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君無極看不下去了,猶豫半晌,湊到君烈面前,戰戰兢兢拱手道:「父皇,一百七十軍棍,即便咱們大周皇族身體再如何堅韌,也是吃不消的。這樣打下去,恐怕會鬧出人命。四弟好不容易回來,您看您不如饒了他這一次?」
君烈面無表情:「怎麼,你也想跟他一起挨打?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在宮外幹了什麼好事,與官員妾室偷情、花重金大肆追求青樓妓女,一樁樁一件件,朕遲早要跟你清算!」
君無極哆嗦了下,不敢多言,只得退到旁邊。
第一百四十棍了。
君天瀾渾身都是血,汗水打濕了眼睫,靜靜趴在長凳上,任由四周的人打量。
身上火辣辣的疼,明明該是困窘的處境,可他既頭腦清明,也不覺得丟人。
因為在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的父皇,是真的恨不得他去死。
這件事從頭到尾,妙妙沒有錯,他也沒有錯。
可他們二人,卻生生被這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折辱,隨意玩弄於掌心
行刑的禁衛軍早已換了三撥,軍棍更是打折了兩根。
新替上來的兩名禁軍為難地望著渾身是血的壽王,饒是見慣了血腥的他們,在此時也忍不住地起了惻隱之心,這壽王殿下後背、臀部、雙腿都沒有半寸好肉了,儘是淋漓鮮血,叫他們怎麼下得去手?
蕭貴妃唇角始終噙著淺笑,給君烈剝了個橘子,狀似無意地開口:「皇上,看來壽王是吃不消了,不如先記下那三十棍,改日再打?」
「天瀾最有本事,手都伸到朝堂了,區區三十棍,算得了什麼?」
君烈似笑非笑,冷厲的目光落在那兩名禁衛身上,兩人心中驚懼,連忙動手。
殿中靜得可怕,只餘下軍棍砸落在血肉上的聲音。
君天瀾雙手深深摳進長凳,睜開血紅的雙眸,盯著享用橘瓣的君烈,低低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聲像是野獸嘶啞的低吼,伴著軍棍落下的聲音,迴蕩在大殿中,詭異恐怖,令人心驚膽戰。
君無極渾身不安,不敢直視弟弟血紅而充滿仇恨的雙眼,顫顫地在君烈面前跪下:「父皇,手下留情啊!」
君烈面無表情。
旁邊福公公也看不下去了,他覺著壽王殿下每日晨鐘暮鼓的請安,得了好東西也不忘進宮孝敬皇上,在幾位皇子之中,最是純孝,可皇上卻為著二十多年前的事兒,始終耿耿於懷。
他皺緊眉頭:「皇上」
「你也想挨棍子?」君烈冷聲。
無人再敢勸諫,
第一百六十五棍。
君天瀾死死盯著君烈,將他無所謂的模樣,烙印進瞳眸最深處。
第一百六十六棍。
他君天瀾自幼顛沛流離,卻也學得詩書禮儀,知道何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第一百六十七棍。
他什麼都沒有做錯,錯就錯在他生在了大周皇族,錯就錯在他有這麼一位殘酷冷血的爹爹。
第一百六十八棍。
若能選擇,他寧願出身尋常百姓家,也再不要享受這皇家的潑天富貴,卻嘗盡被至親之人嫌惡憎恨的滋味兒。
第一百六十九棍。
終有一天,他將取代他,君臨天下。
等到那一日,他一定,一定善待自己的孩子。
第一百七十棍。
兩根軍棍,同時折斷。
君烈抬手,殿中諸人會意,盡都退了出去。
長凳上的男人,一頭烏髮早被汗水打濕,無力地垂落在地。
粘稠的血液從他身上滴落,在地面匯聚成片片血水。
他仿佛浸泡在血水裡,若非還有一絲虛弱的鼻息,幾乎叫人覺得他已不在人世。
君烈緩緩起身,走到君天瀾面前,居高臨下,一字一頓:「朕早就警告過你,你弟弟的東西,你不能搶。江山如此,女人亦然。」
君天瀾的臉埋在臂彎,肩膀抽動,低笑出聲。
君烈看不見他的表情,更不在乎他是何表情,只淡漠地抬步離開。
徒留下滿室血腥味兒。
黃昏,御花園日漸西斜。
林木掩映的朱紅小樓里,趴在床上的沈妙言緩緩睜開眼,入目所及是淡青色的竹床和雪白紗帳。
她動了一下,屁股還有點疼。
君舒影端著碗藥進來:「別亂動。」
她忍不住望了眼自己身上乾淨的雪白綢衣,皺皺眉毛:「誰幫我換的衣服?」
「宮女。」君舒影白了她一眼,「都被打得爬不起來了,還有心惦記這些小事?」
「才不是小事。」沈妙言艱難地扶著床頭,直起上身,琥珀色瞳眸里閃爍著不解,「我挨了一百軍棍?」
「沒。」君舒影避開那道目光,舀了一勺藥,吹涼了送到她的唇邊,「張口。」
沈妙言沒力氣跟他折騰,乖乖喝藥:「你父皇脾氣真差,我還以為,會挨足那一百軍棍呢。」
「知道他脾氣差,你還激他?」君舒影又舀了一勺。
沈妙言輕哼一聲,喝了藥,不悅道:「我就覺得冤枉,委屈!就算打死我,我也不願意背上謀害宮嬪的罪名。」
君舒影樂呵呵的:「我從前倒是沒看出來,你這樣有骨氣。」
「那是你眼拙。」沈妙言撇嘴,喝掉他送到唇邊的藥。
「是是是,我眼拙!」君舒影淺笑。
等一碗藥喝完,沈妙言擦擦小嘴,看見他要出去,便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糾結表情來。
見他看過來,她連忙低頭,揪住衣擺,不吭聲。
君舒影知道她想問什麼,讓宮女將碗和勺端出去,自個兒在床榻邊坐下,大掌覆上她的發頂,唇角翹起,眉眼都是溫柔:「他沒有不幫你。你挨了三十軍棍就痛暈過去,剩下的七十棍子,都是他幫你挨的。」
沈妙言震驚地抬頭,君舒影使勁兒揉亂她的頭髮,用笑容掩飾了瞳眸里的黯淡:「他真的,很喜歡你。」
屋中寂靜半晌,沈妙言推開他的手,下床穿鞋。
可剛邁開兩步,她就痛得一手扶住桌子邊緣,一手扶住受傷部位,臉色慘白慘白。
君舒影嘆息著將她牽回床上,「且休息一夜吧,明兒早上,我親自送你去壽王府。」
沈妙言趴到床上,扭頭看他,琥珀色瞳眸中滿是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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