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霽雲坐在胡床上,面前擺著他渴望已經的酒肉,周圍是安全的城池,旁邊是一雙雙敬仰的眼
這可比犬戎人的千軍萬馬讓他難過,他扭來扭去,怎麼也不適應這種氣氛。
「就這樣了?」
「就是這樣,南八無能,未能見到皇甫惟明,還在洪濟城外將他痛罵了一頓,他只怕絕對不會來援了……」
南霽雲這個時候冷靜下來,想到自己在洪濟城外痛罵皇甫惟明的事情,心知只怕自己將事情搞砸了,當下就從方才沖入萬軍的興奮中脫了出來,有些沮喪地道。
周圍一片死寂,葉暢咽了下口水,而那邊高適輕聲道:「保密。」
「對……對,保密,你們都記著,南八將信送到了皇甫大夫面前,皇甫大夫差他入城,與我們相約……相約以狼煙為號,只待狼煙燃起,裡應外合,定要將犬戎殺個片甲不留」
葉暢回過神,看著周圍,見都是自己帶來的伴當,稍稍放下心來。
李白一把將南霽雲面前的酒搶了過來,自己一口喝盡:「對,不過就是死戰……原本就不指望…
然後他就看到葉暢怒視著他,他訕訕笑了笑,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這位大詩人還當真是個大嘴巴,什麼時候都管不住自己。
「皇甫惟明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岑參臉色有些發白,這還是他初次意識到,官場中的傾軋,可能比敵寇更為可怕。
「大夥也不必太過擔憂,南八鬧出這一場,出乎皇甫惟明意料,他只怕也拖延不了……不對,不對」高適正要寬解眾人,突然間眉頭一皺道。
幾乎是同時,葉暢也以拳擊掌:「不對,不對」
兩人對望了一眼,李白露出深思之色,而岑參則一頭霧水。
葉暢飛快地跑到屋間後,高舉起火把,湊在掛在牆上的地圖看著。才看了一會兒,他便嘟囔罵道:「今後我為將,斥侯必需會造沙盤地圖……」
這個時候的軍事地圖,實在讓他看不大明白,連東西南北都很難分得清。高適也湊了過來,指著圖上一個小方塊:「洪濟城」
洪濟城離化成城約是四十里,緊接著,高適的手指頭開始向一邊移去,葉暢等人屏住呼吸,當他的手指停下來時,眾人都是大叫:「積石軍」
自去年皇甫惟明向犬戎發動反擊以來,阻擋在大軍面前的,便只有積石軍這座軍城了。犬戎便是以此為基地,若能奪下這裡,唐軍再無後顧之憂,可以直接去攻擊石堡城。
葉暢與高適相視苦笑,他們獻計的時候,考慮得還是不周,終究比不上皇甫惟明這樣在邊關征戰數年的老將和在官場浮沉幾十年的官僚啊。
只怕在高適向他獻計之初,皇甫惟明就決意用這個機會攻下積石軍。葉暢與高適的計策里,原是乘犬戎出來之時半途伏擊,而皇甫惟明表面上贊同了他們的計策,實際上卻衝著積石軍去了
「這個……或有疑問吧?」岑參看著地圖,將信將疑地道。
「絕無疑問,若皇甫惟明還在,那王難得就必在,王難得早就對南八有招攬之心,豈會不讓南八入城?」葉暢雙眸中凶芒閃動,若是皇甫惟明和他說清楚這一點,他還不如此恨之,但皇甫惟明卻將他們瞞在其中
眾人都沉默了,攻打積石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使犬戎主力都被吸引到了化成城來。
「若是我攻打積石軍,便會將兵力埋伏在左近,然後令麾下吐谷渾假冒犬戎轄下,只作運送戰利品回城,用麻袋裝勇士奪取城門。積石軍城亦是易守難攻,但只要奪取城門之後,便可以將少數留守的犬戎活活堵死」
葉暢低聲說,李白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奪積石軍順利的話,皇甫惟明回援也會及時一些……啊喲」
他一拍腦袋,眼睛瞪圓,岑參也是神情不豫。
若他們是皇甫惟明,既然奪了積石軍,接下來會做什麼還要問?
自然是飛奪石堡城,乘著犬戎人主力尚未歸之機,若能連石堡城也奪下,那麼如今深入到化成城下的犬戎人便後路斷絕,回過頭來,他們再關門打狗就是。
能奪回石堡城,皇甫惟明就是立了奇功,除非化成城被破、邊令誠身亡,否則他必能藉此之功,回到中樞獻俘,甚至可能直接留在中樞,進一步窺視宰相之職
「他倒是對十一郎你極是相信,以為你必能守住。」李白想明白之一點,苦中作樂,對葉暢笑道
葉暢喃喃罵了一聲然後道:「城中有糧,有人,除非是邊令誠那豬腦子,否則怎麼可能守不住?只要守過三日,積石軍的消息就會傳來,那時犬戎必然會進退兩難……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犬戎大將末卡扎會被我們用絞車弩擊殺」
白日裡的戰果,因為擒獲了幾個受傷的犬戎而得知,他以絞車弩伏擊,擊殺了此次犬戎的副帥末卡扎,其人雖非犬戎贊普家族,但其家長末東則布乃犬戎權臣,僅次於大相沒廬窮桑之下。
故此犬戎必急於為末卡扎復仇,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化成城。
「在得知積石軍消息之後,犬戎還會有一次拼死攻擊,不如此,則無法向末東則布交待。」葉暢道:「撐過這一次殊死攻擊,接下來就好辦了……」
說到這,他神情露出一絲猙獰,眾人看他神色都是一愣,葉暢環視四周,大夥並肩作戰,原本的情誼就更進了一步,因此,有些話他就不瞞著了。
「邊令誠其人,大夥都見了,況且內監監軍,有此先例,此後必為我大唐遺患無窮。」他壓低聲音道:「皇甫惟明,得此功勞,即使不被拜相,拔舉入朝也是肯定的,其人亦是非善類——我欲驅此二人互傷,諸位以為如何?」
「如何互傷?」高適沉聲道:「若做得不周密,只怕我們便有滅頂之災。」
李白笑道:「此事易耳,交與我便是,離了護衛,殺邊令誠如屠一犬,而邊令誠若死,內監必受震懾,不敢自請為監軍,皇甫惟明也會因此獲罪……」
這話是葉暢藏在心裡的,他不敢說出來是因為還有所顧忌,卻不料李白毫不掩飾地說出。葉暢很有些吃驚,但一想李白曾遊俠天下,替人仗劍復仇,便又釋然。
由李白說出這個打算,也最好不過。坐在那邊吃喝的南霽雲此時卻道:「諸公皆有用之身,不可輕動,某一武夫,得諸公厚愛,此某效力之時也,待亂軍之中,某一箭射死邊令誠就是,不勞青蓮先生污手。」
葉暢笑道:「此事你們都莫與我爭,我欲除邊令誠之心久矣,到時我自會安排,保管沒有紕漏。
這是葉暢的真心話,邊令誠妄圖對他的釀酒伸手,葉暢口中虛以委蛇,實際上哪有不轉念頭除之的葉暢便是要將釀酒獻與權貴,李林甫、高力士豈不比邊令誠更值得結納?甚至直接獻與李隆基,都遠遠勝過邊令誠。
原本葉暢只是想暫時應付他,先借他的監軍使之威用用,現在看來,這個監軍使啥用處都沒有,倒不如以他的死來扳倒皇甫惟明。
眾人既然下定決心,接下來連著兩日死守,心中便有底氣。到第三日,犬戎軍大舉進攻,連在一直在城中戰戰兢兢的邊令誠都被驚動,忍不住上了城頭。見葉暢親冒矢石在指揮,忙拉著他到了一旁
「葉暢,你實話實說,這城究竟能否守住」
犬戎連著三日攻城,如今城中守衛折損也已經超過三百人,其中有不少便是邊令誠的下屬。邊令誠的親信不斷將城頭血戰的消息傳回去,得知城池隨時可能失守,邊令誠便生了新的心思,琢磨著若真不能守,便要人護他突圍而走,反正犬戎最看中的是糧草工匠,他或許還能輕騎脫身。
「邊公有何指令?」葉暢這三日睡眠不足,因此早就沒有翩翩佳兒的風度,眼睛裡布滿血絲,向邊令誠問道。
見周圍人都離得遠,邊令誠壓低聲道:「我看犬戎聲勢,不破城只怕不肯罷休。你若是覺得沒有把握,不如將南八、善直調來歇息歇息,然後護送我們,縋繩而下,自後城脫身——戰馬也可以縋下去嘛。」
他倒是打得如意算盤,南八神射,善直勇猛,有這二人護衛,他心中更覺安適。葉暢也是非要帶的,若不帶走葉暢,誰來替他賺錢
葉暢沉著臉,好一會兒道:「邊公所言甚是,不過此時卻不是脫身之時,要待夜間才行……邊公,今日犬戎攻得如此猛,想必晚上防備會疏漏些,到時邊公再自後城脫身,如何?」
「你不與我一起?」邊令誠訝然道。
「我自然與邊公一起走……不過,為防驚動太多人,李太白他們便不能帶走了……邊公身邊,也只能帶最多不超過十個親信,其餘人等……唔,邊公可令他們上城助戰,免得被他們發覺。」
葉暢很清楚太監的心理,邊令誠是極度自私的人,雖然他帶著五百人來,其中少說有五六十人是他自己招來充作親信者,但在自己的性命與親信之間,他肯定選擇前者。
邊令誠覺得有理,葉暢連好友李白都放棄了,他如何能帶著太多人。二人繞城轉了兩圈,尋找適合離開的地方。見葉暢考慮得這麼細緻,邊令誠再不懷疑,當下道:「葉暢,你莫要擔心,此戰失利,非你我之責,以一千餘人堅守三日,已經是竭盡全力了,那皇甫惟明不肯來援,才是死罪」
葉暢心中一動:「邊公,乘著此時有機會,何不寫一封密奏,將此間事情,緣緣本本記下來,免得咱們脫身時慌亂有所遺漏?」
「你說的是,咱這就去寫」邊令誠對皇甫惟明是恨極,這幾天都在琢磨著如何去告狀,聽得葉暢挑起此事,他心中怒火頓時被激起:「寫好了給你過目」
葉暢嘿然一笑:「某還要多做些準備,務必使邊公撤離之事甚為穩妥——或許在今夜,我會安排一場反擊,鬧得犬戎雞犬不寧,乘機安排撤走。」
邊令誠連連點頭,且不說他急匆匆回去寫告皇甫惟明黑狀的密奏,葉暢將高適等人請到一處,把邊令誠的打算說出來:「這沒卵的閹豎,果然要棄城而逃」
「葉十一,還是你料得准」李白挑起大拇指:「只是讓他手下渲染一番城頭的血戰,他必定坐臥不安,主動要求逃走」
「城中人多眼雜,不好動手,而且邊令誠的親信眾多,也易走漏風聲,但他只帶不足十個親信出去,則是咱們的機會。我會安排好……高公,城中之事,暫時就靠你了,若有人問起我……」
「只說你這幾日苦戰,如今犬戎退兵在即,你暫且歇息去了。」高適看著李白:「太白,葉十一的軍帳,就由你守著,若有人硬闖,你手中的劍直管招呼。」
「放心。」李白甚是興奮,但又有些惋惜:「可惜,我還想著看邊令誠那閹豎死到臨頭的嘴臉
若換在參與這場大戰之前,李白定然是要堅持去殺邊令誠的,但是經過這幾日血戰,他性子終於略有改變,做事情沒有那麼率性了。
「犬戎上城了」正當他們還待商議,突然聽得前方警鑼,有人跑來報道。幾人便一笑而散,各帶人手上城守衛。這幾日犬戎登上城也不只一次,因此眾人心中倒不驚慌。
此次犬戎的進攻又被擊退了,城中也再次增加了百餘傷亡。這個消息讓邊令誠下定決心,他召來葉暢,將自己寫好的密奏給葉暢看:「葉暢,你看看這密奏如何?」
葉暢看了看其中內容,滿篇都是對皇甫惟明的咒罵,看完之後,葉暢笑著搖頭:「邊公,恕我直言,你究竟是內庭出身,斗這滿腹詭譎,不是皇甫惟明對手。若你真欲將皇甫惟明掀翻,切不可如此
「為何?」
「皇甫惟明若乘著咱們吸引犬戎主力的機會,奪了積石軍甚石堡城,那麼一功遮百過,你這個奉上去,不過是你嫉妒他功大罷了。以某之見,倒不如說是邊公與我等明知皇甫惟明欲以我等為餌,依然慨然赴任,為國不恤身,每日血戰,只盼能將犬戎主力死死拉住,好為皇甫惟明爭取時機……」
他一說,邊令誠頓時明白:「妙極,妙極,這樣一來,皇甫惟明若是勝了,也是我們功勞最大,若是敗了,更是他無能。然後再曲筆寫他見死不救,為獨占全功,置我們生死於不顧……不愧是葉十一,好,就按你說的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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