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洛會很失望,極度的失望。倒不是因為揚善揭發的他與多鐸手下私下往來的事情,何洛會出身低微,要不是豪格的信任和提拔,他也萬萬走不到如今的地位。
如今的滿清,看似蒸蒸日上,但卻同樣是暗流洶湧,皇太極和八旗的矛盾由來已久,他歆慕中原文化,其企盼這能建立起同樣的大一統的中央集權的國家模式,但卻遭到了來自於八旗的強大阻力。
在這一點上,何洛會卻是感同身受,作為一個出身低微,但卻從漢人書籍中獲取到知識力量的八旗子弟,他也深知滿清這樣走下去絕不是一片光明。契丹人的大遼、女真人的大金,包括蒙古人建立的大元帝國,不都是借鑑了漢人的文化,這才成為了烜赫一時的王朝嗎?
在何洛會看來,自己的一身才華便是要讓大清和大遼、大金、大元一樣成為綿延數百年的王朝。也由此,他甘心投入豪格的麾下,以供驅使。所獻上的一條條計策,也是為了能讓豪格有朝一日登上那個大清的至尊寶座,開創亘古未有的盛世。而他自己也能成為彪炳史冊的一代名臣,揮灑才華,在大清的歷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可現實是殘酷的。奉上的一條條策略,其中能付諸實施的不過十之二三。豪格的英武果敢全部體現在軍事上,本質上卻其實卻是個瞻前顧後、優柔寡斷的人,這一點在政爭上表現的尤為突出。
就拿這次獻上三策來說,計劃雖然有風險,但何洛會卻是自信將人心琢磨的極為透徹,尤其是其中最關鍵的兩個角色,皇太極和宸妃,只要能夠取得他們的支持,再拿出一點膽量和魄力,除掉多爾袞兄弟並沒有太大的問題。
但豪格卻還是老毛病,一旦到了該決策的時候。心思便特別的活泛,想得多,做得少,竟然是一點風險也不敢冒。更不消說要他藉機挾持皇太極,挺身上位了。
揚善所說的與他與多爾袞兄弟勾結,雖然豪格不過是一笑了之,但以何洛會對人心的把握,僅是從豪格的雙眼中。何洛會便發覺了兩人之間若隱若現的一道裂痕。
之所以會這樣的失望,完全是何洛會對於豪格其人的失望,政爭猶如戰場,不是他死便是己亡,容不得半點的慈悲和猶豫。何洛會滿腔熱忱的獻上自己嘔心瀝血制定出來的計劃,卻被豪格一口否決,其中的憤懣和怨念可想而知,當然更多的則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也許其餘的便都是鬱郁不得志的失落吧。
所以,何洛會喝得很醉。九月底的關外,已經開始飄起了雪花。何洛會便在這污穢的路邊小酒肆當中喝得酩酊大醉。他仰慕漢人文化,更是憧憬那些所謂的一塵不染的士大夫風采,因此即便是如今在正黃旗中任固山額真這樣的官位,至今仍是孑然一身,身邊連個隨從也沒有。
直到將那酒肆中本就不多的存酒喝完,何洛會這才意猶未盡的走了出來,被迎面而來的冷風和雪花一吹,關外烈酒的酒意頓時上頭,腳步也變得踉蹌起來。
空蕩蕩的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何洛會便憑著腦子中殘存的意識扶著牆角向家的方向走去。寂寥的環境更增添了他心中的悲涼。放聲大笑幾聲。除了引來家犬的一陣狂吠,竟是連個出聲詢問的人都沒有。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風雪也越來越大。何洛一個沒留神,腳下一滑卻徑直摔倒在雪地中,還沒等紛紛揚揚的雪花飄到臉上,他卻再也禁受不住睏倦的侵襲,發出了響亮的鼾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何洛會一個激靈睜開眼睛。意識慢慢的恢復,恍然間想起自己是飲酒過量摔倒在地,但奇怪的是,身體和四肢卻沒有冰冷刺骨的寒意,就連臉上也是乾乾淨淨的。
身上蓋著一件厚厚的純白貂裘,毛皮柔滑溫暖,全身上下都被融融的暖意包裹著。扭頭一看,去看到一張關切的熟悉面龐,正是自己的好友,正黃旗梅勒章京冷僧機。看看周圍,卻是回到了剛剛飲酒的酒肆中,牆角平添了兩個火盆,因此屋中一片暖意。
冷僧機看到何洛會甦醒過來,這才鬆了一口氣。何洛會慢慢坐起身,卻發覺自己原來是平躺在兩張兌在一起的桌子上,不過桌面上卻是平鋪了一件斗篷。
何洛會揉了揉酸痛的額頭,「我如何又回到了這裡?」
冷僧機一笑,剛要回答,從門口卻走進來一個人,一身白色的輕健武士罩袍,顯得英氣逼人,雙手背在身後,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來。
「你醒了?」
何洛會借著燭光看清了此人的面貌,卻是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連忙從桌子上爬下來,跪倒在地,「奴才何洛會參見睿王爺!」
冷僧機則連忙將桌上的斗篷和貂裘都恭恭敬敬的疊好,交到多爾袞身後的納古手中。
「起來回話!」多爾袞不以為意,徑直坐到了酒肆中的板凳上。
何洛會站起身,眼神卻不住的看向冷僧機。冷僧機笑了笑:「嫂夫人久等兄長不歸,因此才找到我的府上。我放心不下便出來尋找,結果在此地偶遇十四爺。眾人一起找尋,才在這街邊發現了兄長,兄長當時身體冰冷。十四爺唯恐兄長受了風寒,這才著人將兄長抬到這酒肆中,並以自己的斗篷和貂裘包裹,點上火盆。十四爺放心不下,一直都在此間守候,還好兄長並無大礙。」
何洛會何等的聰明,眼見著冷僧機說話時,時不時的將眼神投向多爾袞的背影,便知道這其中肯定不是那麼簡單。但此時也不好說破,只得恭敬的向多爾袞致謝。
多爾袞隨意的擺擺手,「你雖然不隸屬我兩白旗,不過卻是肅親王大阿哥看重的人才,本王既然遇上了,總沒有眼睜睜看著你躺在冰雪中受凍的道理,你不必記在心裡,今日的事情本王也已囑咐了下邊的人和這酒肆的東家,萬萬不會傳到肅親王的耳中,你放心便是!」
「謝王爺體恤!」何洛會只得回答道。
「行了!」多爾袞站起身,納古雙手一抖,將那件貂裘披到了他的肩上。「既然無恙,便在此休息片刻,本王便先回去安歇了。」
何洛會和冷僧機將多爾袞送到門口,多爾袞卻是一轉身,笑吟吟的對何洛會小聲說道:「你今日裡向肅親王所獻三策,的確是環環相扣、精妙至極啊!」
「啊!」何洛會臉色發白,一股熱血頓時直衝腦門,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真是絕妙啊!」多爾袞忍不住又讚嘆一身,接著便是嘆口氣,「何洛會,本王和你說句心裡話。如果本王是你,便斷斷不會獻上這三策!」
「為何?」何洛會腦子一熱,張口問道。
「因為你算清了每個人,卻獨獨沒有算清楚豪格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多爾袞大步走出酒肆,上馬之前衝著若有所思的何洛會說了一句話,「三策一出,本王之命休矣!衝著這三策,本王便對你心生敬佩。為主籌謀,竟不得所用,真是令人唏噓不已。如此人才竟不能為我所用,可惜、可嘆啊!」說著打馬揚鞭,徑直帶著幾名親隨揚長而去。
何洛會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半晌都沒有動作。
之後回到酒肆中,冷僧機倒了兩杯滾燙的奶茶,將其中一杯遞到何洛會的手中。
何洛會卻是冷不丁的說了一句,「你早已經投靠了睿王,是嗎?」
冷僧機尷尬的笑笑,接著便帶著自嘲的意味說道:「我冷僧機不過是一個武夫,如今八旗之中唯獨缺的便不是像小弟這樣的人。小弟曾經雖睿王多次征戰,蒙睿王多方提攜,但他卻不圖任何回報。兄長說說看,小弟如果不助睿王,那還有廉恥之心嗎?」
何洛會幽幽嘆息。多爾袞的才幹在八旗中有目共睹,即便是當今的大清皇帝皇太極都對其百般忌憚。今晚這件事情,多多少少會有多爾袞故意而為之,又藉機讓冷僧機從旁相勸的意味。「良禽擇木而棲」,這句話的含義何洛會清楚的很,他也能感覺到自己如果投入到多爾袞的麾下,興許會有更大的作為。
眼前的形勢在他看來,已經明了。豪格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多爾袞的對手,兩人之間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今日剛剛在軍營中商議的計策,晚間便傳到了多爾袞的耳朵中,這說明了什麼。說明當時在場的揚善、圖爾格、羅碩、圖賴、伊成格等人中一定潛伏著多爾袞的耳目。兩黃旗是皇太極和豪格的底細,如今卻不知有多少人已經投靠了多爾袞,將來的事情,看起來真的是猶未可知啊!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何洛會念叨著這句話,臉上卻顯出迷惑的神色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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