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頓·貝略不得不承認,他其實一直以來都很倒霉,和親人重逢的那陣子快樂時光才是他生涯中的小例外。
就拿不久前發生的事來說,他只是想在一個隱蔽的地方停泊,在船上先睡上那麼一會兒再起來做事,誰知道有個大型水生動物從水裡猛撞了一下船底,直接就把電機撞壞了。
一條他媽的、該死的、遭了詛咒的魚類,可能真的是暗裔,否則沒法解釋它為什麼這麼大。它用鳥喙似的硬嘴撞了一下船,發現不如想像中的柔軟多汁便離開了,留克雷頓待在這水上的孤島不知何去何從。
小船因為之前的衝撞離開了原來位置,靜靜地隨水流漂泊著,克雷頓就像是一個荒島的總督,掌握著一切但無濟於事。
於是他決定先吃飯。
一口氣吃了七份船上儲備的鯨魚肉罐頭,他的身體又恢復了點力氣,比之前搶船的時候好些,儘管他還是頭疼腦熱,並且感覺渴得要死,關節也好像生鏽。
病情沒有隨著體力恢復,反而加重了。
之後,他從屍體上找到了一套更合身的衣物,獵槍和彈藥,還有一些零錢,夠他再買一些補給和車票。
他雙臂用力,撕開這些已經吃空的罐頭,徒手將錫鐵皮絞在一起,形成大的一片,然後用這塊東西當做船槳撥動水面,將船划動起來。
有點慢,但還算行。
只要接下去能乘上火車,他就算安全了。
火車票需要早一點訂,晚上還不發車,今天的時間已經不夠,他還得撐一晚上,正好可以去做點事情吸引黑爪氏族的注意力,免得他們去找之前那個男孩的麻煩。
一艘班輪在水上迎面而來,上面的船員看著克雷頓的古怪舉動,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他拒絕了。
坐船的閒情逸緻很快就被打破了。
克雷頓身後又傳來快艇破浪的聲音,電動引擎獨特的嗡嗡聲在接近,還有人呼喊著向他招呼。他一回頭,發現居然是另一艘孔里奧奈家族的快艇,上面只有兩個林德的手下。而他們看見同伴的船隻上只有克雷頓·貝略,也都吃了一驚。
「你是誰?其他人呢?」
克雷頓放下舵盤上的手,從駕駛位一個後翻跳上船尾,順手還把獵槍端在手裡,一個轉身對準從後方接近的那艘船,劇烈動作造成的船體起伏沒有對他造成太多影響,他的槍口很穩,正指著那個新來的船隻駕駛員。
「把船慢慢開過來!」
遠處有一艘班輪在靠近,但克雷頓根本不在意被人看到。他現在蓬頭垢面,穿著染血的髒衣服,誰會把他和之前的體面商人克雷頓·貝略聯繫起來?
「別開槍!別開槍!」兩個船員不敢違抗他的命令,真的把船開了過來。
船隻在水裡沒法後退,想要折返只能轉動船頭的角度,讓船在水裡繞半圈才行,而扭轉船頭的時間已經足夠克雷頓瞄準和開火了。
隨著船隻靠近,克雷頓注意到他們身上都沒帶武器,這可能也是他們如此聽話的原因。
不過這也令他感到奇怪,他現在身下的這艘船里原本載得可都是武裝人員,為什麼眼前的這一艘船上竟沒有武器?
林德給他們的任務不同?
等這艘船貼到旁邊,克雷頓又讓他們舉起手。
船上的船員也都是年輕人,他們的長相和孔里奧奈家族不同,身體也較為瘦弱,應該只是不負責戰鬥的外圍成員。看著他們年輕的臉和驚恐的神色,克雷頓的食指還搭在扳機上,但忽然不想按下去了。
也許他該殺了他們,黑爪氏族讓他吃了個大虧,哪怕他們沒有帶武器,也沒有做好戰鬥的準備,他也該殺了他們。
而且他已經殺了這麼多人了,這時候要說同情未免太遲,
但是他就是感到一種疲憊的感覺正從骨頭裡不斷湧出來,它與疾病同行而來,一開始只是讓他渾身乏力,而隨著克雷頓將一部分力量和詛咒通過針筒吸取走,它占據更多陣地,讓他感到食欲不振,而隨著病情的加重,它現在竟壓制了一部分狼血的呼喚,讓克雷頓久違地感受到不被詛咒影響的清醒。
此刻,一直纏繞他的嗜血念頭忽然消退了。
這談不上低沉或失落,而是有一種實實在在的、更為堅固的東西在他的體內生長,他說不出來,但感覺得到。
看著兩個船員,克雷頓的喉結上下滾動一次,最終槍口擺了擺。
「你們到我這邊來。」
收到他的脅迫,那兩個年輕人手忙腳亂地越過兩條船之間的空隙,爬到他踩著的這艘壞船上。
克雷頓見他們都上來,就跨出一步,自己上了那艘好船。
電機發動的聲音再次啟動,他將新船向前開動,把原來那艘壞船拋在身後,那兩個船員代替他坐上了「孤島」,而他們連能用來當槳的工具也沒有,只能迷茫地坐在船里,看著身下的小船隨水流打轉。
「這樣就行了,那些狼人會發現他們的,這樣他們就知道我活著,知道我往哪裡去.」克雷頓自言自語著。
船隻靜靜地向前駛去,划過黑冰似的水,一直向前。
兩岸鐵灰色的城市景致連綿不絕,而無論何時、從何種角度看去,似乎那些高塔似的煙囪密林永遠也在那裡,直升天際的黑色煙霧連接水面,給人以一種在黑夜中原地踏步的幻覺,時間也因此暫停。
但有些東西不是幻覺。
一些更大的船迎面而來,克雷頓看見上面的船員大多臉色不安,還有人扶著欄杆嘔吐。
克雷頓本來打算到最近的碼頭停船上岸,但當他到地方,才看到岸上正在發生一場亂鬥。
鮮活的畫面讓這片天地都醒來了。
一共兩伙人,一夥兒像是本國人,另一夥兒則是被稱為北佬的外國工人,他們加起來可能有一百來個,此刻打成一團,已經在碼頭停泊處丟下了好幾具屍體。
他們穿著樸素,武器也很樸素,用於削斷打結麻繩的短刀、開箱用的撬棍和敲釘子的榔頭都是他們的趁手傢伙。
這種事本來滿稀奇的,但克雷頓這幾天已經見識過魏奧底的治安,並不怎麼意外。
這些工人兼幫派成員已經在這裡打了一會兒了,克雷頓並沒有聽見有人喊什麼口號,或者明確的戰鬥目的,他們只是隨意地嘶吼和吶喊著,儘量把武器掄到對手的頭上,把血濺出來,把肉砸成泥。
斷肢、內臟和血塗得滿地都是。
他們的血液順著地面流淌,落入河水中立刻就被更深處的黑色掩蓋。
就在克雷頓停下的這短暫時刻,已經有三個人負傷倒下,他們失力的身體同時被同伴和敵人的腿踢踩著,最終消失在人群中。
許多打開的貨箱散落在地上,在工人們打鬥的同時,還有人正潛身俯首,趁亂將沒有完成搬卸的貨物帶走。
碼頭邊一些固定著的機械吊機還在運轉,但不是在工作,操作員只是把它們轉來轉去,用甩盪的鐵鉤威嚇那些敢於靠近的武裝暴徒,希望能在這一場暴動中保住自己的性命。
比起這裡流的血,昨夜在孔里奧奈家族城堡流的血似乎都無足輕重了。
因為這種集體暴力事件,碼頭上亂成一團,一些船可能是打算在這裡卸貨,但看到碼頭上發生的事,他們不能繼續工作,只能將船隻停在較遠的地方,遠遠觀望事件的發展,等著秩序的維護者來到,或者這場戰鬥自然消停。
這些船落在河裡,就像許多翻肚皮的死魚。
克雷頓和他們的心情大抵一致。他不知道碼頭上工人打鬥的原因,也無意介入這種危險事件。所以他再度發動船隻,打算穿過那些在前方匯聚的船隻,到下一個區域的碼頭再上岸,只是在離開前又忍不住回頭一睹。
暴亂的人群中藏著幾個格外靈活的人影,他們穿著和工人一樣的衣服,尋常人難以一眼看出他們的區別。只有同樣身手不凡的人才能快速發現他們的異常。
無論身邊怎樣混亂,這幾個人始終能置身事外,而他們有時也會向彼此投擲目光。
克雷頓沒怎麼深入思考這件事,隨著狼血的沉澱,尋常爭鬥現在沒法引起他的興致,偶然間迸發的疑問很快被他拋到腦後。他平靜地穿過這片區域,因為有太多船堵在前面,這花了比他預想中更多的時間。
他抵達下一個碼頭,這裡的商務職能還在良好的運轉,但往來的船隻還是把前面發生暴動的消息傳了過來。這裡的人們時不時會把不安的目光投向克雷頓來時的方向,他們在擔心那裡發生的事會影響到自己的工作。
克雷頓從船上下來,還沒有走多遠,就見到一支警察的隊伍在往暴動的地方趕,之前幫過他的阿爾伯特警長正在隊伍的最前面。
「阿爾伯特。」他下意識地喊住對方,希望能從這個敬業的警官這裡再得到一點幫助。
阿爾伯特停了下來,回頭看向他,但並沒有認出這個兩天前曾與自己有交集的男人,甚至還對他舉起了槍。
「先生,別再靠近了,我們正要處理公務。」
克雷頓嘆了口氣,他看起來和兩天前截然不同,阿爾伯特沒能認出他也正常。而且他現在帶著一把獵槍,看著實在不像是個良好市民,更像是富人們會僱傭的那種職業槍手。
在魏奧底,持槍證的申請資格比薩沙市還寬鬆得多,因此危險分子的數目自然也格外的多。
他抬起左手,將額前垂著的頭髮向後捋,把臉完整地露出來。
「警長,我們兩天前曾見過。」
阿爾伯特盯著他的臉,眼睛漸漸睜大了。
「是你啊!」他終於想起克雷頓了,「你怎麼變成這樣了?被搶劫了嗎?」
克雷頓陰鬱地嗯了一聲,在他承認的這一刻,恥辱的感覺姍姍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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