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和顏悅色,說話的語氣也慢條斯理,心平氣和的。
林彥瑤卻如是心上被誰打了一悶棍。
她聽出來也看出來了,孟氏這根本就不是在跟她打商量。
這女人,看著是在笑,但就是這個看上去溫溫和和的笑容,卻叫她看得心裡發寒。
站在後面的藍玉一聽孟氏這話,當場就有點忍不住了,急切的便要上前理論。
林彥瑤連忙收攝心神,以眼神將她逼退。
孟氏看在眼裡,也不動神色,只是繼續喝著茶道:「我知道你是個明事理的孩子,這件事我確實是為你們打算的,你覺得呢?」
林彥瑤放在膝蓋上的那隻手死死的攥著,面上表情強行維持冷靜的與她對視:「婆婆的關心,兒媳十分感激,您的吩咐,我也必當遵從,只是——這件事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應該還是要問問鈺哥的意思吧?」
「這些事,他不懂的。」孟氏仍是心平氣和的樣子,也不過分逼迫,「我的話,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回去問問你母親,同為女人,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她當是清楚的。」
林彥瑤已然是看清楚了她的態度,索性就不接茬了,孟氏就是在逼她就範,要麼她就得直接答應,要麼就說什麼都白搭!
她現在嫁進了定遠侯府,那就是武家的人了,哪有凡事都回娘家請娘家母親拿主意的道理?孟氏就是拿這話堵她的嘴的。
婆媳倆的這第一次正面談話,雖然彼此都沒紅過臉,但也等於是不歡而散了。
喝完了茶,林彥瑤就起身告辭:「天色晚了,兒媳就不打擾婆婆休息了,改日再來請安!」
「嗯!回去吧!」孟氏點頭,安排了書琴親自帶人去落雲軒把那些東西送過去。
林彥瑤又道了謝,這才帶著藍玉從南院出來。
待她人一走,孟氏就擱了茶碗回裡屋去了。
書容伺候她洗漱,一邊忍不住的問道:「夫人,您若是不想讓二少夫人這麼早生養,暗中叫人往她的飲食里做點手腳就是,反正她初來乍到的,還不是由著您拿捏?可您這樣當面說出來,豈不是直接壞了婆媳情分?」
「做手腳?」孟氏一邊洗手一邊斜睨了她一眼,冷笑:「我在私底下做手腳,一旦被人拿住了,就是落在實處的把柄,只有蠢貨才會那麼做。這個林氏我自是不必看在眼裡的,但是和鈺兒之間的母子情分卻不能不顧,那孩子我太了解他了——我把話說在明處,這林氏看著也不是個衝動的,她明知道我對她不喜歡,但凡了為了來日方長,這件事十有八九她是不該忤逆我的,而且我說的話裡頭有哪一句是說錯了的?回頭就算鈺兒知道了,也怨不得我!」
林彥瑤怎麼想她,她半點也不介意。
可是自己的兒子的性情她是太了解了——
如果她玩陰的,武青鈺知道之後,必然跟她翻臉,對她不依不饒,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冒這個險的!
現在軟硬兼施的逼迫林彥瑤,讓林彥瑤自己去喝避子湯,事後就算武青鈺知道了,她今天這話說的本來也沒有錯,他挑不出自己明顯的錯處來。
書容是知道孟氏不喜歡武青鈺選的這門親事的,所以也並不覺得她逼迫林彥瑤暫時不要孩子有什麼不妥的,只不過回頭想想林彥瑤方才的那個態度,明顯就是不樂意的……
書容還是不怎麼放心:「那萬一她明兒個回門真的跟林家的夫人說了……林家的人要是知道了,會不會不依不饒啊?」
孟氏眼中浮現些許明顯的惡意來,不以為意的說道:「我就是讓她回去說的,橫豎她現在已經嫁進了我武家的門!林家那一家子真以為這裡就是免費給他們擦屁股的嗎?他們當初貪圖了這個便宜和便利,這時候就得回過頭來想想了!橫豎那丫頭已經是咱們武家的人了,除非他們想把人直接領回去,否則的話——就得聽我的!」
林彥瑤已經嫁過來了,那麼現在林家就完全處於被動了。
就算李氏會覺得她的這個要求過分,可是他們能怎麼樣?別說林彥瑤前面已經出過事,壞了名聲了,就哪怕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不管是被休棄還是合離之後,這一輩子也完了!
這就是女人!女人就是這樣的命!嫁了人之後,就只能認命!
孟氏將這話說的信誓旦旦,書容撇撇嘴,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就專心伺候她洗漱。
這邊林彥瑤從南院出來,就打發書琴先把東西送回去,她自己帶著藍玉在花園裡遛彎消消食。
書琴倒是聽話,直接就帶人先走了。
待她們一走,藍玉就忍不住的爆發了:「小姐,您說這侯夫人是什麼意思?這也太欺負人了吧?說什麼是為了您好,分明就是找藉口逼您的。別說是定遠侯府這樣的大戶人家,就是尋常的百姓家,誰家的媳婦成了親,不是把子嗣擺在第一位的?生不出兒子來,怎麼在這樣的大宅院裡站穩腳跟?她話說的雖然好聽,卻是明擺著給您穿小鞋呢,不讓您生?這是打算著要往姑爺房裡塞人麼?什麼玩意兒!」
要說生氣,林彥瑤自然比她更氣更糟心,這時候卻只是沉著臉,不做聲。
藍月卻是越想越氣:「虧得一開始我還以為這侯夫人是個大度的,沒想到她這一聲不響的,是在肚子裡使勁憋著壞呢,一開始不吭聲,是等著您跳進坑裡來,然後就得由著她拿捏了?」
你要是看不上人家姑娘,一開始你直接說啊,要死要活的逼著你兒子不要娶不就完了呢?哪有這樣的?一開始你悶聲不響的裝好人,現在等成了親,生米煮成熟飯了,你才跳出來作妖?
藍玉是急得不行,說了半天,見自家小姐還沒事人似的一味地沉默,就忍不住的拉她的袖子:「小姐,您倒是說句話啊?這侯夫人明擺著沒安好心欺負您呢,一開始就這樣,這要是不能想個法子對付過去,以後這天長日久的,您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林彥瑤擰眉側目看她一眼:「既然明知道她是憋壞針對我的,那你說應該怎麼辦?」
孟氏是自家小姐的婆婆,單就這個身份上,就能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
藍玉遲疑著道:「要麼——您找機會去老夫人那提一下?」
林彥瑤苦笑:「我這才過門就急著去老夫人那嚼自己婆婆的舌根,何況方才她的原話你又不是沒聽見,說的多好聽啊,從頭到尾都是為我好,雖然咱們知道她是為了什麼,外人可不知道,我要是去告狀,別人會怎麼想?」
本來大家都已經覺得武家娶了她,就是對林家的大恩大德了,孟氏那個婆婆還是為了兒媳婦的安全考慮才提了這個建議,如果她敢去找老夫人告狀,林彥瑤確信——
第二天孟氏就能將這事兒散播出去,鬧到盡人皆知,到時候所有人都會指責她不識好歹,進門就找事兒。
孟氏這個女人,似乎——
慣常喜歡玩陰的?
藍玉一愣,頓時就更慌了:「那怎麼辦?這府里也就老夫人能名正言順的反駁侯夫人,替您說話了……要不,去找表小姐?」這個提議剛說出來,她自己就先自行否決了,「不行不行!表小姐自己都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呢,這事兒怎麼也不能找她出面,而且她還是晚輩……」
藍玉是真的急壞了,左右思索著,最後就只想到孟氏的提議了,連忙道:「要不明天回去的時候跟咱們夫人說一說,讓夫人……」
林彥瑤這才嘆了口氣,徑自出言打斷她的話:「你當她安的什麼好心嗎?她提點我回去跟母親詢問,一則是借我的嘴去氣母親,二則——這擺明了就是威脅吧!她現在跟我說的,起碼明面上還是好話,可是話里話外的意思卻是要告訴母親,我要是不順她的意,後面她還可以自己動手。」
這個孟氏,不顯山不露水,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狠角色!
林彥瑤一開始還沒想這麼深,可是走這一路,仔細把她說過的話都琢磨了一遍,這才品出了對方真正的言外之意——
是!她現在既然已經進了武家門,那就真的沒退路了,李氏就算想出頭,也出不著了,而且一旦知道了這件事,知道女兒在這邊過的不好,反而只能是自己慪死,更要擔驚受怕,別是這個孟氏會對女兒再做點什麼。
林家和武家之間的積怨,藍玉不知道,林彥瑤現在卻是十分的清楚了。
要是換成別人,她或許不會這樣惡意的揣測,但是孟氏不一樣!
他們兩家之間,是有舊仇的!
孟氏既然放不下,這就是死結!
藍玉聽她這麼一說,突然就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那現在要怎麼辦?所有的路子都走不通,難道小姐您真要聽她的?」
林彥瑤抿抿唇。
其實她剛過來時候,雖是提起孟氏就會覺得彆扭,但是武青鈺對她好,她是打算投桃報李,好好的孝敬這個婆婆的,誰曾想孟氏這上來就一個下馬威,直接就要將她打趴下了。
「我憑什麼要聽她的?我進武家的門,又不衝著她的!」心中權衡了許久,林彥瑤也拿定了主意,她深吸一口氣,眼中神色堅決,「橫豎這個干戈她是不想化解了,那以後大家維持個表面和氣就是。」
「話是這麼說,可她畢竟是咱們姑爺的親娘!」藍玉還是一臉的愁容,「這件事到底要怎麼辦啊?」
哪怕是看武青鈺的面子,林彥瑤其實也是不想跟孟氏為難的。
可現在的這個局面擺在眼前,並不是她想不想跟孟氏好好相處的事,是孟氏出手就太絕,讓她想緩和這個關係都沒有餘地和機會了。
於是斟酌再三,她終是嘆了口氣:「賭一把吧!」說完,招手示意藍玉過來,囑咐了兩句話。
藍玉聽完,眉頭就皺的更緊了:「那萬一姑爺他……」
林彥瑤笑了下:「我且欠著他的呢,若是他也想這樣,我就是退這一步也是心甘情願的!」想了想,又重新囑咐,「這邊府里的事,明天回去了,千萬不要跟家裡說,他們幫不上忙,還容易節外生枝,知道嗎?」
「奴婢記得了。」藍玉點點頭,見她臉上的笑容,就莫名的有點心酸。
這到底算是個什麼事兒啊?姑爺人那麼好,本以為她家小姐是找到好歸宿了,怎麼會攤上這麼一個婆婆?這才剛新婚第二天就這麼糟心了,以後她家小姐這日子還怎麼過?
在花園裡走了這麼一圈,林彥瑤想通了一些事,就不再逗留,帶著藍玉回了落雲軒。
武青鈺自己晚上無聊,跑後院耍了一趟劍也剛好大汗淋漓的回房來,見到她就嘟囔:「怎麼這麼晚?」
「順便在花園裡散步呢!」林彥瑤道,倒了杯水給他。
武青鈺也沒察覺她的情緒有什麼變化,拿了杯子坐下來喝水:「我還以為你找武曇玩去了。」
「明天要回門呢,我哪有時間找她去!」林彥瑤見他一頭一臉的汗,就拿了帕子給他擦。
武青鈺順手把她拉到懷裡,笑嘻嘻的親了一口。
林彥瑤臉一紅,推了他一下:「一身的臭汗,先洗洗!」
出了一身的汗,武青鈺自己也正難受呢,就放開了她。
林彥瑤叫人打了洗澡水進來,服侍他沐浴之後又幫他絞乾了頭髮。
武青鈺突然想起來什麼,突然轉頭問她:「哎!晚上叫你過去,我娘跟你說什麼了沒有?」
林彥瑤眼中神色一黯,但是很快恢復正常,仍是微笑道:「是說了點事,今天要早睡,明天我再跟你說吧!」
武青鈺還是了解自己的母親的,也知道自己這個親成的是讓孟氏不痛快了,想著她可能私底下不會給林彥有什麼好臉色,但是在他的認知里,孟氏不痛快了,最多也就是甩臉子而已。
這會兒看林彥瑤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就沒多想,抱著她上床睡了。
次日一早,他們小兩口要回門,所以起得很早。
定遠侯府裡面就老夫人和孟氏兩個長輩,然後一家子小的都沒太有正形,家裡就沒有晨昏定省給長輩請安的習慣,所以小兩口在自己屋裡用了早飯之後就穿戴整齊了,出門前想著去老夫人那打聲招呼,一進院子就剛好遇到武曇扶著老夫人從屋裡出來。
「祖母,您這是——要出門?」武青鈺問道。
老夫人看他們小夫妻兩個站在一起,就覺得舒心,臉上綻開一個笑容,還沒說話,就被武曇搶白:「今兒個初一呢,祖母要去相國寺上香的,你不知道?」
她跟武青鈺之間習慣了惡語相向,直接開口就挑釁。
「呃……」武青鈺也不知道是成了家穩重了,還是這兩天心情好,居然是沒和她一般見識,就是有些歉疚的對老夫人道:「我跟彥瑤今天要回門,不能陪祖母過去了。要不下午我們吃了飯早點回來,我上山去接祖母?」
老夫人笑道:「不用!相國寺我每月都去,又不是很遠,也不一定今兒個就回的,你們回門是正經事,你們忙你們的,曇丫頭跟我作伴就成。」
老夫人每個月的初一都去相國寺上香,有時候遇上方丈大師講經她感興趣的,也去聽聽,可能會在山上住一晚才回。
武青鈺是知道老夫人有這個習慣的,就沒說什麼。
林彥瑤卻有點不好意思:「那下次吧,下次我們再陪祖母去!」
「行!」老夫人笑呵呵道:「你們也趕緊走吧,你娘家那邊肯定在等著了,代我跟你祖父問個好。」
「是!」林彥瑤屈膝福了福。
大家既然都是要出門的,就一起走了。
長泰和藍玉帶著人已經在大門口把要帶回林家去的禮物都往馬車上裝好了,老夫人要用的馬車也備好了,都一起等在大門口。
武青鈺一出門就看見老夫人那馬車前面拉車的馬里有一匹看著十分壯碩精神的,連忙一撩袍角,幾步奔過去:「喲!新買的馬麼這是?看著不像是馬場養出來的貨色,是馴服的野馬吧?用來拉車浪費啊,回頭換給我啊!」
車夫看了眼台階上的武曇,為難道:「二公子,這馬不是買的,是二小姐的!」
武青鈺正一臉愛惜的摸著那馬的鬃毛的。
武曇提著裙子快跑兩步過來,一把拍開他的手。
武青鈺好馬,這時候就有點厚臉皮,笑嘻嘻道:「是你是啊?哪兒來的?反正你也用不著,回頭給你打兩套好頭面,換給二哥怎麼樣?」
「不給!」武曇懶得理他:「趕快走你的!你老丈人等你過去陪席喝酒呢!」
蕭樾的東西,她本來是挺看不上的,可打從上回見識了這馬兒的靈性,就有點想眯下來了,這次出門特意囑咐車夫套上,還準備找機會在野外再跑一跑呢。
說話間,武青林也埋頭從門內出來。
「大哥!」跟在老夫人身邊的林彥瑤先看見的他。
她現在已經跟著武青鈺改了口,叫大哥了。
武青林明顯今天也不是很在狀態,本來正在埋頭想事情,這時候思緒被她打斷,一抬頭才發現大家都在門口。
「哦!你們今天是要回門是吧?代我跟舅舅他們問個好。」飛快的定了定神,武青林道。
武青鈺現在和林家結了親,倒是不刻意跟他大哥賭氣為難了,雖然心裡還是彆扭,也還是折回來道:「大哥你這是要出門?」
「嗯!」武青林略一點頭,「上回的那趟差事,回來之後一直忙,陛下傳了口諭,叫我今日過去一趟。」
他也是這時候看見外面準備了兩隊的車馬,這才想起來今天是初一,便就有些愧疚的對老夫人道:「祖母,陛下傳召不好推辭,我今兒個也不得空陪您了!」
「沒事!你們都忙你們的去吧!」老夫人道。
一家人互相打了招呼,武青林先帶著木松打馬離開了,然後武青鈺和林彥瑤上了前面的馬車,拉著後面一小車禮物往林家去。
待他們走了,武曇也扶老夫人上車,出城去相國寺。
南院這邊,書容一直盯著外面的動靜,等確定了眾人的行蹤,就立刻跑回來稟報給孟氏:「夫人!老夫人出城了,只帶了二小姐一個,世子今天被皇上傳召,說是要進宮。」
孟氏正在打算盤的手指忽的頓住,轉頭看過來,給她遞了個眼色。
這一天的機會,真不好等,不過卻是值得的,武青林都剛好被皇帝叫走了……
*
春暖花開的季節,城外的風景正好,再加上這天是初一,上山進香的人也多,雖然相國寺在城外了,出城的這一路上也是車馬行人不斷,很是熱鬧。
武曇趴在窗口看風景。
老夫人坐在車廂里閉目養神,一路上十分的悠閒自在。
相國寺在坐落在城郊離城十里左右的大孤山的半山腰,是京城周遭最大的一座寺廟了,就算是宮裡的貴人偶爾出門拜佛也都是來的這裡,歷來香火旺盛,所以上山的路也修得好。
本來馬車是可以直接到寺院門口的,因著天氣好,老夫人就讓車夫和護衛們先帶著帶來的僧衣和香油錢先上去,她帶了武曇徒步上山。
這麼一路走來,等上山了就已經差不多中午了,再加上老夫人遇到了同是來燒香的熟人,一塊找地方說話去了。
武曇想了想,就是找了寺里的管事僧,讓給她們準備了過夜的廂房。
相國寺這裡常有貴人們來往,後面有一大片院落都是給客人準備的禪房。
小沙彌引著武家的僕從往撥給她們的小院裡搬東西,武曇難得出來一趟,就沒有進屋去,站在院外的小路上一邊曬太陽,一邊指揮他們安置東西,正愜意呢,就聽身後有個聲音道:「咦,對面那院子今天有人住了呢!」
是個不大的小丫頭的聲音。
武曇轉頭,就見斜對面的院子裡剛好有人推門從屋子裡出來。
再一看——
居然還是個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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