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的身影籠罩在一件胖大的衣衫中,長長的頭髮又遮住了臉頰,給人的感覺是既熟悉又陌生,但閻應元卻將其當做了前來刺殺朱平安的刺客,因此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
包在鐵鐧外的一層套衣應聲而落,嬰孩手臂粗細的鐵鐧分為十八節,在月光下閃著黝黑的光芒,裹挾著風雷之聲,仿佛迎面而來的那柄薄如蟬翼的長劍隨手與之相碰隨手便會化為齏粉。
閻應元身懷一身馬上、步下的武技,自認為胸藏韜略,卻以一介小吏之身不得重用,若不是朱平安的舉薦、路振飛的放手重用,恐怕此生都不會爬到如今三品武官的高位。今夜驟見有宵小之徒,竟然要在自己的面前刺殺恩主,自然是一出手便全力施為。
但就是這樣的傾盡全力的一擊,卻像是一柄鐵錘砸進了棉花堆中,輕飄飄的使不出半分力氣。黑暗中,那漢子的身影忽然間便飄忽起來,恍似一個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鬼魅,倏忽之間,便從鐵鐧之下猛然出現在閻應元的面前。
這一下可是讓閻應元吃了一驚,來不及撤回手中的鐵鐧,長劍的劍鋒已經划過了胸前的一層輕甲。
輕甲的甲片與劍鋒劃出一行細小的火花,在黑夜中甚是顯眼。閻應元忙不迭的迴轉鐵鐧,那漢子卻是已經飛一般的閃至他的身後,看似不經意的一腳,便將閻應元給踢到了一邊。
等到閻應元萬分狼狽的止住踉蹌的腳步,轉身看時,那漢子卻是已經和自己帶來的十餘名家將戰在了一處,刀光劍影交織成一張大網,那漢子勝似閒庭信步,也不見他如何出手,周圍的家將們卻已經紛紛中劍倒地,不過那漢子卻是手下留情,出手之間卻是沒有殺招,家將們也不過是大腿上被劃開了些口子。暫時行動受到阻滯而已。
但王金髮和沈恪卻是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朱平安,兩人的臉上都是驚駭之色,似乎欲言又止。
端坐在馬上的朱平安卻是沒有注意到兩人的表情,一雙眼睛只是盯著那漢子的身影。一隻手按著自己的佩刀,另一隻手則是攥成了拳頭,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
片刻功夫,漢子已經衝出了閻應元等人的包圍,閻應元卻是絲毫不肯後退。雖然明知道自己的身手與那漢子相去甚遠,但還是揮舞著手中的鐵鐧,死死的纏住了他。
時間一長,那漢子明顯有些不耐煩起來,長發縫隙中的雙眼不由得閃過一絲殺意,就在他出手的那一剎那,朱平安卻是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無傷!」
漢子的身形明顯一滯,手腕慢了半拍,劍鋒一歪。徑直刺穿了勢如瘋虎的閻應元的手臂,隨即拔出一腳將其踢了出去,劍鋒帶出一串血珠。
閻應元悶哼一聲,重重的跌落在地上,雖然手臂受創,但還是打個滾翻起身來,將鐵鐧交到左手,一雙充滿恨意的眼睛牢牢的鎖住那漢子。
隨著朱平安的一聲呼喊,那漢子的長劍垂下,慢慢轉過身來。向著朱平安所處的方向站定,慢慢用左手撥開籠罩在臉上的長髮,露出自己的面龐來。
還是那一張令人有些窒息感覺的俊臉,但如今。左面的面龐卻是平添了一塊巴掌大的暗紅色的傷疤,這塊傷疤就如同重錘一般,讓朱平安的心中不由得一痛。
但此時的曹無傷,看向朱平安的眼神卻像是千年寒冰一般冰冷,連帶著口中說出的話語落在朱平安的耳中也是充滿了寒意。
「南京大亂的消息,為何不曾提前通知我?」
朱平安一時語塞。
曹無傷繼續冷冷的說道:「少爺。你真的變了,變得已經讓我有些不敢相認了。難道長公主殿下和我的性命在你眼中便是如此的輕賤,隨時都可以拿來犧牲嗎?」
朱平安長嘆一聲,「這件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但一時之間,我也沒辦法向你解釋清楚!」
曹無傷搖搖頭,「不必再解釋了,從你狠下心來拋下我和長公主那一刻起,你我已經註定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我也清楚你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殿下家破人亡,卻都是拜你所賜,你欠她的,現在,我要替她全部拿回來!」
長劍慢慢揚起,劍尖對準了馬上的朱平安。
沈恪和王金髮擋在朱平安的身前,同時大喊起來,「曹爺,不可!」
寒風吹過街巷,曹無傷渾身上下的殺氣頓時凜冽起來,「別逼我殺人,從這一刻起,我眼前沒有兄弟,唯有生死!」
說完這一句,曹無傷的右腳在地面上輕輕一踩,身子便悄無聲息的騰空而起,直奔朱平安而去。
沈恪大驚失色,雙手一翻,強弓已經宛如滿月一般拉開,顧不得多想,手中搭著的鐵製長箭已經應聲射出。面對著曹無傷,沈恪不敢怠慢,雙手起伏之間,弓弦不斷的輕輕響起,一連九箭接連飛射而出。待到最後一箭射出,沈恪只感覺的自己的雙臂都已經麻木酸痛,再也使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
九箭連珠,如同流星追月,曹無傷身在半空之中,手中的長箭左右揮動,將剪枝一一撥開,看似毫不費力,但沈恪的連珠重箭卻是讓他也倍感壓力。
等到最後兩箭撲面而來的時候,曹無傷握劍的右手手臂竟然出現了微微的顫抖。
揮手將一支重箭劈成兩段,但最後的一箭卻是帶著隱隱的風雷之聲劈面而至,迫不得已,曹無傷只得將身子下墜,箭矢擦著面龐激射過去,帶落幾縷長發的同時,也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
曹無傷落地之後,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息,繼而將長劍一挺,快步殺向朱平安。
沈恪雙臂軟軟的耷拉下來,王金髮卻是聲嘶力竭的叫喊起來,「攔住曹爺,不能讓他靠近大帥!」
二十餘名左右千戶的侍衛呼喝著圍攏上來,其中的幾個人卻是從身上背著的包袱中抽出了鐵桿,瞬間便組裝出九尺多長的鐵槍來,還有一些從背上卸下了鐵製的圓盾,六人一組,彼此間配合默契,刀盾手近攻,長槍手在外牽制,一時之間竟是讓曹無傷前進不得。
「都退下!」隨著朱平安的一聲怒喝,左右千戶的侍衛們卻是一愣,但眾人的身體卻是整齊劃一的向後退卻,刀盾手掩護,長槍手側翼掩護,步伐間絲毫不亂。
朱平安不知道何時已經下了馬,邊走便脫去身上的大氅,右手一按腰間佩刀的機簧,鋼刀應聲而出,大步從左右千戶侍衛們的縫隙間走出,王金髮和沈恪兩人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退下!」朱平安也不回頭,王金髮和沈恪卻是身子一顫,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朱平安解下刀鞘,扔到地上。義興皇帝朱慈烺的死,已經在他和曹無傷以及長公主朱媺娖之間形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這中間已然說不清楚誰對誰錯。事情發展到今天的地步,朱平安沒有想到,更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面對曹無傷,他的心裡只有愧疚和心痛。
遠處,已經有兵馬聚集的聲音,路振飛的府邸更是早已經熱鬧起來,府門大開,數百名家丁蜂擁而至,路振飛麾下的大將葛英更是親自前來接應,但看到眼前的一幕,就連他也是一愣,但隨即看到朱平安阻止其插手的手勢,也不得不勒住了馬韁,吩咐手下以弓箭準備。
看著眼前的人越聚越多,曹無傷開始慢慢向後退卻,一直退到了馬車旁邊。
燈籠火把將長街映照的如同白晝,但所有人都是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場中的朱平安和曹無傷兩人。
「算起來,咱們也有數年未曾過招了吧?」朱平安的手指撫過刀鋒,看向曹無傷。
曹無傷一時之間有些惘然,仿佛時間又倒退回在南陽的那段時光。姚少欽手捧著酒壺,愜意逍遙的看著兩人對練,兩人但凡稍微有些不經心,或是手下留情,一顆石子便會飛射而來。
旁邊卻是木語菱幫著三個人縫補衣服,看到兩人被姚少欽的石子打的苦不堪言,卻是忍不住的嬌笑連連。
那時的時光,早已一去不復返,但當今日兩人各執刀劍,面對面的時候,湧現在兩人的心頭的,卻絲毫沒有生死相搏的肅殺感覺,那滿滿的,卻是對舊日時光的無限眷戀。
不知何時開始,細碎的雪花慢慢飄落下來,而遠處,夜間的報時的梆子聲卻忽然響起。
就在那一刻,兩人的身形同時發動。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曹無傷卻是沒有施展自己形同鬼魅一般的身法,兩人的刀劍重重的碰撞在一起,激起的火花隨著飛雪四濺開來,沒有什麼精妙的招式,兩個人不閃不避,只是以手中的刀劍以命相搏。
不大會的功夫,兩人的身上便各自多出好幾道傷口來,但兩個人卻是渾然不覺,朱平安一刀劈下,曹無傷以劍相隔,刀劍交匯在一處,互不相讓。
「殿下就在馬車中,把她交給語菱姐悉心照顧吧!」就在朱平安用盡全力下壓的時候,曹無傷卻是忽然沒頭沒腦的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朱平安一愣,分神的瞬間,曹無傷卻是忽然撤去了長劍,鋼刀猛然間失去了阻擋的力量,刀鋒頓時向著曹無傷的面龐劈落下來。
曹無傷微微一笑,隨即閉上了眼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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