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緊迫,大範圍的感應力量在這座城市裡,卻幾乎不起到什麼作用,眾人只好分頭行動。
安非魚分出幾個念頭給他們,附在他們身邊,方便隨時進行聯絡。
分給劉啟文的那個念頭,是直接附著在巨闕劍中。
劉啟文提劍入城,落在陰陽界這座城市的中段區域,差不多是對應民國初期的風貌。
大街上人來人往,著裝風格異常統一的男女青年學生,西裝禮帽的西洋人,綢緞長衫瓜皮帽的店老闆,跑來跑去叫賣報紙的報童,老式的百貨大樓,高牆裡隆隆作響、冒著黑煙的工廠。
其實要是細究,這一片城區,跟民國初期,顯然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比如說,街上沒有乞丐,沒有潑皮混混,沒有巡警,沒有人力車夫,沒有人愁眉苦臉,所有人都非常開心,似乎從來都過著稱心如意的生活。
就連那些跑來跑去的報童,也是身體勻稱,烏髮亮眼,皮膚都很飽滿,衣服鞋襪整齊,一點也不顯得面黃肌瘦,與其說他們在進行養家的辛苦工作,不如說他們在玩某種叫做賣報紙的新奇遊戲。
但是,沒有乞丐,牆角卻有破碗竹杖爛衣服;沒有人力車夫,卻有不少人力車停成一排;
沒有愁眉苦臉的那些小攤販、店主,但是卻有攤販店面放在那裡,似乎只是人還沒有到齊,所以沒有開業。
這就是一座群眾面貌很不現實,偏偏又因為一切場景建築都太有細節,反而顯得很真實,有質感的奇怪城市。
「我明白為什麼大範圍感應的能力,在這個地方不好使了。」
巨闕劍中,安非魚的那枚念頭髮出交談的波動,「建造這座城市的人,真的是太盡心了。這裡的每一座建築物,每一件實體物品,都融入了建造者從那個時代提取出來的意韻。」
「就連路邊的一個燈泡……」
鬼仙的力量發動,老式路燈柱上,一個燈泡脫落下來,飄到劉啟文身邊。
劉啟文接在手中,剛一入手,就察覺到燈泡上,隱約有一種意境透發出來,但卻不是武功的意境,而是一段關於「路燈維修工」的意念。
他心中一震:「原來是這樣。」
「是啊,這裡的每一個物品,在製造出來的時候,都融入了製造者與之對應的一段意念,所以那些懵懵懂懂的生魂,一旦來到這裡,接觸到這裡的東西,立刻就會擁有全新的身份。」
安非魚說道,「這個手段非常高明,不是強行洗腦,而是一種小小的修改,他們的生活常識都還在,只是對自己的生活背景和身份認知出現了一點偏差,而他們在這座城市裡活動的時候,所遇到的所有物品,都會固化這種偏差。」
「於是他們的魂靈就會為了自洽,而自己欺騙自己,為他們記憶里那些邏輯上有漏洞的地方,找到合理的措辭。」
「這是人的魂靈,趨利避害的本性,卻被魔域的人給利用了。」
這些生魂,來到城中之後就能像活人一樣活動,搬運實體物品,原因也就在這裡了,因為這裡的所有事物,小到一件衣服,一塊手錶,大到一棟高樓,一家工廠,全部都可以視為,被六星級強者的精神意念洗鍊過的超凡物品。
幽魂不能觸碰凡物,但可以觸碰這些東西。
聽到這裡,劉啟文恍然道:「難怪能夠蒙蔽天地玄門,除了因為空間結構上的近水樓台。大約也是因為,這些人的魂靈,是從各個安寧享樂的地方攝取過來的,所以雖然認知出現了偏差,但這份安寧快樂,懶散悠閒的眾生意念,卻是出自真心。」
安非魚嘖了一聲:「花了近千年時間,大大小小的物品都要洗鍊,才攢出來這麼一座城……雖然我已經可以長生,但還是不太能理解長生種的這種耐性。」
劉啟文說道:「以我對魔域使節的了解,就算是他們之中,估計也只有來歷最神秘的陰陽法王,會做這種事。」
「不過這也是大好事,破壞從來都比建設更容易,尤其是這麼精心的建設。」
安非魚說道,「既然這個城市是由無數非凡物品拼湊而成,那麼,在外界生魂湧入之後,為了讓所有細微氣機流轉起來,順暢和諧,城市各區域的核心樞紐就顯得更加重要,絕對都有多位高手把持看護。」
「而且,既然是這樣繁雜的運行方式,當洛陽從源頭上攔住魔域主宰,讓不斷湧入的生魂突然斷流,這整個運行體系,都會出現明顯的卡頓,那就是各處樞紐最顯眼的時候,也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劉啟文憂心道:「魔域兇險……」
他說了四個字,又覺得後面的話好像怎麼說都不太對味兒。
大戰在即,那些話說出來總顯得不太吉利的樣子。
「哈哈哈,別想這麼多,他做事,有時候一動起來,就顯得一往無前,踏過一關,毫不休息,再闖下一關,很莽的樣子,但其實,他事前總會用心做很多準備工作,設法觀察刺探敵人真正實力、為自己想好戰略之類的。」
「既然他去了,我相信他肯定能做到的。」
安非魚說道,「他跑去魔域之前,連一句叮囑都不給我們留下,顯然也是信任我們的,所以,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專心等待,抓住出手的時機!」
劉啟文搖了搖頭,也笑了起來。
他們這些人,自從幾年前推算出魔域主宰會再次降臨,之後越是靠近那個時間段,壓力就越大,難免有些患得患失,失去了平常心。
可是現在,他們不但已經有了正在逐步覺醒祖師修行成果的阿星,還有了這四位來歷神秘莫測,好像從天而降似的強援。
何必再胡思亂想呢?
真正的戰鬥已經到了眼前,這個時候,除了「去求勝」之外,其他任何想法,都顯得多餘了。
劉啟文一撩風衣,在路燈底下、街道邊緣的地方,坐了下來,巨闕劍連鞘,橫在膝上,雙手垂按,靜心無言。
人來人往,也有不少人駐足對他指指點點,不過周圍的所有事物,都已經與他無關。
他的氣息完全的內斂,凝練起來,全身上下,似乎籠罩著一層與世隔絕的薄煙,劍法的銳氣、劍道的鬥志,就算深藏不露,也漸漸拔升到了世俗自然所不能容納的程度。
內外氣息交感,引得水氣流轉,烏雲漸涌,落下了一場雨。
雲氣不算太厚,天都沒有完全黑下來,雨水稀稀疏疏的。
原本在街上的行人,本能的避雨去了。
那些本該無人的攤販空位上,不斷湧現新的生魂,一旦套上這裡的衣物,立刻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也連忙收攤。
整個城區因為這一場雨,短暫的繁忙了一陣,然後逐漸變得冷清。
能夠透過那些樓房的窗戶看到,還是不斷有新的生魂,出現在那些房間裡面。
第一波湧入陰陽界的生魂最多,足有近十萬人,後面持續到現在,少說已經超過五十萬了。
而陰陽界根部那裡,只有少數的目光能夠穿透界限,直抵界外。
只有真正的高手能夠看到的魔罟絕域,依舊是魔道法網覆蓋,節點放光,深邃幽暗,穩固無比的模樣。
關洛陽已經闖入其中,卻好像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突然,魔道法網的所有節點,同時一暗,本來向外綻放,呼應地球的紫微魔光,極速收斂回去,針對內部。
源源不絕湧入陰陽界的生魂,在此刻斷流。
店鋪老闆拿著雞毛毯子的時候,突然一空,雞毛撣子從他手掌穿過,落在地上。
飯館裡面幾個客人吃飽喝足,正要按桌起身,手往下一按,卻穿過了桌面,身體好似幻影,跟這些東西全無交集。
像這種小的差錯,在這個瞬間,不知道同時出現於陰陽界的多少個角落。
也在這個瞬間,幾個特殊的地點在眾人的感應之中,陡然凸顯,變得清晰起來。
民國城區的一座公館裡面,鐵門高大,門外一條林蔭小道。
雨水吹到這裡,道路兩旁的樹葉,都被雨點打的嘩嘩作響。
公館裡面走出來十幾個人,一個個氣勢不凡,或兇悍或豪富,或沉穩肅穆,有男有女,樣貌似乎全都在盛年。
天上雖有烏雲,本來也不算黑暗,現在卻變得極度暗沉。
雲中灑落下來的雨水,在這個環境裡面都叫人看不清晰。
也不知道是殘影,還是雨水真的拉長了,晶瑩的珠簾雨幕,變得像是無數粗長的黑針,盡情的、筆直的墜入大地。
雨聲仍在,更加密集,雨如黑針,世界好像只剩下了黑和灰兩種顏色。
直到蒼白的閃電一亮。
黑雨中提劍的風衣身影,穿透了鐵門。
走廊下的眾人,轟然一動,有的勐烈衝刺,地面和雨水一起被撕裂,有的騰空而起,從各個方向朝著劉啟文撲殺過去。
還有人立在原地,雙掌運聚,渾厚的魔功,如同雷火交織,在掌間形成有著液態光華的藍紫色球體,即將爆發。
更有人出現在屋頂,指尖凝著一滴銀白色的劇毒神水,一股洞穿十里,毒殺萬類的殺氣,從那一根手指上透發。
轟!
下一個瞬間,整座公館塌掉了一半。
十幾具殘破的身體,混著大量雨水,落入只剩一半的大廳裡面。
他們有的被劍氣從額頭噼到胯下,有的被斜切斷開了胸腔,有的四肢炸飛。
幾乎全部都是在一個照面間發生的事情。
劉啟文蓄勢已久,拋下心理負擔的一擊,根本不是他們能夠阻攔得了的,但他們當中有些人居然並沒有死。
因為就在那一劍,即將殺入剩下的一半大廳的時候,一股綿亘無邊的紫氣升騰出來。
臉龐紅潤的老人,身體胖壯,沒有鬍鬚,只有兩撇細長的白眉,一身錦繡官袍,一雙金絲手套。
還有氣勢如同君臨天下的一記拳頭!
一拳擊出,三十三重紫氣光暈轟在劍尖之上,等到拳頭真正與劍鋒相撞的時候,兩股力量幾乎持平。
黑色的雨水,全部被蒸發,露出了它們的本色,晶瑩的水滴到處濺射。
「現在的正道,真是無禮呀。」
臉龐紅潤的老人震退劍客,洪聲道,「出招之前,居然都已經不懂得通報姓名了嗎?」
劉啟文定睛看去:「原來是中南半島第一城,湄南河東岸、曼谷靜水山莊莊主,李擎天。」
魔域使節之中,絕大多數人都是在暗地裡活動,就算明面上同樣有一些大名鼎鼎的身份,卻也會用心遮掩,不讓人把明面身份和魔域身份聯繫起來。
可是,偏有那麼幾個魔域使節,似乎根本不擔心自己明面上的身份太過高調,會惹來過多關注,增加暴露的危機。
他們經營出來的勢力之顯赫,與全球各方的牽扯,甚至隱隱已經到了,就算有「重大魔域使節嫌疑」,也不好輕易動他們的程度。
曼谷靜水山莊莊主,李擎天,就是其中之一。
全球各方甚至有些掌權者,抱有從魔域主宰那裡挖牆腳,把這幾個人綁定到地球方面的想法,實在不知道該說他們是天真愚蠢,還是利慾薰心。
本來回夢心法一脈的人,積極籌謀,聯絡真正失志抗魔的當世豪傑,已經準備不惜代價,強行出手了。
不過關洛陽他們出現之後,局勢一變再變,現在像是李擎天這些傢伙,居然全都被拉到陰陽界之中來,脫離了他們苦心經營的勢力大網,對於除魔一方來說,倒也真可以說是危險和機遇共存了。
這些念頭,在劉啟文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正是李擎天。」
老者目光如電,聲音最洪亮的時候,才帶出了一股尖銳之意,「你的名號呢?」
劉啟文一笑。
「巨闕!」
劍光爆發,雷厲風行,斬殺過去。
同樣是一百多歲的老太監,陳公公修煉天妖屠神法這樣的上乘武功,卻還只是龜縮在香江一帶,託庇在無相王麾下。
而李擎天雖然也是殘缺之身,他所修煉的紫禁皇拳功力,卻早已經超越鰲拜與康熙,手底下更拉攏了不少魔域使節,算得上是魔域使節中的一方雄主。
就算是從前趙無極、陰陽法王、無相王他們三人,平時如果沒有什麼要緊的正事,也不會無故調動李擎天的勢力,算是給他三分敬意,可見他的城府與實力。
他們的戰鬥甫一爆發,大地顫動,震感一直傳到幾公里之外。
紫氣和劍光交織起來,顯眼無比。
「李擎天既然來了,那麼遠走倫敦的嚴東樓,南非開普敦魔鬼林場的主人薩高孟多,北美的黑龍司令,應該也都到了吧。」
「各地的魔域使節,不少都是早就被他們拉攏結盟了,現在這個情況,就算那些從前沒有被他們拉攏的,也肯定要輔助他們做事,共同鎮守這座城市的幾個樞紐。」
「陰陽法王一股勢力,趙無極一股勢力,加上這李、嚴、薩、黑四大魔頭,今天的局勢,真是兇險萬分、險惡無比啊!
洪東心中萬千的感慨,打狗棒往旁邊一插,刺入天台邊緣的混凝土護坎上,從懷裡取出一個膠質蓋子密封的棕褐色玻璃藥瓶,拇指一彈,去掉了瓶蓋,看著裡面整整一瓶火紅色的藥丸。
「但是、但是,這些個人,這些個逍遙法外不知道多少年,早就該死去無間煉獄贖罪的混賬東西,要是能都剷除掉了……」
他額頭青筋微凸,只要想到這裡,手都激動的在藥瓶上捏出了裂縫。
就只覺得,自己這些年在大西北抗沙扶貧壓下去的酒癮,又犯了,而且是比年輕的時候,加倍地強烈,想要來上一大碗,不,一大壇!一大缸!
人生最後一戰,要是沒有烈酒送藥,就是死了,都要天天給「活著的大夥」託夢,擾得他們不得安寧。
洪東臉上露出笑容,正要仰頭吞掉藥丸,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破空之聲。
他目光一掃,伸手接住了一個嶄新的大紅酒葫蘆,酒葫蘆一側還貼了個標籤,白紙黑字,字跡潦草,寫著「洪老頭兒」四個字。
「之前在大夢谷閒談的時候,說過要給你們這些貪酒的和尚,愛酒的同道,調些適口好酒的。」
古蘭香的聲音,飄飄搖搖的傳來,「成品之中,這一葫蘆最烈!」
「哈哈哈哈,謝啦!」
洪東一仰頭,幾顆焚天真丹,混著一口烈酒,全部灌下肚去。
也在此同時,已經分辨出了魔域使節所在位置的阿星,舉起回夢舍利,用扇子扇了扇。
夢幻的光輝席捲整個陰陽界,生魂和敵人被區分開來,所有生魂全部消失。
安非魚的念頭把一段消息傳達給了所有人。
「阿星已經把所有的生魂,傳送到三分鐘之後。」
「三分鐘裡,我們不用有任何的顧慮……」
鬼仙的主體神魂飛上高空,玄天之圖桉凝聚神雷,驚天動地的雷聲,已經搶先向著一個位置轟下。
「去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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