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兒來到初心院,守門的丫鬟看見是她,連通傳都不曾,直接把她放了進去。
她進了內室,笑吟吟行了個禮,「相爺,夫人醒了,說想您了!」
顧欽原餘光看見她臉上的笑容,心頭莫名火起。
他起身,忽然一個窩心腳把她踹了出去!
芳兒驚呼一聲,撞到實木圓桌上,痛得捂住胸口,驚恐地望向顧欽原。
「滾!」顧欽原紅著眼睛,冷喝出聲。
芳兒急忙爬起來,不敢多留,飛快奔走了。
幾名太醫面面相覷,正要再安慰他一下,顧欽原發怒,一氣把桌上的茶具全都撫落在地,「沒有的東西,都給我滾出去!」
太醫驚懼,哪裡還敢說話,紛紛行過退禮撤了。
顧欽原雙手撐在桌面,眼睛裡遍布紅血絲,表情兇狠得可怕。
他偏頭望向榻上昏迷不醒的姑娘,心口疼得窒息。
總覺得,總覺得,他好像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那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是他們的孩子嗎?
或者,是她的心?
正在這時,白清覺背著藥箱進來了。
幾年歲月沉澱,他看起來溫文爾雅,渾身透著濟世救人的慈悲。
而倚梅館的招牌,這幾年也越做越大,大周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昔日的毒聖,金盆洗手,倒成了世人口耳相傳的活菩薩。
他望了眼地面凌亂的瓷片,緩慢跨過去,把藥箱放到桌上,坐到繡墩上,邊給謝陶診脈,邊道:「你發這樣大的火氣,也於事無補。不如安心坐下,喝杯茶。」
顧欽原冷聲:「喝茶?!這個時候,你覺得我還有心思喝茶?!」
白清覺鬆開診脈的手,嘲諷道:「這丫頭從前遭難時,你不也有閒情逸緻喝茶嗎?如今怎的就沒心情了?」
顧欽原噎住,頓了半晌,才淡淡道:「憑你的醫術,可能保得母子平安?」
白清覺起身,背起藥箱,笑得諷刺:「顧相爺,胎兒已經流掉了,哪兒來的『子』?晚上派小廝去倚梅館拿藥,她身體內部已經壞透了,尋常大夫治不好,得我親自煎藥。再不吃藥好好養著,怕是捱不過兩年了。」
說罷,往外走了幾步,又忽然回頭,眼睛裡都是淡淡的輕視,「若非有人花重金請我,我是不想來這一趟的。顧相寵妾滅妻的威名已然傳遍鎬京……顧欽原,我白清覺與你做兄弟數年,當初有多敬重你,現在就有多看不起你。」
語畢,大步離去。
顧欽原孤零零站在原地,手指摳進木桌,十根手指皆都流了血,竟也渾然不覺。
他獨自站了良久,失魂落魄地往床榻邊走去。
撩袍坐了,他伸出手,細撫過謝陶蒼白的臉蛋。
娶她過門這麼多年了,他還未曾仔細看過她。
她的皮膚很白很透,娃娃臉比他想像的還要精緻。
她的唇瓣是微翹的,因為流產,而呈現出異樣的白。
可笑這麼多年,他竟未曾吻過她的唇。
指尖緩緩勾勒出她的唇形,他慢慢俯身,輕輕吻了吻那張毫無血色的唇。
嘗不出是什麼味道,因為他的舌尖,此時只餘下苦澀。
他用自己的臉頰,貼上她的臉蛋。
這麼多年,他未曾給她買過胭脂水粉,大冬天的,她的臉比不得昭兒嫩滑,貼上去的觸感,頗有些粗糙。
他閉上眼,眼角隱隱生出淚意。
……
另一邊,皇宮。
沈妙言被鎖在密室,已有七日。
七日不曾吃過那種丹藥,她捱過一夜又一夜的痛楚,白日裡也無法好好吃飯,瘦得形銷骨立,手腕單薄得仿佛一折就斷。
她仍是跪坐在軟榻上,雙手被天蠶絲高高吊起,腦袋無力低垂,姿勢卑微而屈辱。
君天瀾端著肉糜粥從外面進來,看見她這幅模樣,不忍地閉了閉眼,旋即狠下心,在她跟前蹲下,緩聲道:「妙妙。」
沈妙言艱難抬頭,朝著他的臉就啐了一口。
君天瀾抬袖,毫不在意地擦去她的口水,用勺子舀起一勺肉粥,吹溫了送到她的唇畔,「乖,再忍過三日就好。」
沈妙言渾身發抖,在黑暗中吃著他餵來的肉粥。
每一次,每一次經歷那難忍的藥癮,她都恨不得想要自殺。
可是在忍過之後,卻有格外強烈的求生欲從心底升起。
想要活下去,她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做,她怎麼能死呢?
她費力而主動地吞食著肉粥,在君天瀾欣慰的眼神中,很快吃了個飽。
君天瀾給她擦拭乾淨唇角,又點了她的穴道,命宮人抬來溫水,親自服侍她洗了個澡。
給她換了身乾淨的棉衣,他又把她按照原樣鎖好。
臨離開時,他親了親她的唇瓣,「這幾日宮中事物繁忙,但我會抽空過來看你,念念每日完成學業,也會過來看你。」
說罷,自知等不到她的回答,淡然起身離去。
密室的大門被合上,沈妙言孤零零跪在黑暗和寂靜的環境中,一顆心經歷過千錘百鍊,竟也難得不再害怕。
晚上時,念念果然過來了。
他盤膝坐在沈妙言身邊,「娘親,父皇今夜要和大臣議事,來不了。我給你帶了糖果,你嘗嘗甜不甜?」
說著,餵了一顆糖到沈妙言嘴裡。
他自個兒也吃了一顆糖,托腮道:「娘親,我五六歲的時候,特別愛吃糖,父皇說,吃糖得到的快樂,只是一時的,但留下的蛀牙,卻要時時的疼。為了一時的快樂,留下永久的禍患,不划算。後來,我就不怎麼吃糖了。」
沈妙言品著那顆話梅糖,酸酸甜甜的氣息充盈在唇齒之間,很好吃。
她明白念念是想借著這番話,讓她好好捱過剩下的三日,於是笑了笑,「念念能做到的事兒,娘親也一定能做到。」
她也想徹底戒掉那個藥癮,不讓自己變成如魏元基那般暴虐弒殺的人,不讓自己輕易就被別人控制。
念念又從懷中取了本小人書,「娘親,我帶了我最喜歡的故事書來,我給你講故事聽。」
小孩子軟糯的聲音,在密室中迴響。
沈妙言靜靜聽著,心緒無比寧靜。
念念走後,有宮女進來伺候沈妙言用晚膳。
這宮女人雖老實,卻是個話多的,這幾日被沈妙言變著法兒地套話,如今已然管不住自己的嘴:「沈小姐,皇上今晚去了長歡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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