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下的刺客 卷一:少年露鋒芒 第一百一十章:枇杷遠景

    一桌羹殘酒盡,只剩幾個醉人。一筆閣 www.yibige.cc

    此時已是戌時盡頭,外面的人聲也慢慢遠去,這時候的劉家內院無比安靜。

    木青此生還是第一次這麼放鬆,在別人的家裡,就著許多心事醉了。

    小嬋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看著醉倒的眾人,先是去給了弟弟李四一個板栗,才來挑著眉頭,來到了木青的身後。

    「公子,公子,醒醒。」

    「小嬋,怎麼了?」

    「公子,外面那些人都走了,家主叫你去一趟。」

    木青帶著一身醉意跟在小嬋身後,眼中似乎有奼紫嫣紅,夜風一吹,他的酒意稍稍散去,才驚覺這不是夢中遊園。

    他用真氣逼掉了七分酒意,快步跟上了在前面提燈的小嬋,「小嬋,我們這是去哪裡?」

    木青本以為是回劉葳蕤的院子裡,結果小嬋在前面提燈帶路,路線卻越來越陌生。

    小嬋悠悠道:「小姐的誕辰其實也是夫人忌日,家主和小姐每一年的這一天晚上,都會在夫人的院子裡,獨自祭拜。」

    「不過。」小嬋側首望著木青笑道:「這一次又不一樣了。」

    木青聞言反倒沉重了幾分,看來小嬋也不知道劉叔現在的身體情況啊。

    院庭門前斜支著倆個燈籠,木青借著燈籠才發現此處原來是在劉葳蕤那處院子的後面。

    他腳步穩定,隨著小嬋步入庭門後的廊道上,夜裡的空氣中散發著不知名的清香,不知道是誰在打理裡面花花草草,小嬋在一個隔院門前停下了腳步,指著裡面輕聲道:「小姐和家主都在裡面,公子自己進去吧。」

    「嗯。」木青進去後視線一黑,不由抬頭望去,才發現頭頂是茂密的枝葉,枝葉更深處,忽閃燭火旁,有兩個單薄的背影,和一座不孤單的墳。

    「過來吧。」劉朝歌的聲音透過枝葉傳來時已經有些飄渺了。

    木青腳步輕輕地走到了劉葳蕤的旁邊,發現對方正在一個白色的燈罩上寫些什麼。

    劉葳蕤聽到身旁落定的腳步,沒有轉動螓首,神態寧靜地繼續執筆,輕聲說道:「小時候,我經常問我爹,娘去哪兒了?爹總是說娘是天上那對著我一閃一閃的星星,所以我每次生日都會點燃許願飛燈,把我想對娘說的話放飛到天上去。」

    「後來長大了些,我才知道娘原來沒有飛去天上變成星星,她一直待在這個院子裡,睡在這顆枇杷樹下,所以許願飛燈就換成了現在的心愿燈籠。」

    劉葳蕤直起身來,將手上的燈籠和小毫筆交給了劉朝歌,笑著說道:「爹,該你寫了。」

    劉朝歌溫柔地笑了笑,故作嚴肅地說道:「長輩該留在最後才寫,既然今天多了個人,就讓臭小子先寫吧。」

    劉葳蕤走近了兩步,眼含喜悅地將燈籠遞給了木青,「你可不能亂寫,只能寫一個心愿。」

    木青接過燈籠後,本想轉著燈籠看看劉葳蕤寫了什麼,卻被劉葳蕤抓著燈籠不讓他轉動,嬌聲喊道:「即是心愿,看了就不靈了,你自寫你的就是。」

    木青微微一笑,提筆寫道:「遠山之約,定如期而至,心上之人,定不負此生。」

    木青還給了劉葳蕤,劉葳蕤強忍著去看的衝動,將燈籠交給了父親。

    劉朝歌微微一笑,將兩人的心愿都看了一個遍。

    劉葳蕤嬌聲喊道:「爹你幹嘛看我們的啊,你自己寫自己的就行了啊。」

    劉朝歌微微一笑,提筆寫了幾個字後,就掛在了垂在面前的枝丫之上,輕聲說道:「你們沒看,我給你娘說一聲,還是會很靈的。」

    劉朝歌看著女兒一臉羞意地望著一旁的木青,嘆了口氣,說道:「葳蕤,你去外面等我,我要跟木青說幾句話。」

    劉葳蕤望著微微轉動的燈籠,又看了墳前的父親和木青一眼,羞澀地輕「嗯」了一聲,便獨自走了出去。

    「劉叔。」等劉葳蕤的背影消失在院門旁,木青對著身旁的男人認真地鞠了一躬。

    劉朝歌神色平靜,沒有一絲情緒外露,盯著木青,足足沉默了十幾個呼吸,才開口說道:「你和葳蕤的心愿,我都看了。」

    「既然你們相互喜歡,我也不想再來做棒打鴛鴦之事。」

    「我想問你,你能保證自己不死麼?」

    「什麼?」木青一時沒能明白劉朝歌的意思。


    枇杷的枝丫因為掛著一盞燈籠,又低垂了幾分,有枝葉挨著劉朝歌的額頭,像是有一雙手在輕撫著他的眉。

    劉朝歌重複問道:「你能保證自己不死麼?」

    有一陣清風來,燭火「噼啪」晃動,劉朝歌沒等木青回答,聲音緩緩流出。

    「葳蕤回家的那天下午,我和她在書房聊得並不愉快,那時我就知道我阻止不了你們了。」

    「你是隱谷的刺客,我跟她說,你們不會有什麼自由,更沒有什麼未來。」

    「但那孩子執拗的性子倒跟她娘一樣,似乎只要喜歡上了,便也不會聽勸了。」

    劉朝歌輕輕地撫摸著面前的枇杷樹葉,「其實,我沒明說,比沒有自由的未來更可能讓她傷心的是,像你們這樣的刺客,隨時都有可能死在某一次任務之中。」

    劉朝歌的那一雙銀絲劍眉皺成了一團,他的語氣說不出來的哀傷,「沒有什麼比愛著一個死去的人,更讓人痛苦的了。」

    「我不想我的女兒在某一天等到的卻是你的死訊,聽了這些,你有什麼打算?」

    木青酒意早去,認真回道:「晚輩確實已經在著手脫離隱谷之事了,而且已經有了同伴,並不是孤軍奮戰,我對自己有信心,還請前輩也要相信我。」

    「至於生死,世無常事,生死更是難料,就連……就連劉叔也……」

    劉朝歌雙眼微虛,沒有在關於自己的事上費心思,問道:「那你說說,對於脫離隱谷,你可有一個清晰的規劃?」

    木青一雙劍眉微微蹙起,沉吟半響才緩慢說道:「提升自己的實力是最重要的事情,不瞞劉叔,林夫人說我是先天木源之體,修行得比同齡更快,所以還請劉叔放心。」

    劉朝歌眼中有精光閃過,卻是搖頭說道:「你們終究還是想得太過簡單,想要摧毀一座輝煌的宮殿,要想僅靠著外力從外面摧毀,至少需要遠超宮殿裡所有人許多倍的實力才行。」

    「不知你聽過一句話沒?」

    木青虛心請教,「劉叔請講。」

    劉朝歌面色平靜,說出來的話卻隱有風雲之色,「同一個階層的人,具有天然的反叛自己所屬階層的意願和天賦。要想摧毀一座宮殿,從內部拆除橫樑最是輕鬆。」

    木青喃喃低語,「內部拆除?」

    劉朝歌淡漠道:「聽說,隱穀穀主已經閉關多年,看來他自己並不喜歡手上的這個權利,不若等你有了與對方當面的實力,可以跟這個人談談,甚至是自己做谷主」

    木青驚訝道:「我來做谷主?」

    「怎麼?沒看透?」劉朝歌笑著說道:「這世界上所有東西想要定性,並不是非黑即白那麼簡單。小到錦官城劉家,大到西山境林家,你真以為沒有罪惡的事情發生?隱谷也有它的罪惡,但它既然存在,自然有它存在的必要性。」

    「你們回來之時,恰巧便趕上了城主府內亂,想來你也明白現在的世道已經亂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地步。想要在這樣的亂世站穩腳跟,說的話有人聽,想保護的人能夠保護的住,你就得有自己的勢力。」

    木青沉默,一時間並不能接受對方的意見,難道一個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自由不好嗎?非得在身邊聚攏一群人?

    劉朝歌不以為意地笑道:「你似乎不同意我的看法。」

    木青直言不諱,說道:「晚輩確實有些接受不了,我是一個孤兒,雖然六歲那年被抓去隱谷,但對隱谷其實並無歸屬與好感,打敗甚至消滅對方並不是為了取代對方。」

    劉朝歌點了點頭,問道:「木青,你現在是一個刺客嗎?」

    木青愣了一下,遲疑片刻道:「算是吧。」

    劉朝歌點點頭道:「那我可有因為你是一個刺客就說你是一個壞人,可有因此真地拆散你和葳蕤?」

    木青誠懇回道:「前輩開明。」

    劉朝歌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非我開明,是你們這個年齡還沒有看破一些東西罷了。既然刺客可以不是一個壞人,那以後的隱谷為什麼不能走上一條破陳出新的道路呢?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取得一些矚目成就,而不是拋棄這種天賦,這樣能少走許多彎路。」

    「今晚談了許多,我想讓你明白的是,你首先得非常強大,才能不死在陰謀陷阱之中,其次便是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這樣才能在這樣的亂世立穩發聲,最後,希望你不要直接地割裂自己的過去,隱谷的你也是你,而你應該成為優秀的領導者。」

    「領導者……」

    「對。」劉朝歌打量著在臉畔散發著光和熱的燈籠,認真說道:「我之前不知道你是先天木源之體,但就算如此,若葳蕤去了西山林家,她和你之前必然會隔著一座天然的大山,這是天然的階級成見,想來你們二人都沒有想到過這種情況。」

    「所以就算你真地與隱谷完全割裂,我還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勢力。」

    「我可不想我的女兒以後就算跑了出來了,也只能跟你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劉朝歌咳了兩聲,走到木青面前,拍了拍木青的肩膀,笑著感嘆道:「其實,我沒跟葳蕤說過,我還是相信她的眼光的。你比那時候的我還要優秀許多,我能證明自己,希望你也不要讓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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