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納托利亞東境的卡帕多西亞投降塞留斯人,於八月十九日上午,展開對本都、西里西亞西部地區掃蕩,二十五日傍晚塞留斯人主力抵達加拉太,指揮官塞克托修斯發起抵抗,兩日後,加拉太全境淪陷,之後…被屠城。」
「九月,塞留斯人兩支騎兵施虐帕法拉戈利亞。」
「同月,比提尼亞、亞細亞地區……」
夜色安謐,飛蟲扇著羽翅撲騰在牆壁火把上,托著餐具的侍女垂首靜靜的走過鋪著紅毯的殿廊,半掩著的門扇里,誦讀戰報的聲音傳出來,雙手捏著的官吏話語陡然停頓一下,目光從羊皮上移開,悄悄打量最中間安放的大床,吞了吞口水,擠出最後兩個字:「.…投降。」
風擠進窗隙,油燈搖曳。
昏黃的火光明明滅滅,躺在羊毛、羽絨鋪墊的床榻上,半闔著眼睛安靜的停完最後一個字,眼皮仿佛疲憊的眨了一下,「怎麼說君士坦丁東邊全部都落入塞留斯人的手裡了?」
他聲音嘶啞的偏過頭看去那邊的官員,身子忍不住還是掙扎了一下,右臂自手肘以下已經沒有了,包紮的位置,鮮血殷紅。這個時間段,老人剛剛醒過來,意識還算清醒,這樣的年紀斷去半截手臂,還能撐過一個月,已經是當初從軍打下的好底子。
只是,塞維魯也從未想到會有今天。
「安納托利亞本就不是羅馬的地方,也是從希臘人手裡搶來的,既然他們想要投靠新主人,那就由著他們去吧……」老人感覺有些熱,虛弱的掙扎想要坐起,但終究沒有成功,完好的另一隻手顫抖的捏起拳頭,陡然猛的砸在床榻上,蒼白的臉上泛出一絲紅潤,聲音突然拔高起來:「……這些卑微的希臘人、比提尼亞人,他們曾經如豬犬匍匐在我的腳下啊那是何等的卑賤!」
砸下的拳頭彈起又落下,塞維魯眼睛直直的瞪著帷帳的頂部,喘息了片刻,聲音微弱的響起:「他們聽到雄鷹的折翼,看到羅馬勇士的潰敗,想到我這位羅馬皇帝像一個可憐的弱者惶恐的躺在溫暖的床榻上等待死亡……他們就覺得羅馬的統治者,就那麼輕易倒下嗎?」
安靜的寢殿,侍從都在外面等候,那位君士坦丁的官員聽著這仿佛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命令的語氣,他輕聲試探:「陛下…」
「你聽好…羅馬不會這麼輕易戰敗,塞留斯人已經盡了全力,我們還有許多的城市和軍隊……你派人前往帕提亞南方,將這封信交給薩珊波斯的阿爾達希爾,告訴那位波斯帝國的後裔,我!帕提亞征服者塞維魯,無法再東進了,而帕提亞也處於最虛弱的時候……他的機會來了。」
官員拿著羽毛筆唰唰的在羊皮上記下內容,床榻上,老人虛弱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另外,傳信給可拉可拉我的兒子,讓他來君士坦丁,作為皇帝的繼任者,就算年齡再小,肩膀再細弱,也要扛起一個國家的重任……我要看著他擊退塞留斯人,回到羅馬戴上王冠…就是這些了,希望奧林匹斯眾神能讓…年邁的塞維魯…見證奇蹟的發生。」
虛弱的聲音落下最後一個音節,仿佛抽去了塞維魯所有的力氣,寢殿再次陷入安靜。那邊,官員寫完內容,恭謹的行了一禮,悄然退出這裡,然後飛快的跑起來,將手中的命令以極快的速度傳達下去。
一個多月里,羅馬二十三萬人,二十一支軍團在安納托利亞遭受前所未有的戰敗,整整二十三萬人回到君士坦丁不足五萬,這樣慘敗的消息,同樣以極快的速度朝西面傳播,無數人吃驚的同時,也有一部分人露出了別樣的心思,畢竟輝煌、高貴的雄鷹折翼了。
而在名為潘諾尼亞,克拉克城,相對其他地方的複雜心思,這裡的所有人終於可以長長吐出一口氣了。掃去前段時間迪馬特王子被綁走送到羅馬皇帝那裡的頹靡氣息,一時間整座城池顯得熱鬧非凡。
過去的幾年裡,克拉克城一直處於與羅馬人抗爭的前線,為後面的所有日耳曼人鑄起一堵城牆,但並不是所有日耳曼人都會接受這樣一個只有高高的城牆,內里一片破敗的城市,相反,有許多日耳曼戰士加入羅馬陣營做一名僱傭兵,期望有一天在戰陣上搏殺,奪取戰功能成為羅馬公民,然而當聽到一個月前東線戰場,塞維魯皇帝戰敗後,察覺到整個局勢可能會出現另一番變化,投機者、抱有出頭想法的年輕人、經驗豐富的老兵開始朝這座城遷移而來。
寬敞的城門,空曠的城內街道,一切都變得不同了,持著長劍、穿戴甲冑的戰士隨處可見,不時也會發生口角,進而演變成鬥毆,圍觀的平民大聲的喝彩,隨後被巡邏的克拉克城士兵驅散,將鬥毆的人帶走丟進牢裡,街邊,兜售的商販賣力的來往的人群吆喝,從更北方來的馬車馱著貨物也在進出這裡,帶來新鮮的東西,一時,隱隱有了繁榮的氣息。
城池最中間,依山而建的宮殿裡,氣氛顯得熱烈,這座城並不多的官員、貴族欣喜的講述從外面傳回的消息,又說了一些抓住這個階段的機會……等等等規劃。
坐在首位王座上的女人,一身白色長袍,金色的長髮如瀑般垂下雙肩,有些搭在飽滿的胸脯上,寬鬆的袍下,渾圓修長的腿併攏,雙手淑女般交疊,按在上面,一動不動的聽著下方出謀劃策的聲音,臉上帶著微笑,只是桂冠下淡藍色的眼眸帶著淡淡的冰冷。
「外面傳來的消息,我已知道了一些,但並未有確切的肯定,諸位還是先將城中管理好……」
清冷的言語結束了這場議事,史蒂芬妮拖著長袍在眾人行禮中,優雅的步入後殿,門扇隨後緩緩闔上,斷去所有人視線。
燃燒火把的殿道,身材魁梧高大的傑拉德靠著牆壁等候多時,見到妹妹一聲未吭的從面前過去,男人深吸了口氣,還是跟了上去。兄妹兩人之前為迪馬特這件事,爭吵了幾次,傑拉德追擊回來更是對史蒂芬妮少見的發火,鬧得二人並不愉快,此時相見,也是這兩個月來第一次見面。
一前一後走入寬敞的書房,侍女擺上酒具和點心,在兩人落座時,退了出去。坐在椅上的傑拉德看著面向壁爐的妹妹,終於還是先開了口。
「外面的事已經確信是真的了,塞維魯在安納托利亞戰敗,二十三萬羅馬軍隊被公孫打敗,躲在君士坦丁不敢出來,我們的人在前方看到了一切,塞維魯的信使這些天到處在跑。」
男人輕聲的平述,也顯得粗野沉重。望著壁爐燃燒的火苗,史蒂芬妮目光微動,袍下的長腿輕輕抬起來,架在另一條腿上,腳尖踢著袍沿輕晃:「他能打敗塞維魯,但不一定能打過來的,要知道漢朝那麼遠,就算補給能就地解決,但士兵的補充也會很困難,而羅馬雖然慘敗一次,但他們還有許許多多的士兵可以應徵參戰。」
「我就是來提醒你。」傑拉德看著妹妹的背影,玻璃杯在他手中把玩,沉默了片刻:「…….不要小看那個男人,當心真過來,到時候收起你的小心思,以前的事可能會和你清算的。」
他放下杯子,鐵甲的摩擦聲里起身朝外走,打開門扇時,側過臉望去壁爐前的妹妹身上:「.….還有,迪馬特可能也到了你男人手裡。」說完,抬腳跨了出去。
房門呯的闔上。坐在壁爐前的女人冰冷的臉上,嘴角陡然勾出一抹弧度,盯著搖晃的火焰笑起來:「……他來了才好呢。」
隨後,笑聲變得明顯,有些癲狂:「二十三萬羅馬軍隊……我們辛苦數年才勉強抗下一支軍團…….二十三萬人啊…哈哈……一場就沒了…….」
消息初來的時候,她覺得這就是個笑話,要是羅馬人好應付,當年就不會與哥哥傑拉德帶著幾百人長途跋涉,穿過許多國家,翻越危險的高山一路尋找援兵,後來才到達東方,又經歷了許多後,她以為從東方國度,以及那個人身上學來的知識可以與羅馬人對抗了,總有一天能在這片土地上建立屬於她自己的城市,然而塞維魯摧枯拉朽的清理了內亂,還打的帕提亞人丟掉了泰西封和幼發拉底河流域,抵抗的兩年裡,才漸漸清晰的認識,自己與羅馬這頭高高翱翔的雄鷹還有多大的差距。
但……二十三萬羅馬軍隊覆滅的消息過來,忽然覺得,一切都不是她認知里的事了,甚至陌生起來。
「.…東方的漢朝真是培養出了一群魔鬼。」
她望著火光輕說。
……
攜帶恐怖信息量的消息在君士坦丁西面還在持續的傳開,來自東方的怪物將二十一個軍團,相當於半個國家的力量撕碎,這樣不安、恐慌、驚訝的情緒陷入掙扎中的時候,橫掃安納托利亞全境的大漢西征軍終於有了休息的機會。
蔓延安納托利亞的戰火,在比提尼亞、亞細亞投降後,在九月十一這天紮營整編,其實也是勝利的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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