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已過,春季剛至,天氣依然乍寒乍暖。冰雪尚未消融,一絲青色卻悄悄露出頭來,布滿了山坳之中。
春獵未到,農耕尚遠,村民們忙乎著走親串朋,喝著熱酒,吃著燉肉,開心的聊著閒話,過年的喜悅氣氛仍舊蕩漾在山海村中。
而在霍家,更是一番喜悅的景象。因為一位久別的客人,來到了霍家,他叫林宗勝。
「大哥,一別五年,你可是風采依舊,老當益壯啊。」二人來到屋子內,把臂言歡。林宗勝望著久別的大哥,滿心儘是喜悅。
霍震哈哈一笑,道:「老了,老了,不服不行啊。倒是宗勝你,卻是越活越年輕。這城裡的日子就是養人吶。」
林宗勝不由笑著打趣道:「大哥,當年我可是勸了你多次,讓你跟我去京都,可你卻固執的很,每次都要拒絕於我,今日,卻來說風涼話,可是怪兄弟我沒有幫襯與你?」
「宗勝,看你說的,哥哥我可沒怪你,再說,我已經習慣了山野生活,還真捨不得回到城裡去。」霍震有些言不由衷的說道。讓自己的後代回到城裡生活,是他畢生的願望。當年拒絕林宗勝的好意,只不過是面子上過不去而已,認為當年跟隨自己的人,如今已經是朝廷大員,這身份地位一顛倒,讓他渾身不自在。
林宗勝卻在這時,面色一正,認真說道:「大哥,你不想回城裡,那是你的事,但孩子們呢?」說到這裡,盯著霍震意味深長的說道:「我想,大哥你應該明白,我今日來的目的。」
「我知道,我明白。」霍震露出凝重的神情,略帶勸意的語氣,說道:「宗勝,你可想好了,這事不比其他,不要因為當年的一句話,便要背上這麼重的包袱,哥哥我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只要你覺得不合適,這門親事,就算作廢了,哥哥絕不會有半點怨言。」
其實,霍震心中也是有些期盼,真要是人家的閨女看上了自家的傻小子,可就是皆大歡喜了。雖然是入贅,但能從此過上人上人的生活,豈不是更好?雖然,自己也覺得希望渺茫,但是,作為一個父親,總不至於要把孩子眼前的幸福給破壞掉吧,所以,霍震也不會直接拒絕這門親事。只要林宗勝堅持,那就好辦。
林宗勝看著霍震說的真摯,心下不禁大是感動,心想,大哥這是唯恐自己的兒子配不上自家閨女,怕我心中有悔意,所以給我了一個台階,想成全與我。可自己當年既然提出了婚事,便沒有理由再反悔。人無信而不立。自己能有今日的成就,靠的就是「信義」二字,更何況,如果不是當年大哥相救,自己這條小命早在三十年前便沒了。大恩尚且未報,又如何能做出毀約背德之事?哪怕人家的孩子確實配不上自家的閨女,這婚也不能悔。
念及至此,林宗勝不由激動的握住霍林的大手,說道:「大哥,你這話可是小看了兄弟,兄弟是那種見利忘義的小人?只怕是委屈了侄兒,入贅我林家,怕是他會有想法。」
霍震大聲道:「他敢有個屁的想法。令愛我可是見過,說長相,那是美若天仙;說品性,蘭心蕙性。我家那傻小子若能娶到這樣的姑娘為妻,那是他天大的福分,怎敢有半分怨言?」
林宗勝見其誇讚自家閨女,心中也是高興,當即拍板道:「那好,這門親事就算是定了。此次回京,我便將侄兒帶上,先讓兩個孩子相處一些時日,等過得一年半載,便為兩個孩子完婚,大哥意下如何?」
「啊?」霍震有些懵然,忽然想到,自己原本是想打消對方執意這門親事的念頭,可怎麼說來繞去的,便成了?可這時已經由不得他來反悔,只能點頭應道:「那好,就這麼定了。」說罷,轉首便沖外喊道:「孩兒他娘,趕緊準備酒菜,今晚我要與宗勝一醉方休。」
霍母此時已在準備酒菜,聽到丈夫的喊聲,立時回道:「好了好了。這就來了。」
要說霍家之中,此時心情最複雜的,便是霍母。對於這門親事,她心中可謂是五味雜陳,又喜又憂。喜的是兒子能娶到達官貴人家的千金,從此便能過上人上人的生活;憂的是兒子到了人家之後受氣,又沒個親人在身邊,時間長了,免不了憂鬱上火,疾病纏身。若是讓她拒絕這門婚事,又如何捨得?
吃飯的時候,霍家全家都到齊了,經過簡單的介紹後,大家算是相熟了。林宗勝更是掏出了禮物,送給了霍琪和霍林剛出生的兒子,作為見面禮。
開席不久,霍震便宣告了霍海的婚事,隨後又道:「三兒,兩日後,你便跟隨你林叔去往京城。你從未離家出過遠門,也未見過外面的世界,路上一定聽你叔叔的話,不可惹是生非,記住了嗎?」
「哦,記住了。」此時的霍海,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疑惑。
激動,那是因為自己終於可以離開村子,走向外面的世界,而且還是京都,大叔不就是在京都嗎?大叔曾經說過,自己若想改變命運,便去京都找他。而現在的他,已經準備好了,不僅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還要實現心中一切的理想,包括那少女的的願望。自己的人生,似乎正準備翻開嶄新的一頁,而這一切的一切,如何能不令他激動萬分?
疑惑,是因為他曾經聽到過父母說過這段婚約的事情,知道父親因為對方女兒的優秀,怕自己配不上,耽誤了人家,所以想推掉這門婚事,為此,還和母親紅了眼。可是,今天見其架勢,雙方已經對這事拍板了,以他對自己父親的了解,這不太像父親做事的風格。父親是個比較直腸子的人,不太會拐彎抹角,心裡一套,表面一套。按照正常情況下,父親應該是婉拒這門婚事的,可不知為何,卻答應了下來。為此,他真是不解父親的想法。
霍海對這門親事並無太大興趣,畢竟沒有見到對方姑娘,也不知人家能不能看上自己,或是自己能不能看上人家?讓他感興趣的是,自己即將走向新的人生道路,自己的理念也好,他人的願望也好,總之,他將為了心中的那份希望而努力奮鬥。或許,說不定還能再次見到那位少女。
霍震非常不放心自己的兒子,一會兒說讓兒子多讓讓人家姑娘,一會兒說見到他人要有禮貌,交代的事情五花八門,如老太婆一般的絮叨。
林宗勝自從見到霍海以後,就不住的觀察他。從樣貌上來講,對方相貌平平,沒有任何優點,也沒有任何缺點,平凡到就是扔進人堆里,都不會有人察覺。從心性上來講,感覺有些不夠沉穩。自從霍震宣布了婚事後,這孩子倒是露出了極為興奮的表情,可是,你是否知道,這個時候你應該表現的靦腆一些才好吧?哪能一聽自己要娶媳婦了,便高興成那個樣?其實,林宗勝並不知道,這孩子興奮的理由,跟娶不娶他家姑娘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以說,林宗勝對霍海的感覺有些差強人意。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這孩子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兒,恐怕見面之後,自己還得好好從中牽線,讓自家的女兒能對其產生一些好感。對於女兒的勸說工作,怕也是免不了了。自己的閨女自己知道,真的很難看上這小子。
林宗勝從心裡來講,也想推掉這門婚事,畢竟自己的女兒太過優秀,如果嫁給了這個小子,怕是委屈了閨女。可是,自己是個守信的人,不可能做出反悔的事情。如果當初是霍家提出的,那還好說,可婚事是自己提出來的,這就由不得自己反悔。可以說,只要霍震不明確的推掉這門婚事,那這門婚事就算定了。此前,霍震雖已經表明了態度,只要自己覺得不合適,婚事就可作廢,那是自己提出來才行,從這點上,他可以感覺到,霍震還是希望這門親事能成。
事已至此,無可挽回,林宗勝只能在心裡對女兒報以歉意了。
酒過三巡,霍震、林宗勝兩人微有醉意,天南海北的胡侃了起來,霍山和霍林兩家人也離開了酒席,各回各屋。霍母也回到了臥房,替兒子打理臨行前的行禮。
霍海悄悄的來到大樹下,取出了埋藏兩年之久的懷表,剝開外層的抹布,看著閃著金屬光澤的物件,瞬間,一股彭拜的熱血沖向腦際,興奮的心情無以倫比。
臨行前的夜晚,霍林跑到霍海的屋內,說是弟弟年幼,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所以,我來傳授你「泡妞十八法」,包管你旗開得勝,抱得美人歸。一時間,搞得霍海哭笑不得。大半夜,便在兩人的嬉鬧中度過。
旭日悄悄的爬過了山頭,將它溫和的笑容展示在了萬物的面前。寒冷的天氣,似乎抵擋不住那抹笑容,漸漸的暖和起來。
行囊早已準備妥當,馬車也在外面等候多時,霍家人站在門口相送。霍海將懷表揣好,背起包裹,便來到了門前,準備著出發。
就在這時,霍震將霍海帶到了自己的房間,掏出一個錢袋子,塞進兒子的手中,說道:「到了京都,不要吝嗇金幣,多買些姑娘家喜歡的物件,送給人家,要學會討好人家,興許人家還會對你產生好感。」說到這兒,不由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又道:「三兒,答應爹,無論你怎樣喜歡人家,如果人家真的看不上你,那你就主動向你林叔推了這門親事,就說是爹的意思,咱們男子漢,不能為了自己的一時喜好,便耽擱了人家一輩子,那是懦夫。記住了嗎?」
霍海心想,這才是自己的爹。隨即應道:「爹,你就放心吧,你兒子不是個死皮賴臉的傢伙。」
「不錯,好兒子,別讓爹失望。」霍震輕拍兒子的箭頭,誇讚道。
霍海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見其白髮鬢鬢,臉上溝壑縱橫,已是老態畢現,想起父母已是年入花甲之人,心中不免有些酸澀,而自己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歸來,不由說道:「爹,兒子心中有一番話,藏在心裡兩年有餘,不吐不快。」
霍震愕然看向兒子,疑惑道:「什麼話?你說。」
霍海長吸一口氣,說道:「前年的秋獵,您和常伯說起積攢財富的目的,還說了你們無法改變的命運。可在兒子看來,當你們來到這個山坳之中,命運便已經改變了。我不清楚城裡的生活是什麼模樣,但我知道,自己這十幾年的人生很幸福。爹,我不知道您對幸福的定義是什麼,在我看來,家人們能安穩的在一起,每天都能露出歡快的笑容,那就是最大的幸福。錢是買不來幸福的,只能靠我們自己去創造。」
說完這番話,霍海打開手中的錢袋,從中取出了兩個金幣,放入了自己的懷中,然後,將錢袋塞入父親的手中,說道:「我聽人說,花錢是種享受。而這些金幣是您辛勞一生的積蓄,如有時間,便帶上娘,也去享受一番吧。別再想著為後代積攢,您的後代,未必希望去城裡生活。兩個金幣,兒子足夠了。還有,不要再去狩獵了,很危險的。」說著,身子向後退了一步,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起身子,轉身向外走去。
霍震呆呆的站在原地發呆,被兒子的一番話說的思潮起伏,千思百轉。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些話,甚至自己都沒有仔細思考過這些問題,只是慣性的認為只有在城裡過上富足的生活,那才是人生。而此時,兒子的話不能不讓他沉思起來。是啊,自從來到這片山里,自己的命運不就已經發生了改變嗎?成家立業、生兒育女後,難道就不幸福了嗎?
霍震望著轉身離去的兒子,忽然感到,兒子是真的長大了。
霍海來到門口,看到母親站在相送的人群中,雙目微紅,卻又滿臉堆笑,溫柔的看著自己。不由想起,這一別,連自己都不知何時才能歸來,而自己又從未離開過母親這麼遠的距離,不知再次相見時,又是一番怎樣的光景。
在兄弟姐妹四人中,母親很偏心,專疼自己,有什麼好吃的,都是可自己先來;每到冬季,自己身上的棉衣棉褲,是用料最好的;每當父親揚起板子時,母親總會擋在自己的身前,與父親對峙……
太多太多的回憶,瞬間浮現在眼前,母親的好,數不勝數,只是會永遠記得那種刻骨銘心溫暖、和被人關愛的幸福。
霍海快步走到母親的面前,張開雙臂,一把擁住了自己的母親,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娘,我走後,你可要保重身子,別太操勞了。」霍海哽咽著說道。
霍母伸出手臂,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頭髮,發出「嗯!嗯!「的聲音,並不住點著頭,離別的淚水順著眼角輕輕流淌著,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霍山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弟弟的後背,道:「三弟,到了京都,可要低調一些,不要惹事,不要給林叔家添惹麻煩,與那林小姐更要好好相處。」
霍林也在一邊用力拍打了一下弟弟的肩膀,說道:「好了,好了,哭什麼鼻子,你是去娶媳婦,又不是上戰場。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爹娘的。」
在家人的安慰下,霍海緩緩離開了母親的懷抱,擦乾了眼淚,又與哥哥嫂嫂們告別了一番,最後,深深的凝視了母親一眼,轉身來到了馬車旁邊。
馬車前,林宗勝等候已久,見到霍海到來,安慰似的輕輕拍了其肩頭,心想,這孩子倒是蠻孝順的,以此看來,品性應該不差。想到這裡,揮手向眾人告別,並大聲喊道:「大哥、大嫂,孩子到了我那兒,跟在自己家沒區別,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你們儘管放心。等過個一年半載,兩個孩子完婚之時,我派人來接你們去京都遊玩,到時,我們再好好相聚。今日就此告辭。」說罷,便攜手霍海,鑽進了馬車,車夫揚手一鞭,駕車而去。
屋內呆立良久的霍震,被林宗勝的喊聲驚醒,想起兒子沒有帶上錢袋,慌忙衝出了屋外,卻見馬車已經走遠,不由嘆息了一聲。
站立在人群中的霍母,在送別的過程中,不曾說過一句話,那是因為她一直緊咬著自己的嘴唇,怕哭出聲來,影響了兒子的情緒。此時,見兒子已然走遠,哪裡還能忍得住,「哇」的一聲便哭將出來,嗚咽道:「也不知三兒啥時候才能回來,我這心裡怎麼會揪著難受呢。
霍震在一邊勸道:「我和他說了,如果人家姑娘看不上他,便讓他退了這門親事。」
若在以前,聽了這番話的母親定然要吵上一番,可今日卻是說道:「那也好,如果不成,就回家娶個媳婦兒,我現在倒覺得不成才好呢。」
眾人聞言,都不由莞爾一笑,紛紛回到了屋內。
道路似乎不夠平坦,馬車行進的顛簸聲不時傳來,卻愈來愈小;晨時的陽光愈來愈暖,卻伴隨著離去的人兒,愈走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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