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扎在寫有上黨字樣的地圖上。
豪邁凶戾的言語掃過吵吵嚷嚷的正廳時,高升撕過羊腿,蹲在几案後:「首領,還說沒什麼大仗要打,代郡、定壤、雲中三郡可不小,等打完了,又快到冬天了,到時候大公子都會學走路了。」也有人開口:「遼東鮮卑、烏桓要敲打,咱們人手不夠!」眾人議論中,放下空碗的閻柔點頭:「遼東鮮卑、烏桓不比當初軻比能部,那裡山地多過草原,真要敲打對方,明年一年的時間也不夠用,何況上谷郡初定,要等到秋收後,方才能撐得起步卒長途跋涉開戰。」
在座頭領如高升、華雄等十多人都是跟隨公孫止從一兩百人打過來的,不說身經百戰,也有大小數十戰,往日裡有跟著蔡琰學了漢字,聽過徐榮講解過書中兵法,對於行軍打仗終歸有了見解。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了明年許多迫在眉睫的事情,如居庸、雁門兩座關隘的修建,也在勢在必行的任務,遼東鮮卑、烏桓要敲打,代郡、定壤、雲中要鏈接起來,如今又要加上遠在太行南面山脈的上黨郡,委實讓在座眾將有些頭大。
但最終他們還是望著首位上的公孫止,已有了孩子的公孫止比從前更具氣勢,性子也從早年的歇斯底里的好殺中,沉重下來,這種凶戾沉積在了骨子裡,他露出牙齒笑了一下,將空碗隨手扔在長案:「怎麼,有了窩,你們就怕了?當初草原上一兩百人就敢跟步度根較勁,後來被軻比能從草原攆到冀州也沒見你們猶豫,有了一點家當,是不是就覺得血不該再流了?」
滿是老繭的雙手五指攤開朝向下方,「這雙手從未停止過握刀!」隨即,嘭的一聲按在長案上,身子前傾,「……這就是個笑話!」
身姿直起來,站在石階上猶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大山立在眾人面前,聲音雄渾:「我要你們記住,該是奔跑凶野的狼群,就不該像家犬一般搖尾乞憐靠人施捨,無論何時何地,只有手中刀槍、麾下的士卒才是大家安穩的根源。」
眾將肅穆中,公孫止閉上眼睛:「記住,安逸久了,脊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彎下來了。」不大的聲音說了一句後,又陷入可怕的沉默里。
「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或許在座各位會走到白髮蒼蒼,也有半途罹難,可你們想看更遠的北方和西方景色是什麼樣嗎?想……」某一刻,公孫止睜開眼睛,充滿精氣狼煙:「……想揚鞭南下狩獵嗎?」
「想!」
下方眾將齊齊起身拱手抱拳,席位中,牽招大步走出,他如今才二十出頭,已是一支黑山騎的大頭領,這是在冀州袁紹麾下時從未有過的殊榮和信任,此時,一臉恭順的拜見上方身影,「首領,明年戰事急迫,但首領還是坐鎮上谷郡,讓弟兄們心安,上次那一戰,招如今還心有餘悸。」
「一頭狼王是不能休息的……」公孫止拔出地圖上那把匕首,坐回虎皮大椅上,「……一旦休息了,我也會懶惰下來,代表打不動了,離死也不遠了,我們起於微末,不能長久躲在溫暖的房裡,不然很快就變成了狗……牽招,之前那句話往後就不要再說出來。」
「是!」
「眾位心中擔憂的,我心裡亦是清楚,厲兵秣馬自然重要,但有些事勢在必行啊,代郡、定壤、雲中這三郡長滯留北疆草原,如今中原混亂,已是無暇顧問,大多都是自給自足,拿下他們,並不一定需要兵鋒直抵,巧舌有時候也是鋒利的武器……人生很短的,但是地卻這麼,光是北面就這麼大了,你們看看在我們的下方還有更大的南邊……」
下方,牽招皺著眉:「首領的意思?」
「定壤等郡不過地圖上釘著的死物,隨手就可取。雁門關、居庸關派由徐榮、單經二人護衛建造,至於遼東那邊,不是有一個叫公孫王番邦人招搖撞騙蠱惑右北平百姓過去投奔?讓潘鳳獨領一軍去試試這傢伙的水準。」
牽招連忙捅了捅旁邊正大口吃肉的身影,後者滿口油膩的站出來,有些迷糊的擦嘴:「還有我的事啊……」隨即醒悟過來,連忙拱手:「放心吧首領,一切就看老潘的,定將那什麼王的腦袋給你取過當夜壺。」
說完,又傻笑兩聲方才雄赳赳的端直坐下來,頭不歪,眼不斜的低下聲音:「老牽,那什麼王厲不厲害?比華雄如何……我心頭有些沒底……」
這邊竊竊私語交談,上方公孫止的聲音繼續在說:「周圍事情安排已畢,上黨郡那邊沒有什麼可以猶豫的,至於遼東那邊潘鳳試著去打打。」
「探底?」有人試探問道。
「當然不是!」
公孫止的眼神在火光中,閃爍狼性的光芒:「一起吃掉」
聲音斬釘截鐵落下,真真切切的氣吞萬里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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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也隨著熱鬧的上谷郡互市風波過去,立春以後,雲集的商隊滿載而歸,整個商道上排起了長龍從這裡蜿蜒而去。
隨著雪地的消融,士卒也踏出帳篷、城池集結在軍營校場上操練,新兵招募的也在火熱的拉開,大量的黑山出來的青壯開始應徵入伍,自去年繳獲鮮卑的戰馬以及互市限制留下未打熬的馬匹,就有近一萬六千匹,這些戰馬大多會分派到老兵手裡,達到一騎雙馬,騎兵的選撥很嚴格,擴充編制自然就不會很多,入伍的新兵大多都會進入黑山步卒和幽燕步卒兩支,而遠在雁門郡的西涼軍則會酌情調入一些新兵進來補充,但三萬人的編制不會擅自改變,這是徐榮向公孫止保證下來的。
編制的問題對眾人來說,也是一個涉及到逾越的溝壑,當然也只是涉及,除了心裡有些膈應外,倒也沒人拿來說事,畢竟公孫止的官職並不大,只是一郡太守,加上一個校尉,然而麾下直屬兵馬卻是將近六七萬人,若放在靈帝時代,已屬於造反的範疇了。
開春以後,上表朝廷的隊伍也在隨著商隊一起開赴長安,不管如何,名義上,公孫止還是要站穩腳跟的。
二月初二,龍抬頭。
由李儒、東方勝著商人抱團的商會正式在開始在軍都山、句注山修建關隘,這些商人手中大量的勞力投入,或許未來一年或者兩年內依靠山體完全將幽州、并州完全的切斷,這樣急切的修造,中途人員的損耗,就不是公孫止去考慮的。至於袁紹會不會眼睜睜的看著關隘修建起來,又是往後的事。
孩子正是取名為公孫正那天,府邸熱鬧非凡,在這一天,各項事情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下去,偶爾他們的目光看向南邊的上黨郡這塊肥肉。
開始計算著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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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同一天的長安。
天氣陰沉,兵器甲冑泛著寒光的皇宮,任紅昌在身邊女侍衛的護衛下走過一排排西涼士卒拱衛的長廊,隨後入一座偏殿,她一身黑色貼身長裙,顯得冷漠艷麗,跨進門殿,就聽裡面腳步聲急促的走來,聲音也緊跟而至。
「任紅昌」
名叫衛覬的青年面帶怒色停在女子對面,手指顫抖的舉起來:「你哐我父去刺殺公孫止,可有想過對方報復……你躲在皇宮裡自然無恙,可一旦他知道是我衛家也出手,河東那邊數百族人如何能安全?」
任紅昌徑直的走過他,在側席上坐下來,慢條斯理的倒了溫水:「……我只是順便提議一下,令尊就很高興的,以為你這邊也就無所謂了。」柔弱的手指端起杯盞,紅唇印在上面:眸子妖嬈的斜視過去:「畢竟這是雙贏的好事啊,大家都能出一口氣,不是嗎?」
「巧言令色!」衛覬大聲叱喝,跺腳轉身坐到對面,巴掌打在几案上面:「我二弟死於那人手中,父親心痛的失去理智不假,可也輪不到你來摻合我河東衛家的事。」
語氣頓了一下,抬起頭望著對面女人,一字一頓:「報仇,我會用我的方法。」
說完,呯的砸了一下,起身走人。端著杯盞在指尖轉動的女人靜靜的盯著杯中的溫水,紅玉般的雙唇輕聲呢喃:「若不是我,你連皇宮的大門都進不來……真是長脾氣了。」
同樣聲音落下,鼻中哼了一聲,將杯盞隨手拋飛,起身拂袖去了側殿後方。
……
長安西北,遠去千里之遙,一支狼狽的隊伍從西域再次折返原路,倉惶的逃入朔方,而後在這裡聽到了公孫止占據幽州上谷郡的消息,準備長途跋涉過去那邊。
「妹妹……」高大如雄獅的外邦男人操著不屬於這裡的語言,望著遙遠的東方:「我們把災禍帶去那邊,公孫會不會殺了我們。」
夾著鐵盔的女子,一頭金色髮絲飄在風裡,抿了抿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長,隨後默不作聲的夾馬奔出朝東方草原而去。
後面,傑拉德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身後滿是刀痕的巨劍,只得跟上,再次踏上草原的途徑。
…….
東南面,名為曹嵩帶著幼子曹德從琅邪出發去往泰山郡入兗州去投奔兒子,郡太守應劭為了巴結,前去迎接。
兗州,昌野城郊軍營,天空之下,三千騎兵正在校場奔跑,刀兵凜凜,高台之上,曹操望著結陣奔馳的馬隊,握緊了雙拳,身後乃是一把家族大將拱衛而立望著這支新建的騎兵演練,面容肅穆。
風吹過來,巨大的校場,還有成千上萬的青州兵高舉著兵器揮舞汗水吼叫操練,無數人的吶喊匯集起來,殺氣席捲天空。
曹純放下令旗,單騎過來台下,拱手暴喝:「請主公賜名」
某一刻,曹操站起身,揮起拳頭,陽光照射下來,叫出了這支騎兵的名字。
虎豹。
不久,一道消息自徐州而來,讓他臉色鐵青,殊無喜意。
「老賊安敢如此……」
拳頭捏緊,下一秒,拔劍劈下,長案嘭的斷成兩截,他轉過臉掃過身後眾將:「發兵,血洗徐州!」
殺氣蔓延。
北方,黑夜,遠去上黨郡,張楊治下。抽出綠枝的樹葉在院中搖曳,方天畫戟呼嘯著划過空氣,自屋檐下,一個小人兒躲在檐柱後面探頭看著練武的身影,露出渴望。
「……懿兒當手刃仇人,為雙親報仇!」他輕聲呢喃著。
熬好了傷勢,都又是一年過去了,他感受不到春天的來臨,只是覺得比冬季的苦寒稍好一些,小小的身體蘊含著復仇的種子在這個初春紮根發芽了,他在等待,等待長大的那一天……
漢朝初平三年到了。
厲兵秣馬,狼王聚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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