又是一種強烈的對比,讓他覺得不太舒服。
到了杜家,遞了名帖,等了許久,才有人迎出來,卻是杜五郎。
杜五郎臉上還帶著淚痕,失魂落魄的樣子。
李琮不好說是來拜訪杜二娘的,只好跟他一道進去,在大堂坐下。
「那年也是這般大雪,我就是在那邊廊下見到薛白,他腦袋壞了,什麼也記不得,問我是哪年哪月那日」
杜五郎並無眼力見,開口說的都是薛白,絮絮叨叨。
從天寶五載一直說到天寶九載,卻只說朝堂上發生的諸事,不提薛白暗中積蓄的實力。
李琮耐心聽到後來,終於忍不住,問道:「我聽聞,杜府諸多雜事都是杜家小娘子在打理,是嗎?」
「嗯。」
杜五郎點了點頭,還是懵懂愚蠢的模樣。但接著,他卻是不經意般地又說了一句。
「阿姐們做這些,心愿就是幫薛白找回身世。」
「身世?」李琮一愣。
「是啊。」杜五郎道:「自從薛白到了杜家,無父無母、無名無姓,連名字也是從那天的白雪來的。這些年卻還一直受牽連、迫害,阿姐遂起誓要為他找到身世。」
「唉。」李琮嘆息一聲,「奈何天妒英才。」
「阿姐說,不希望他在九泉之下也沒有原本的名字。」
李琮腦中一閃,忽然明白了杜妗的要求是什麼。但這要求太過分了,他遂懷疑自己是想岔了。
他搖頭驅散這念頭,拍了拍杜五郎的肩。
「殿下。」
杜五郎轉過頭來,眼神悲傷,語氣誠懇,緩緩又道:「其實,我們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世。」
李琮都還沒聽,就張了張嘴,想要否認。話未出口,卻又收住了。
薛白死了,而他需要收服薛黨,此時怎能把這股輔佐自己成為儲君的勢力往外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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