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戮之世 第六章 命運之說
在問出問題之時，霍海便已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在得到確切的答案後，心中依然有些難以接受。堅信了九年的事情，朝夕間化為泡沫，換個人也很難接受。
看見少年的低落神情，男子心中不由有些擔憂，獵魔團這個落後的龐大團體，本身就處在社會的底層，很難接觸到社會上層的事務，本身就是孤陋寡聞、耳目閉塞之輩，而如今，更是集體的聚居在這偏僻的易國北境，遠離塵囂。他們的後代也將世世代代生活在與世隔絕的環境中，無法接觸外面的世界，又缺乏文化道德教育，長此以往，這些人將會變成無法無國的暴徒。對一個國家來說，這是禍亂的起源，是十分危險的信號。
男子收回思緒，開導眼前的少年，才是他目前最想做的事情，別的事情，只有等回去了再細細斟酌。
「作為一個獵魔人，好像不需要多強的元術能力吧？」男子輕聲問道。
「實力越強，抓捕的魔獸就越高級，賣的錢也就越多。大家生活的也會更好。」
男子斜眼瞥了少年一眼，輕哼一聲，問道「那你知道你們村子一年狩獵獲得的財富，占全年總收入財富的幾層？」
「呃？」霍海又被問住了。他長這麼大，沒花過錢，吃穿用度，家裡都有。如這般專業性比較強的問題，他想都沒想到過。別說是他，就是父親也不會有個精準的數據。
男子接著道：「你們獵魔人的村子，其實是接近部落的存在。種點地，養些禽畜，不僅能滿足你們日常的吃喝，還能有些富餘，以備不時之需；在這山中，土木石材應有盡有，住房問題也不需花錢；利用植物做成麻布，再剪裁成衣服，大多數婦女都會，而你們又不穿那些高檔次的衣服，這穿的也基本不用花錢。住在山中，路面高低不平，而你們獵魔人又有的是力氣，馬、牛等運輸工具你們也不需要。呃，你看看，吃、穿、住、行都不用花錢，那我問你，你們狩獵所獲得的金錢，用在何處了？」
「這個……」面對大叔的問題，霍海發現自己十問九個半不知，不僅不知，而且不解。花錢幹什麼？自己又沒花過錢，根本就沒有花錢的經驗和想法。可大叔的話又是事實，其中又隱隱透露著別的意思。既然，生活能自給自足，吃、穿、住、行都不用花錢，那狩獵幹什麼？狩獵獲得的金錢又有什麼用？
霍海忽然想到，狩獵好像沒有必要啊。
男子等不到回答，繼續道：「那些錢都被你們積攢了起來。」隨即又笑著問道：「小子，有沒有見過金幣？」
「見過，有一年秋獵後，老爹他們分成後，拿著一把金幣回到家中，被我看到了。」切，太小瞧人了，沒花過錢還沒見過錢？霍海心中有些不服，覺得大叔有些低估自己的見識了。
「那你爹拿著金幣做什麼用了？」男子追問。
「嗯……藏起來了。」
「呃……」
男子笑著搖搖頭，道：「我不清楚你們這些獵魔人存錢到底要幹什麼，可據我所知，你們什麼都沒幹。這樣，跟你算筆賬，據我了解，三百人以下的村子，平均每年狩獵所獲得的財富大概有五十個金幣，攤到具體參加狩獵人員的頭上，也不過一、兩個金幣，就算是分大頭的，也不過七八個金幣。就拿你家舉例，你爹和你兩個哥哥全算在一起，一年的收入絕不會超過二十個金幣。就算這些金幣都由你爹一人掌管，能做什麼？」
霍海呆呆的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請師傅？錢肯定不夠。在清鎮，不算個別獵魔團里的高手，朝廷下派的人員中，只有兩位入段者。而且他們不收徒弟，只收學生，也不會長途跋涉去村子裡，只是坐在家中等學生上門，按小時收取學費，一小時就要二十金幣。呵呵，你全家一年的努力賺的錢只夠學習一個小時的，哦，一個小時相當於你們所說的半個時辰。」
雖然不懂「小時」為何物，卻聽明白了大叔的話中的意思。
「既然收穫這么小，那為何還有那麼多獵魔人？」霍海不明白，既然收穫小，那大家幹嘛還要冒著生命危險去狩獵？不如坐在家中喝喝酒，聊聊天豈不美哉？
「因為需求。」男子沉聲道：「你也知道，秋獵後就是一年一度的集會，各地商人齊聚於此，來挑選他們所需要的貨物。就拿二級魔獸白狐……」
「等等。」霍海出聲打斷道：「白狐是低級魔獸，你為何說是二級的？」
「哎！」男子嘆了口氣，看來又得解釋了，跟這白丁說話可真累。隨後，便將關於魔獸的常識解釋了一遍。
魔獸從能力上劃分，共分十級。魔獸與人類不同，人類是通過後天修煉才能夠使用元術，而魔獸卻是天生的。魔獸的能力被稱為魔法，幼獸普遍不會魔法，只有慢慢成長起來之後，魔法的能力才會覺醒。人類是通過源能來引動自然界的元素，而魔獸卻是將自然界中的元素納入自己體內，煉化為魔力，待需要的時候才會放出。
一、二級魔獸是不會使用魔法的，只有三級以上才可以。
簡單的介紹了基礎常識後，男子接過方才的話題，繼續道：「就拿白狐的毛皮來說，獵魔人賣給商人的價錢最多不過兩個金幣，而商人回到城市後，轉手就能賣到五十個金幣以上。」
霍海接口道：「那不賣不就成了嘛。」
「切。」男子面露譏諷之色，道「你不賣，別人還不賣？如果大家都不賣，商人可以把價錢抬到五個金幣，然後只收一張，你說，大家會怎麼辦？」
霍海道：「那我們可以拿著貨物自己去大城市賣啊。」
「所有來到這裡的商人，背後都有堅實的後盾，那些後盾有可能是某個大家族，也有可能是某個皇親國戚。這些大人物們早就壟斷了魔獸市場的脈絡，誰可以賣，誰不可以賣，以什麼價錢賣，都是他們自己說了算。你貿然侵犯到人家的領域，往輕了說，也是被打殘的結果。」
這麼歹毒？從未經歷過世俗的他，不由打了個寒顫。
「那還不如不賣，放在家裡算了。」霍海低聲嘟囔著。
「東西賣出去了才叫錢，賣不出去就是廢品。我剛剛說過，你不賣，肯定有人賣。為了利益，別說道德廉恥、誠實信譽了，就算是罔顧他人性命也是常有的事。」
男子對這種行為也是深惡痛絕，可暫時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來改變，很多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
男子的臉上略顯凝重，又道：「也許獵魔人沒有其他的賺取財富的手段，所以，只能依靠獵殺低等的魔獸來換取錢財。」說到這，不由大有深意的往了少年一眼，又道：「可我覺得，胼手胝足、拽耙扶犁的日子也是不錯的，只要豐衣足食，心情愉悅，何必冒著生命危險去賺取微薄的財富呢？」
霍海聞言，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道：「可我從小的理想便是成為獵魔人。」
男子微微一笑，「有理想是好的嘛。據你說，今年的秋獵你便要進山了？」
「再過數日便會出發。」
「那還真是恭喜了，你的理想即將實現。」說著，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不過，大叔有個建議，不知小子你肯不肯聽？」
「聽，肯定聽。」這大叔學識淵博，見聞廣泛，他的建議一定是有道理的。霍海毫不遲疑的答應下來。
男子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逐漸變成認真嚴肅的樣子，像是囑咐，又像是訓誡，聲音變得很是威嚴，說道：「當你捕捉魔獸時，請你靜靜的聆聽魔獸們的哀嚎；當你抓住魔獸時，請你仔細看著魔獸們的眼睛；當你的屠刀揮向魔獸們的時候，請你認真的用心靈體會魔獸們的感受。然後捫心自問，這些魔獸是否真的該死？」
這句話字字鏗鏘有力，句句抑揚頓挫，如雷鳴般灌入霍海的耳朵里。說到這兒，男子放緩聲音，最後，又補充了一句：「人類在生存之外的殺戮，是否合適？」
話音剛落，未待霍海反應過來，忽地站起身子，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又扁又圓，有著金色光澤的東西，而在邊緣的位置卻被一根細長的銀鏈穿過。男子打開蓋子看了一眼，隨後又將蓋子合上，望著被自己的話震懾著不知所措的少年，正要說些告別的話。
突然，一個溫和的男子聲音傳來：「老師，該回了。」
男子見了來人，卻很隨意的打趣道：「你小子，是屬狗的嗎，這都能被你找到。」
此時，霍海終於從震驚中醒來，扭頭望向來人，只見是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身著白色大氅，大氅領口豎立結實，袖口寬敞，下擺直至脛骨。
年輕人頭部微垂，身體微躬，對男子極其恭敬，「老師，您就別讓學生們擔心了。這荒山野嶺的，一旦有個魔獸出沒，可如何是好啊。」
「切！」男子不屑道：「這裡離魔獸出沒的地方還遠著呢，怕什麼？」說罷，又將眼神望向霍海，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對年輕人道：「這小娃娃沒見過真正的元術，拿著初級的形態練習法來忽悠我，敬遠，你給他露一手，讓他見識見識。」
年輕人先是一愣，不由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心道，老師怎麼會和當地的孩子拉上關係？看兩人的關係像是不錯，難道老師看中了這個少年，想將其帶回京都？
心中雖是奇怪，但又不能問，只能依照老師的要求，表演一招元術給那少年看看。
微微側過身子，面對空地，雙手抬至胸前快速的做著各種手勢。
此時，男子在一旁對著霍海高聲道：「孫敬遠，二十一歲，水土雙系，禁段修煉者，初級元術師。小子，好好看吧。」
霍海自從得知自己所會的並不是元術，心中便對真正的元術悠然嚮往。此時有機會能見到真正的元術，怎肯錯過，聽了大叔的介紹，趕忙來到年輕人的側面，仔細的觀察其施法的過程。
那叫孫敬遠的少年雙手結印的速度極快，兩個呼吸間，便停止了結印，口中輕喝一聲：「泥沙流。」
話音剛畢，只聽見「咔」的一聲巨響從地下傳來，隨即，大地表面開始劇烈的晃動起來。而孫敬遠身前的土地竟如浪潮版向前翻滾起來，並發出「嘩嘩」的聲音，頃刻間便衝出了二十米多米。
隨後，一切歸於平靜。而孫敬遠身前二十米見方的土地，此時已經被一片灰亮的泥漿所覆蓋。
霍海驚得張大了嘴巴，望著眼前的泥漿地，心中思潮如水。
「這就是真正的元術？」霍海喃喃自語道。同時，心中不由想起，自己也是水土雙系的，但和人家這個一比，簡直不是一種生物能比較出來的。也許，自己真的不適合修煉了。
男子見到霍海臉上沮喪的神情，心中不禁嘆道，希望他今後不要再盲目的追求修煉了，過個普通人的生活不見得是壞事，希望他能早日醒悟過來。
「老師，我們回吧。」孫敬遠來到男子的身旁勸道。
男子微一頷首，隨後掂了掂手中的金屬物件，高聲對霍海喊道：「小子，這是懷表，留給你做個紀念。」說著，便將手中的懷表拋向霍海。
霍海趕忙向前急沖了幾步，伸出雙手接住，對著男子行了一禮，道：「謝謝大叔。」
謝的不僅僅是大叔送給他禮物的情誼，更關鍵的是今日的相逢，他從大叔那裡知道了很多從未聽說的事情，讓他對這個世界有了初步的了解。可以說，大叔教會他的不僅僅是關於修煉方面的基礎知識，更關鍵的是人生觀的樹立。
也許，如今的他還不了解這些，但是，在往後的人生道路中，興許今日大叔的某句話就會起到關鍵的作用，能夠讓他正確的面對困難，迎戰人生的挑戰。這是偶然的相逢，人生的起點。
正在離開的男子，忽然頓住腳步，回過身來，對著霍海大聲喊道：「小子，記住了，我叫徐治平，如有一天，你想改變自己的命運，便帶上那塊懷表，來京都和平學院找我。」說罷，便帶著孫敬遠疾步而去。
霍海握著手中的懷表，望著遠去的大叔，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也許有一天，自己真的會去。霍海心中喃喃道。
「老師，您既然中意這個少年，何不直接帶他去京都？」不知走了多遠，孫敬遠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不由向老師發問道。
徐治平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邊走邊想，如何來回答自己的學生。稍許，答案終於在孫敬遠的耳畔響起。
「被命運牽著走的人，永遠相信命運；牽著命運走的人，永遠創造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