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密林間,就在蘭若寺不遠處,一條白玉帶般的溪流淌向未知的遠方,盡頭消失在幽深的黑暗當中。
「啊!——」
河岸之上忽然傳來一聲悽厲到極點的慘叫,喬辰安面有訝色的看著面前的一幕:
一條猩紅的舌頭從地面當中探出,直接伸進夏侯的嘴巴當中,散發著一股濃濃的妖邪之氣,而夏侯雖然在極力反抗,但身體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一身的血肉精氣都被抽空,只剩下一層皺巴巴的表皮,眨眼間就變成了一具面目可怖的乾屍。
「樹妖!」
喬辰安低呼,臉上露出一絲凝重之色,原本寧采臣入夜之後感到有些寒冷,他這才出來尋找一些乾柴準備在屋中生火,途中卻被這邊的泉泉水聲所吸引,哪曾想剛剛來此便見到這樣的情景。
心中有些驚訝,他知道樹妖有幾百年的道行,遠比一般的小妖厲害,卻沒想到能夠在一瞬間滅殺修為不俗的夏侯,雖說這其中有夏侯因為貪圖美色,毫無防備的原因在,但也足以側面印證姥姥的實力。
姥姥的舌頭吸乾夏侯的全身精氣之後,仍不滿足,竟然轉了個方向筆直的向他刺來,妖氣洶湧,如潮水般向他湧來,竟也想要將其吸成人干。
喬辰安目光一凝,就欲出手,忽然聽到林間傳來一聲大喝,緊接著燕赤霞的身影出現,從林間縱身躍出,手中的法劍噗嗤一聲插入舌頭當中,頓時像倒了一碗硫酸,舌頭之上呲呲的向外冒著熱氣,片刻間便融化成一片腥臭的血水。
姥姥吃痛,剩餘的半截舌頭直接縮了回去,林間響起一聲悽厲尖銳的尖叫。
夏侯那一聲慘叫驚動的自然不止是他自己,還有寺中的燕赤霞。
燕赤霞緩步來到夏侯的乾屍面前,面有悲戚之色,雙手抱起他的屍體,無不悲痛嘆息道:「夏侯兄,你我同屬蜀山萬劍門,你生前野心這麼大,死後還不是一副臭皮囊,又何苦斤斤計較呢?……」
「你放心吧,你死後我絕不會讓你暴屍荒野,我會好好安葬你的!」
話音剛落,夏侯原本乾癟的屍體突然睜開了雙眼,瞳孔里流動著慘綠色的光芒,張口就咬向燕赤霞的脖頸,露出枯木般的牙齒。
燕赤霞面色一變,一隻手擎住夏侯的脖子,怒罵道:「好你個夏侯,活著的時候找我麻煩就算了,死了還要害我。」
從腰間摸出一根尺許長的銀針,刺入夏侯的眉心,一掌將其拍的倒飛出去,嘭的一聲砸到不遠處河岸邊的一塊大青石上,又摸出一張符篆,隔空丟到夏侯身上,後者身上頓時燃起一層大火,逐漸化為灰燼。
嗤!
這時林間傳來一陣尖銳的破風之聲,樹妖竟然殺心不死,仍是貪圖喬辰安的這一身精血,一根鮮紅的肉舌從地面射出,如同閃電般刺向他。
「大膽妖孽,你敢!」
燕赤霞見此情景,一聲大喝,縱身躍到喬辰安身側,身在半空當中便已射出一根銀針,噗嗤一聲扎在姥姥的舌頭上,頓時燃起一層燦金色的火焰,將之擊退。
姥姥受此一擊,發出一聲陰森森的大叫,聲音迴蕩在整片山林當中,攝人心神,若是膽小者聽到,只怕是要被嚇得心神俱裂。
燕赤霞讚賞地看了身側的喬辰安一眼,粗糙有力的大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子,不錯,面對這老妖怪竟然能做到面不改色!膽色不錯。」
喬辰安默然以對,如今他修行又成,渾身氣息內斂,只要不是對方修為高出他太多,又或者他主動暴露身上的氣息,是察覺不到他的實力的。
面前的燕赤霞雖然長相粗獷,甚至可以說有些醜陋,嘴上也不饒人,但卻是一副俠義心腸,心存正氣,倒是個不折不扣的俠士。
燕赤霞望了他一眼,沖他作出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又轉頭看向一片死寂的山林,突然張口「啊」的大叫了一聲,罵道:「你以為就你會叫啊,老妖婆!」
「臭道士,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只想在這個地方棲身,你幹嘛老跟我過不去!」姥姥不男不***森森的聲音傳來。
「我呸,誰他媽跟你過不去,我躲在這個鬼地方,不過是為了躲開江湖恩怨罷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壞我的好事,其實我殺得都是該死的人,何必要跟我過不去!?」姥姥憤怒的聲音從山林當中傳來。
「我們做的都是減少人間罪孽的事,都是在造福人群,說起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我呸,誰跟你是同道中人!同你媽個大頭鬼!」燕赤霞怒極。
「你殺壞人我不管,但是你看這個書生,亭亭玉立,兩袖清風,花拳繡腿,一事無成,你要殺他,就是不給我面子!」
說完,大鬍子燕赤霞竟然轉頭湊到他身前,道:「你還有什麼好處?快說出來!」
喬辰安一陣無語,他原以為燕赤霞是個性情疏狂的漢子,誰知道竟然也有這樣「搞笑」的一面,而且他剛才一句話中用得那些成語,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嘴角不由抽搐幾下,攤手無奈道:「你把我說的太好了吧!?」
「不說好點怎麼壓得住它!?」燕赤霞理所當然道,毫不理會已經滿頭黑線的喬辰安,轉頭看向那片漆黑的山林。
暗夜當中只有些許蟲鳴風動之聲,除此之外,一片寂靜,樹妖似乎已經退走。
燕赤霞哼了一聲,看向喬辰安道:「臭小子,今天算你撿了一條性命,看到了吧,這個古廟裡全都是妖魔鬼怪,快點叫上你那朋友離開,不然的話性命難保!」
言罷轉身向夏侯燃盡的屍體灰燼走去,神色沉重道:「夏侯兄,我送你一程!」
他和夏侯雖然爭執了大半生,但絕非生死仇敵。兩人同出萬劍宮,算是同門,雖然見了面必定要斗上一番,但卻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
燕赤霞用劍在地面上挖出一個大坑,將夏侯的屍骨放進去,堆起一個小土包,又用樹幹削成一個墓碑,上刻「摯友夏侯之墓」六個大字,右下角又刻下「燕赤霞立」四小字。
喬辰安卻從燕赤霞的動作中感受到一種莫大的悲意,縱情山水的俠客並不是那麼好當的,在常人眼中他們或許風光,或許孤傲,但誰又能懂他們心中的那份寂寞與孤獨呢?
仗劍天涯的背後是血與淚的落寞,就如今日,不知何時便會殞命,暴屍荒野,成為野獸口中血食,死無葬身之地。
俠,無非人夾於天而已。
燕赤霞立完墓碑,對喬辰安道:「我去周圍巡視一番,你趕快回到寺廟中去,不管外面有什麼動靜,都不要開門!」
言罷身形便消失在山野當中。
喬辰安見狀搖頭一笑,並未多說什麼,拾了些許柴禾,轉身向蘭若寺中走去。
……
時間往前倒退片刻,喬辰安出了蘭若寺不久,蘭若寺的院落當中忽然出現兩道優雅美麗的倩影,寒月揮灑,映的院中一片明亮。
小蝶親切地挽著身旁白衣女子的手臂,淺笑道:「姐姐,一共兩個讀書人,屋裡這個威猛粗獷些的便歸妹妹我了……姐姐可不要跟我搶啊!」
小倩淡淡的「哦」了一聲,扭頭看了她一眼,神色一如往常的平淡,旋即便不再言語,似乎並不關心這兩個獵物的歸屬問題。
小蝶雖然掩飾的很好,可那眼底深處的一抹不服,爭鬥之意又怎能瞞過她的眼睛?
姥姥手下這眾多女鬼,只有自己最討姥姥的歡心,原本最受器重的小蝶又怎會甘心?自然是想抓住這次機會好好表現一番,重新奪回自己受寵的地位。
二人平日雖以姐妹相稱,但誰都知道那只是最虛偽的假象罷了,這一點,二人都心知肚明。
但在這樣一副美麗的軀殼之下,深深埋藏著的又是怎樣的一顆心呢?
小蝶聞言輕輕一笑,那番模樣好似二人真是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一般,道:「小蝶謝過姐姐!」
心中卻在冷笑,待日後等我重新受寵,定要叫你好看。
不過深深的嫉妒背後又隱藏著莫大的快意,只因姥姥為了得到更加強大的力量,在早些時候將小倩許配給了黑山君,到時候可就再也回不來了,再也不可能跟她爭寵。
據說那黑山君每隔半年就要娶一名女子,先前的妻室再也沒有出現過,其下場可想而知。
每每想到這裡,小蝶心中就感到一陣莫名的舒暢感,即便是眼下再受寵又如何,到底還是一件工具而已。
身形飄然向二人所在的房舍當中行去,素手緩緩叩門。
室內忽然想起一個男子的聲音,「誰啊?」
緊接著便是一陣腳步聲,窗上印出一道人影,門吱呀一聲開了,還不待室中人說話,小蝶便已滑進屋內,兩隻手搭在他的肩頭,紫衣半褪,露出傲人的峰巒與雪白,在男人的身前輕輕晃動,誘惑道:「深夜孤寂,願與君同修燕好。」
那是世間絕大多數男人所不能抵擋的誘惑。
寧采臣有些慌亂的望著眼前這個突然闖進來的女子,一把將她推開,後退兩步,皺眉道:「夜已深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是不該,還請姑娘自重!」
小蝶目光幽幽望了他一眼,暗罵了一聲臭男人,像他這樣假惺惺的讀書人自己見多了,所謂的「坐懷不亂」只是因為見到的還不夠多,所受的誘惑還不夠大。
她又將衣衫褪下許多,已近乎露出大半個身子,舔了舔紅唇,嫵媚道:「公子,奴家美嗎?」
俏臉上雖然帶著誘人的笑意,但眼中卻是深沉的殺意,只要面前的男子稍微露出一點色慾,她立時便要取了他的性命。
對方受了誘惑再動手,所承受的因果報應要比強行害人要小的多得多,這也是她們不一上來就動手的原因。
因果報應,天理循環,皆在茫茫天道之下,修成鬼魅之身不易,誰又願意輕易捨去?
屋中小蝶仍在想盡辦法,用各種語言姿勢誘惑寧采臣,小倩靜靜地站在院落當中,眼中閃過一抹不忍之色,心中默默地為那屋中的書生祈禱著。
大概只有這樣才能證明她依舊還保存著一絲作為人的善吧!
這世間惡人太多,善人太少,惡人長命,善人短生,哪有半點公平道義可言呢?
天地不仁,萬物芻狗而已。
「祝你好運。」
她輕輕吐出這四個字,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緩慢,卻有節奏的腳步聲,逐漸接近。
她轉頭看去,恰巧見到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抬腳踏入廟門當中,兩雙同樣清澈的眸子對視在一起。
這一刻,命運的齒輪開始向著不同的方向轉動,無法迴轉。
小倩想起屋內還有小蝶和那個書生,那眼前的男子該是自己今夜的目標了,淺淺一笑,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可憐的笑容,朱唇輕啟,道:「深夜難寐,寂寞難耐,願與君歡好!」
喬辰安聞言一愣,恐怕任誰在這樣的情景下都要發愣,忍不住細細的打量起面前的女子來。
一襲白衣,眉目如畫,青絲披肩,一對翦水秋瞳中仿佛帶著化不開的愁意,似乎在訴說著曾經經歷過得苦難。
瓊鼻挺翹,划過一絲完美的弧度,紅唇鮮艷欲滴,泛著一層瑩潤的光澤。
雪白的玉頸如白天鵝般優雅,肌如凝雪,深入到白裙當中,月華照耀下,兩者相映,幾乎分不清哪一個是肌膚的顏色。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過如此。
喬辰安望著眼前的女子,下意識驚訝出聲:「小倩?」
在這蘭若寺當中出現的白衣女鬼還能是誰?只是她此時不是應該同寧采臣在一起嗎?怎麼會反而出現在這裡?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因為自己的出現,「書上」的歷史似乎在悄悄發生變化,但誰又能說清是好是壞呢?
世界總是在未知中向前發展。他這隻誤入的「蝴蝶」輕輕煽動了翅膀,攪起的又會是怎樣的一場變化?!
心中帶著一萬分的抱歉,寧兄,我打擾了你的一樁美事啊!
早已不是故事中的那個蘭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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