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神一個恍惚的空當,身上就又被砍了兩刀。
於是再不敢分神,咬緊牙關繼續拼殺,已經再顧不得去想,為什麼去營救接應左副將的武青林會在這裡出現了。
以他對武青林的了解,他雖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但卻又是重感情的,與左副將共事的這幾年,也頗受了關照和助益,得知左副將身陷敵軍包圍之中,不可能會為了分身來對付他,就見死不救的!
是的!今天這就是個局!他已然確定!
原是他用來對付武青林的,卻被那小子將計就計的反過來算計了……
這邊武青林帶人火速包抄回南城門外,彼時在那邊生事的南梁軍隊還並不知道自家主帥已經身死的消息,三萬餘人的隊伍,看上去聲勢浩大,卻不過只是拖拖拉拉的做戲。
不真的全力試圖攻打進城去,但也做足了架勢,拖住了城內大胤的駐軍,叫他們不敢分心他顧。
武青林帶人從後面包抄,直接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南梁的將帥匆忙間只能指揮軍隊調轉方向來迎敵。
而城門樓上的大胤守軍雖然也是始料未及會有自己人從後面包抄了南梁的軍隊,可戰場上前後夾擊,絕對是最好的戰機,頓時也是士氣大作。
駐守的參將指揮弓箭手先行強殺、搶了一輪人頭,隨後就打開城門,城內嚴陣以待的五萬軍隊殺出。
南梁人今夜本就不是做了十足的準備來開戰的,彼時已經陣腳大亂,大胤軍隊以絕對性的優勢,快速的收割人頭。
武青林卻沒有止步於此,待到城門打開,自家的援軍殺出來之後,又緊急點了三萬人,帶著就走,連夜突襲了南梁的駐軍大營。
南梁在邊境壓了十四萬人,這十餘年來就是以這樣的陣仗造成假象,震懾不明他們虛實的大胤人的。
今夜他們往元洲城南城門壓軍四萬,東西兩側城門分別象徵性的派了五千兵去堵門,分散大胤駐軍的注意力,另外還提前勻出了一萬人在東邊的山坳里設伏……
如此,他駐軍中還要分出兩萬人的常駐在他們自己的邊城,鄆城之內的。
是以——
這夜營內駐守的只剩六萬人。
而另有一點武勖並不知情的是——
左副將並不曾真的中伏,武青鈺出去接應,自然也沒遇到被截殺的兇險……
因為武青林和蕭樾早就各自安排了人手,分別在東西兩邊適合設伏的山坳和峽谷處守株待兔了幾日了,提前布好迷煙,只等著武勖狗急跳牆來借南梁人的手對付武青林,他們在東西哪邊給武青林設伏,潛藏在那附近的探子就看準時機點燃迷煙給他們熏一熏。
這樣的冬日裡,山野之地的風是每天不斷的,只要看好了上風向——
一片迷煙散過去,別說他是一萬人,就是十萬人也能盡數放倒。
是以,左副將是趕在進入煙霧區之前就被武青林的人給攔下了,那些假意擄劫百姓出城的南梁探子也全倒在山坳里了,左將軍的人趕到,只點了幾十個士兵用濕布蒙住口鼻,過去把昏死的百姓撿出來,先扛到旁邊安全的地方暫時藏起來了而已。
隨後武青鈺率軍趕到,兩股人馬合成一股,也沒閒著,直接長驅直入,偷襲了南梁駐軍的西大營,以火攻燒了他們的糧草庫,已經先交上了手。
南梁今夜雖然沒有縱酒狂歡,可畢竟也是除夕之夜,難免人人放鬆,再加上他們主帥不在軍營里坐鎮,誰也沒想到十多年來一直被他們堵在北邊的大胤軍隊會突然過境襲營……
雙方交戰起來,南梁人是頗有點手忙腳亂的。
只是他們畢竟人多勢眾,左副將和武青鈺帶的人馬漸漸不敵……
恰在這時,武青林又率軍趕到,又是一招前後夾擊!
大胤的士兵們這十多年被堵在元洲城裡,只能防守,突然揚眉吐氣了一次,並且在因為自家世子用兵如神,戰果連連,這一晚上全都熱血激盪。
即便他們不到四萬人,也只用了一個多時辰就將南梁的六萬駐軍斬殺殆盡。
這是武青鈺從軍以來,經歷的第一場正兒八經的戰事。
這樣的驚險曲折,這樣的熱血戰場……
一場拼殺下來,自己身上傷了好幾處都儼然顧不得了,就更沒腦子去想他那作妖的老爹這會兒到底是在做什麼,擦了把臉上的血水,就策馬迎到了武青林面前,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大哥……」
武青林看見他手臂上的血口子正在往外淌血水,便從戰馬的褡褳里摸了瓶金瘡藥給他,一面環視一眼周圍戰後堆屍如山的戰場,再次下令道:「離天亮還有個把時辰,留下五千人打掃戰場,二弟,你協助左將軍繼續南下,趁著現在,一鼓作氣,拿下鄆城!」
「痛快!這一仗打的真是痛快!」左副將也朗聲大笑著策馬過來,聽了武青林的話,就和武青鈺互相對望一眼,明顯都對這道指令真有些意外,確認道:「我們要南下攻城?」
「斬殺他們的邊防駐軍,只能痛快一時,震懾一時,要從根本上拿捏住南梁,絕不能止步於此。既然今日機會得當,那就不要遲疑猶豫……」武青林道,目光凝視著夜色之中的陌生山川,表情堅毅,「事不宜遲,趁著他城中駐軍對具體情況還不甚明了之前,火速出擊。不僅是鄆城,以此往南還有連續兩城,都處於平川之上,地形不利於設防,那兩城我們也一鼓作氣的拿下來。有了這三座城池在手,南梁軍隊又受重創……他們壓制我朝邊境十幾年的局面,也是時候該逆轉了!」
他的話,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武青鈺這陣子嚴防死守的盯著他老爹,就唯恐他老爹作妖,目光一直都放在那一射之地以內,哪裡想到無聲無息之間他大哥已經將棋盤擺的這麼大了?
是了!十二年前,大胤的駐軍和百姓都因為他武家的過失,受到了莫大的創傷和傷害,以至於這麼多年過去了,邊境的駐軍和邊城百姓其實也都從來沒有踏實過,一直都在戰戰兢兢的時刻防範著南梁人,將南梁大軍視為洪水猛獸。
既然是要糾正當年犯下的過錯,就不能治標不治本!
拿下南梁的城池在手,逼迫南梁人就範,重新橫樑比較兩國的力量,只有做到這一點,才能真正的將十二年前那件事留下的陰影全部掃平!
這——
是他們武家欠著天下和百姓的!
武青鈺瞬間就振奮了精神,正待要點頭,隨後又有些遲疑的說道:「要麼還是大哥和左將軍率軍去攻城吧,你是要回城是調兵增援,以便於隨後可以馬不停蹄的繼續南下不是?我替你回城?」
武青林笑了笑,見他手臂上的傷口還不及包紮,就從自己的衣擺上撕下一塊布條先隨手給他裹了,隨後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去吧,要走武將這條路,身上早積累些軍功,沒壞處。而且……廣撒網,對咱們武家而言也是有好處的。」
武青鈺總覺得他這裡有話,似乎是在暗示自己什麼,可時間倉促,一時間也想不明白。
武青林瞬間就又重新整肅了神情,再次下令:「照我安排的行事去吧,儘量不要驚擾了城中百姓,但是在我回來之前,務必要拿下鄆城!」
蕭樾籌謀了這麼大的一盤棋,自然不可能只是為了替他們武家鋤掉武勖這個禍害就罷休的。
這一場仗的,打贏了,只是第一步。
只有拿下南梁的城池,剿殺了它的軍隊,才能從根本上震懾,將這件事上升到國政的高度……
包括鄆城在內的三座城池,是蕭樾算計好,要拿來和南梁皇帝談判的籌碼,必須拿到手!
「是!」左副將和武青林雙雙領命,就再不耽擱,火速又重新點兵整裝。
武青林沒在此地久留,帶了一小支隊伍,以最快的速度抄近路回了城。
南梁方面根本沒想在今夜真的開戰,就連他們駐軍的軍營里都沒準備,後方幾個城池就更不可能做防範。
這是一場奇襲戰,勝在以快取勝,抓緊時間,一鼓作氣的南下,不僅成算大,還能節省很多時間,但是他和武青鈺二人帶出來的這些士兵,今夜經過兩場戰事,體力會消耗到極致,這樣他回城搬兵,正好可以讓人困馬乏的隊伍攻下鄆城之後就地休整,同時也不耽誤後續,用增援上來的人手繼續南下攻城。
武青林回城,卻沒走南城門,而仍是繞到東城門進的城。
彼時城外的戰事自然早就平定了,木松帶人親自守著城門等他回來。
「快開城門,世子回來了!」遠遠地看見他帶人回來,木松一邊招呼人開城門,一邊已經快步下了城門樓。
武青林策馬進城,也不廢話,直接問木松:「城裡情況怎麼樣了?」
「南城門外的敵軍半個時辰前已經肅清,魏參將正帶人在打掃戰場。這邊……」
說著,就有所忌諱得略緩了下聲音,方才低聲道:「侯爺身受重傷,提前被搶回來了,就安置在後面的衛所里,大夫正在救治,凌參將帶人去收迷暈在前面山坳里的敵軍,還不曾回來。」
武青林沒細問武勖到底傷得怎樣,不用問他也知道——
那人這次是絕無生機的。
南梁人將主帥被殺的仇恨全部發泄在他身上,那種情況下,必是不會給他任何生機的。
武青林的面容冷肅,並沒有任何的情緒外露,只就一邊將手裡馬鞭甩給親兵,一邊吩咐:「叫人再回營點兵,今夜尚不曾參戰的兵將全部點齊了給我帶過來,今晚已經參戰的,叫他們的將官一一查問下去,尚有體力,並且還願意再次上陣殺敵的,也全都清點,半個時辰之內,能跟我走的務必全部到位。再去傳龔將軍,叫他點了適用的將領,也一併過來。我們讓南梁人壓制著許多年,今天擇日不如撞日,就一併將這些年積壓的所有怨氣都出了!」
今晚鬧這一出下來,雖說整個元洲城內外遍地開花,混亂不堪,但因為梁軍準備不足,這一戰下來算是叫大胤撿夠了便宜,殺了他們近十萬人,己方折損不過數千。
且不說是受了南梁多年窩囊氣南境駐軍,就是大胤建國的這近兩百年間,這樣勝負懸殊的戰事也沒見第二場了。
整個大胤軍隊的士氣都振奮到達了一個全新的高潮,即便剛經歷過一場廝殺的士兵們,此刻也都是容光煥發,精神抖擻。
武青林下了命令,正在附近休整的士兵們已經自主的紛紛響應,振臂高呼:「追隨世子!追隨將軍!誓要將多年的怨氣都出了!讓梁人知道我們的厲害!」
旁邊的衛所之內,武勖直挺挺的躺在簡易的板床上,整個人跟個血篩子似的,身上無數個窟窿都在往外冒血,身體也不受控制的不住抽搐。
他整個人早就處於半離魂狀態了,三個大夫圍著他全力救治,卻跟本連血都止不住,這樣的大冬天裡,全都是一腦門的汗。
武勖聽著外面的動靜,本來已經失去焦距的眼珠忽然有點生氣,正費力的睜著,想從緊閉的窗口往外看,卻奈何——
他看著是還有呼吸,但身體卻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一樣,就算拼盡了全力也操縱不了自己做出任何的一個動作來。
正在惱怒急躁的時候,半舊的房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
一身戎裝的武青林舉步走了進來。
剛經過一場血戰,他身上有鮮血也有傷口,但顯然——
那些血更多是敵人濺在他身上的。
這會兒也不過黎明時分,外面一片漆黑,他身上銀色的鎧甲染了血,被屋子裡的燈火反射出一種瑰麗又詭異的光芒來。
武勖覺得自己的眼睛被刺得有點疼,下意識眼皮跳了跳。
而旁邊正忙得焦頭爛額的大夫們看見他進來,卻全都如蒙大赦一般,連忙就舉著兩手血從床邊退開了,一面惋惜又慶幸的稟報道:「世子回來的正好,侯爺……趁著侯爺這會兒還有神智,世子有什麼話就父子趕緊說兩句吧。卑職們……確實已經盡力了……」
武勖這些年在軍中積累起來的威望和人緣都不差的,幾個大夫一臉悲痛的神色都是不摻假的。
武青林點點頭:「我知道了,有勞諸位了。」
幾個人拱了拱手,相繼退了出去。
木松關了房門。
武青林卻是站在剛進門的地方沒動,甚至於臉上表情也沒額外的變化一點,只還是一張冷肅又嚴峻的面孔。
武勖死死的盯著他,他倒是想要說話,可嘴唇連蠕動都做不到了,只就瞪著一雙死魚一般的眼睛,死死、死死的盯著眼前身姿挺拔,長身而立的少年。
武青林已然是不屑於同他浪費時間糾纏了,直接開口就長話短說。
「二叔……」他說。
武勖的眼睛驟然圓瞪,顯然是對他突然出口的這個稱呼完全的始料未及。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又是怎麼知道的?
如若武青林是早就知曉了一切的內情,那麼今晚他所擺的這一局就未免太可笑了些……
原來,他的底牌全都早就翻出來了?那麼這陣子他所做的一切,落在武青林的眼裡,豈不是都跟一個跳樑小丑一樣的可笑?
武勖的臉色一瞬間因為惱恨而漲得通紅。
他瞪著武青林,想說什麼話,喉嚨里卻發出了幾聲「咯咯」的怪聲,聽著十分的瘮人。
想動又動不了,想說話又說不出,並且這一怒之下,身上好像所有的傷口都被牽動了,開始往外噴血。
他用力的攥著身下的褥子,眼神猩紅且瘋狂。
武青林橫豎是從沒指望他會悔過,當然——
也不盼著他能悔過。
事情既然都到了這一步了,他就算現在說是懺悔了……
又豈不顯得可笑?
武勖發不出聲音,他也得了清淨,並不以為意的繼續說道:「這些年裡,再不該做的事,你也都已經做絕了,說實話,單衝著咱倆兩房之間的恩怨,我原也不該叫你死的這麼痛快的,可是……」
說著,就自嘲的苦笑了一聲:「你占了你姓武的便宜,今日我也就只能給你這般草率的一個收場了。這輩子,沒什麼好說的了,你欠你生身父母的,欠你兄弟族老的,欠你妻兒骨肉,還有欠這天下的,武家都會一一替你還了,但願你下輩子好自為之吧。」
跟武勖這種人,確實跟他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
他這種人,但凡會存有一絲的悔過之心,也不會埋頭一路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武青林說完,就當真半點也不糾纏的,轉身又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黑暗突然之間褪了下去,一線天光自東邊的天際緩緩拉開,太陽還沒升起來,但是——
這嶄新的一年,嶄新的一天就這樣在天地間拉開了帷幕。
武青林回到東邊的城門樓上,下面凌參將剛好帶著從山坳里綁縛的近萬人的南梁戰俘,雄赳赳氣昂昂的回城。
武青林從高處看下去,看著匍匐在腳下的一大片人頭,只是冷靜又短促的吐出一個字:「殺!」
城門之下,一片譁然。
據說那天的東城門外,行刑的劊子手斬了一上午的人頭,城中百姓奔走相告,全都歡欣鼓舞,居然沒有一個人因為這場突如其來叫他們年都沒辦法過的戰事而沮喪抱怨。
一萬顆南梁戰俘的人頭落地,徹底洗淨了十二年前潑灑在這片土地上的鮮血。
那一場噩夢——
終於,徹底的醒了!
南境的捷報回京,已經是正月初十。
當天夜裡,八百里加急的十多封奏摺和戰報一同被遞送進京,送到了蕭昀的案頭。
除夕夜,南梁軍隊直逼元洲城下,縱火行兇,攻城挑釁。南境駐軍絕地反擊,以刺殺南梁主帥為始,徹底將戰局扭轉,毫髮無損的搶回被擄走的百姓婦孺,斬殺集結於才城下的敵軍,同時以奇襲戰術,端了南梁的邊境駐軍大營,攻下鄆城。此後連續四日,大軍一鼓作氣,又相繼拿下兩城。南梁人原是想趁大胤軍隊人困馬乏之際反攻回來,可大胤方面早在除夕夜就放狼煙緊急調派了臨近州縣的駐軍前來增援,將新攻克的城池穩穩地守住了。
此一役,雖然我軍也痛失主帥,但是歷時十二年,終於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次日的早朝上,朝野震驚!這一年,是這十多年來,大胤人過的最為揚眉吐氣的一個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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