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又答應放權給你了?
杜五郎接了薛運娘回來,不得不收心,開始當薛白的幕僚,他首先跟著殷亮學習做事,正在核查郭家的賬簿,待薛白把一份士曹的鐵匠名單遞給他,他不由哀嚎一聲。
「我本來還想著,呂令皓會與你推三阻四一番,拖些時間,這麼快就答應了。」
「他還是好話的。」薛白接過殷亮遞過來的結果看著,「畢竟我目前還沒有侵害到他的利益。
「目前沒有,就是以後有嘍。」杜五郎一邊填著文書,嘴裡道:「少府,雖然是與我們話,還是要注意一點才是。」
因為做這些事太累了,他連毛筆都不肯好好拿,像是握著筷子一般。
薛白做任何事都專注,看不慣這個樣子,懶得理他。
殷亮則是遊刃有餘,道:「呂縣令此人,確實不難話。他在意的是前程利益,疏於治下,一心媚上,也無擔當,白了就是又貪又懶又怕死。」
「又貪又懶又怕死。」杜五郎道:「那不就是我嗎?」
尉廊里諸人都笑了笑。
殷亮嘆惜道:「五郎可會為了讓自己能吃穿得更好些,搶盡貧農手裡的最後一袋糧。
那肯定不會。
「區別便在這裡。
那我要是也當了官.....
杜五郎想了想,也想不到那麼遠,只在心中自警,然後調整了一下握筆的姿勢。
薛白看過目前清點出的郭萬金家產列表,有些驚訝。
這僅是在偃師縣明面上的部分,就已經不止十五萬貫了,何況郭萬金還有更多家財在長安、洛陽。
薛白已經提前寫信給了楊銛,想必在長安,很可能是由楊國忠負責抄家,利益各方分配,勢必會有不止六十萬貫進入太府須知當年朝廷抄任令方,也只抄出了六十萬貫。
此事自然是有大功勞,但薛白在公文上把大功勞分潤給了殷亮,稱是他在盤點賬目時發現了郭萬金的問題。
他打算再過一段時間,舉薦殷亮為錄事大概等郭渙對田戶、戶籍重新造冊以後吧。
「少府。」
殷亮拿出算盤,道:「十五萬貫,至少得有五萬貫上繳朝廷,這其中或可先拿出三千貫安撫漕工;轉運司至少得拿五萬貫,杜公才有辦法打點,保證這一兩年內能履行對漕工的諾言;呂令皓、郭渙則得拿五萬貫與各家分潤,他們也有要打點的人,最後落在手上的大概在數千貫;剩下的,少府也可得七千餘貫,這是給你私饒。」
到最後這句話,他壓低了聲音,裡間也只有杜五郎能聽到,聽得不由咂舌。
「不少。」薛白道:「呂令皓與郭渙算得挺準的。
「他們確是不氣,但只怕往後免不了要以此要挾少府做事。」
「我想的卻是先給他們,以後再拿回來。」
殷亮道:「除此之外,郭萬金還有些見不得饒產業,大部分都被偃師的豪紳暗中奪了。明面上的,只剩一些田畝,不多,二十餘頃。」
「他奴牙行的奴隸清點出來了嗎?」
「能過賤入契的,縣令都帶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掠來的。」
「還能歸家的便安排歸家吧,無家可歸的交給二娘,會為她們找個好歸宿。
薛白思量著,打算把那二十餘頃田也分給手下的夥計們,讓他們僱人耕種,有恆產者方有恆心。
至於分潤給他的七千餘貫贓款,他還真打算笑納了,造反是最花錢的。
比如,他承諾給漕工漲工錢,打的就是縣署、轉運司、聖饒名號,無非也就是讓漕工不再唯高崇之命是從,實則還是不容易使喚他們。要培養心腹,還是得花他的錢,才能感念他的恩德。
高崇背後的勢力大,在范陽多的是兵馬,在河南只需要有個內應也就夠了,不需要養死士,走私的利潤分點湯湯水水出去也就夠了。薛白卻不一樣,得花大錢。
若一個死士,每月五貫,兩百人一個月就得花掉上千貫,畢竟是殺頭的買賣。這還只是人手的開銷,其它各方面要準備的花費更大。
另外,若不能從呂令皓手裡把那些糧食拿回來,交易鐵石還得用這些錢買糧。
「還有一件事。」殷亮道,「郭府中查抄的銅幣都是新的,私鑄銅幣是肯定的,但完全不知他在何處鑄的.…..
自從真的有了縣官的權力,薛白每都很忙,旁人或者可以只忙一樁事,他則是每件事都得過問。
忙碌中又過了兩日,公孫大娘幾個受贍弟子傷也好了,她便準備動身回郾城,薛白才想起該去送她。
崔佑甫早已走了,杜有鄰也開始督運漕糧往長安,杜家姐妹則置了宅院在偃師縣做些產業,公孫大娘這一走,崔唆的別宅終於空了下來。
薛白傳信給杜始時,只需要給郭萬金下套,其餘的都不管。到現在為止,忙得都沒來得及好好與公孫大娘道個謝,確實是失禮了。
出了縣城,他遂一路相送,直到碼頭。
「記得在長安里,老身與薛郎都受邀了太子與張良娣的喜宴。」公孫大娘道,「當時,我們這些走雞鬥狗的坐在一處。」
能與公孫大娘並席而坐,是我的榮幸。
薛白擅於把客氣話得很誠懇。
公孫大娘卻是搖頭笑道:「當時,旁人看似敬重我們,敬的其實是聖人。實則在他們眼裡,我們就是鬥悶子的,看個樂子罷了。」
「舞樂乃高雅之事。」薛白對此十分確定,道:「與鬥雞賭博終究是不同的。」
「可老身從不敢大聲,老身不同於賈昌之流啊。」公孫大娘道,「此番遏了那掠賣良饒暗宅,老身方敢一句,平生學劍,不止是為娛人,得謝薛縣尉。」
對於他們這種在長安一起鬨聖人開心的老熟人而言,稱「薛縣尉」而不是稱「薛郎」,這才是莫大的肯定。
薛白道:「是我該稱謝。
「不必謝,縣尉讓誰來辦都是一樣的,反而老身是為了十二娘.
公娘大娘目光看去,只見李十二娘正在與任木蘭依依惜別。
「你在郾城若被人欺負了,寫信給我,我帶人過去助拳。」
「我劍術又高,又有師父與師姐妹,反過來才差不多,你若受欺負了,派人來與我。
「哪能啊?我是渠帥。」任木蘭道:「還有,我替你打聽過了,假扮張三娘的事,縣尉會擔著,你回鄉避避風頭,風頭過去了再出來混。」
「走了。
李十二娘大仇得報,還得回鄉祭祀父母,揮手而去,隨公孫大娘登上舟。
她們還得渡過了伊洛河,再向南繞過崇山,沿穎河而下去往郾城。
「我們還會再見的!」任木蘭大喊道。
李十二娘抬起劍揮了揮,作為告別。
送別之後,任木蘭提著刀大步往回走,碼頭上凡是見過第二面的人她都要打個招呼,為往後當渠帥作準備。
除了官,她見過最威風的人就是李三兒,早已在心中立志要當渠帥。
一路轉到薛宅,前院裡,姜亥正倚在一張躺椅上,由著薛十一郎教他讀書。
「師父,你傷好些了嗎?」任木蘭問道。
「你莫吵我,我興許能好得快些。
「那我找大師父練刀去,他人呢?」
「在縣署吧。
任木蘭轉頭就跑,到了縣署的西門,迎面差點撞上一隊人,她停下腳步,認出那是首陽書院的宋先生,也就是被她殺掉的那個宋勵的兄長。
她面不改色,直勾勾地盯著宋勉的脖子。
宋勉卻沒留意一個髒兮兮的野孩子,負手進了縣署。
任木蘭等了一會才跟進去,直接去捕廳找老涼。
如今薛白又招募了三十個差役,乃是從漕工中挑選的,由薛嶄帶著。至於齊丑,則重新提為副班頭,帶原來的差役維持治安。
縣裡縣外大部分事都是這樣如常運轉,除了走私、以及一些見不得饒勾當。
這三十個新的差役不會武藝,也沒殺過人,幫忙訓練的老涼很不滿意,正在那教訓。
「你們可知這個薛班頭看起來不大,手底下已經過了好幾條人命了.
「我也是!
任木蘭馬上跑到老涼身邊站定。
哪怕不學刀法,她也願意學著怎麼罵人、管人,最後還能跟著再吃一頓飯。
待訓練了一會,任木蘭才找到一個機會,偷偷與老涼了一句。
「那個姓宋的找過來了,不會是看出零什麼吧?
那夜裡,她殺了宋勵。帶著薛白等人從暗宅出來以後,薛白就是讓老涼在宋勵
肩上再補一刀的。
「能看出個屁,忘了這事便罷。」
尉廊。
宋勉最近還在給兄弟治喪,神情有些憔悴。
他似乎很在乎報仇,寒暄了幾句之後,還問起高崇之事。
「縣尉既沒能搜捕到高崇,他可是已不在河南府境內?」
今日其實是薛白請宋勉來的,但也能順著宋勉的話題到他想的事。
「若不在河南府,也許是跟著走私的船北渡黃河,去了河北了?
「縣尉話裡有話?」宋勉問道。
薛白並不拐彎抹角,道:「縣中應該有不少人知道高崇一直在走私。」
「是嗎?
「不知宋先生聽沒有,我打算鍛造一大批農具?」薛白道:「我也不瞞你,就是因為我聽高崇走私的鐵石要越了。
「縣尉是想收繳了?
「有一件事很奇怪。」薛白道:「都知道郭萬金私鑄銅幣,郭府中查抄出了許多新的銅幣,卻不知他是在何處鑄的。」
罷,他看著宋勉。
有件事他已經知道了,是宋勉在陸渾山莊設宴,為高崇引見了韋濟,收買了韋濟隱瞞走私一事;而宋勉一心報仇,是偃師豪紳中最想除掉高崇的。
他沒找到郭萬金在何處私鑄銅幣。此事與造武器不同,在河南府就可以鑄幣,從郭家搜出的錢幣數量看,當不至於離得太遠才對。
因此,薛白有一個猜測。
「縣尉到底想什麼?」宋勉一臉不解。
「我是在想,不知可否用這些新鑄的銅錢買下鐵石、造農具、開荒地,錢倒是其次,我需要政績。」
宋勉道:「我還是不明白縣尉在什麼。」
薛白招了招手,讓他俯身近前,聲問道:「我們合作如何?一起鑄銅錢。」
宋勉大驚,站起身來,一臉正氣,道:「私鑄銅錢可是大罪,縣尉莫非是在笑?
「有些人是假朋友,有些人是真朋友。」薛白道,「我希望我們之間能有真實的交流,你呢?」
宋勉依舊滿臉的震驚與不解。
他不是輕易就能被看透的人,畢竟那麼多年了,王顏暹都沒能看透過他。
「縣尉也許是誤會什麼了,我絕不敢涉此大罪,今日便當縣尉是在笑。」
宋勉行了一禮,轉身便要出去。
走了兩步,他想起一事,轉身道:「對了,明日是八郎出殯,縣尉是否願意到陸渾山莊相送?
薛白會意,點零頭,道:「好,我應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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