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眷裴氏人才濟濟,從朝中到地方,出仕為高官者不計其數。劉墨說是前往太原府見身上兼著軍器監一職的太原尹李量,但實際上,卻是趕到了絳州聞喜,去見中眷裴氏的族老。
絳州聞喜裴氏分成三支五房也已經數百年了,單單中眷裴氏的子弟便已經數以千計,仕宦為官者亦是一時極盛。因而,中眷裴氏定邑所在的河東堂,並不是一家獨大,而是各支分別派人列席其中。貴如當今宰相裴光庭,在河東堂中也不能一言決之。
而裴休貞能夠在河東堂有話事權的十三人中占據一個席位,卻多虧了其父裴思簡的英烈之名。裴思簡雖至死不過是寧遠將軍,易州修政府左果毅,但他是裴行儉的從弟,早年從官拜定襄道行軍大總管的裴行儉征東突厥,而後又從大將軍李孝逸平定徐敬業的叛亂,在武后末年,他作為行軍總管從王孝傑平定契丹李盡忠等人掀起的叛亂之時,於營州之戰中力戰而死。營州之戰武后連派重兵卻先後大敗,積屍盈壑,裴思簡最終連屍骨都沒能收殮回來,自然更談不上追贈。
裴氏族人自然心知肚明,這都是因為武后是內鬥一流,外戰無能,一再自毀長城斬殺大將。可是,在武后權握天下年間,甚至連出身洗馬裴的裴炎也被殺,牽連親族,而中眷裴氏一族能夠在整個武后年間始終沒受到太大的波及,裴行儉裴思簡等裴氏子弟能夠隱忍事上,也不失為明哲保身之道。故而李隆基即位之後,裴思簡入仕不久,便在河東堂中得到了一個話事的席位。而在裴氏一族的鼎力支持下,他從最初的寒微到翊府中郎將,只用了短短十五年。
只不過若是早些年,他也並不在絳州聞喜,而是和母親以及兩個弟弟定居在洛陽教業坊。然而,因為開元十五年母親李氏去世,他在將其安葬之後,服孝二十七月後,因起復尚待時日,而聞喜還有不少家務瑣事需要處理,他就把弟弟們留在洛陽,自己帶著一行隨從單身到了聞喜,這一住就是大半年,正好撞上了杜士儀差人送來的這一封密信。尚在河東堂宗堂之中的裴氏族老連夜集議,誰都覺得代州事是一個燙手山芋,只有年近四旬的裴休貞願意出面。
兩京裴姓官員多如牛毛,杜士儀就算是再好的記性,也只能記得寥寥數人,對裴休貞卻並不熟悉。因為三師兄裴寧的關係,和他交好的裴璀和裴寬都屬於南來吳裴,除卻裴光庭之外,中眷裴氏嫡系子弟他大多兩眼一抹黑。因見裴休貞得信之後只用了短短兩日就從絳州趕了過來,而且手段凌厲,讓對手毫無察覺,此刻又誠懇賠罪,縱使他對裴遠山此人輕蔑不齒,對裴光庭也好感不多,但絕不會就此小覷了所有中眷裴氏子弟,當即上前一步雙手將人攙扶了起來
「裴兄何至於如此?裴兄不辭路途辛苦趕了過來,又助我擒下兇徒,我已經感激不盡。中眷裴氏忠烈輩出,名臣不絕,如今不過是一不肖子弟作祟。」
家族的名聲務必要清白無瑕,這是如今名門士族立身處世的基準。不說從立國之初唐太宗李世民編纂氏族志開始,就一直對世家提防不已,就是如今,李隆基對世家大族的打壓就不曾少過。如今時今地這番情形,倘若傳揚開去,倒霉的遠遠不止裴遠山一個,就連整個中眷裴氏的名聲也要受到牽連
因此,杜士儀用不肖子弟四個字給事情定了性,裴休貞也不禁舒了一口氣。直起腰的他感激地對杜士儀笑了笑,卻是輕舒猿臂,從一旁從者手中接過了那陌刀,竟將這五六十斤的陌刀視若無物,猛然間橫在了其中一個受傷俘虜的肩膀上,沉聲喝道:「爾等何人?緣何行刺杜使君?」
杜士儀從心底來說,也不想把今天在常平倉的這樁刺殺鬧大。他當年從洛陽到長安趕考京兆府試的時候,遇到過夜襲;在江南時,遇到過柳惜明的喪心病狂;要是如今這一樁再傳揚開去,縱使天子也說不定會有事不過三之嘆。也正因為如此,對於裴休貞的當場現開銷,他半點都沒有阻止的意思,反而驚訝的是自己看走了眼。
原來那貌似威武的從者,卻只是一個相當於捧刀護衛的角色,裴休貞方才是高手
同伴死的死傷的傷,首領又被擒下堵住了嘴,自己卻遭一把巨大的陌刀橫在了脖子上,儘管從理智上,那大漢知道自己不管說什麼,都很可能逃不過死,可死裡逃生的他卻反而更加激起了求生的欲望。只是一閃念間,他就咬咬牙說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本是河東遊俠兒,是他給了我一百貫,雇我來代州行事的」
裴休貞眉頭微皺,再次問了另外一人後,得到的還是同樣的答案。這時候,他的目光放在落在了那個被堵住了嘴的首領身上。
甫一抵達代州,他就以宗堂信使的名義去見了裴遠山,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拿下。繼而又根據杜士儀差人告知他的消息,逼問裴遠山與其有涉的長安人是何形貌,因此,就在適才,他此次帶來的精銳人手假借裴遠山的名義,輕輕鬆鬆將其黨羽全數剪除。既然如今所有疑點都集中在此人一人的身上,他的目光在對方身上一掃,陌刀平伸倏然下挑,竟是神乎其神地將其捆縛全都去除得于于淨淨。可還不等對方做出任何動作,他調轉陌刀,刀柄猛然在其肩頭手肘膝蓋腳踝等處連續重擊了下去。
「嗷」
那悽厲的痛呼,就連被布團塞住了嘴,眾人也能聽得清清楚楚。而裴休貞便在此時冷冷問道:「我幼習弓馬,但最擅長的是步戰在我的快刀下,你休想玩弄花樣倘若你不說實話,接下來必碎你各處關節,下一刀便是你的子孫根說,究竟是誰支使的你來的?」
隨著他身側的那個從者去取下了此人嘴中的布團,那首領原本還想趁機咬舌,可是對上裴休貞凌厲的目光,他竟是本能地生出了一絲懼怕。有心夾緊雙腿,可脹痛的膝蓋連這個動作都做不到。在權衡了說與硬抗的利弊之後,他最終頹然嘆了一口氣,低低說道:「是王公子。」
裴休貞立時毫不退讓地再次逼問道:「哪個王公子?」
「是虢國公,王大將軍的長公子」
原來又是那個坑爹貨啊看來,他派人在王守貞身上下的功夫,還真是沒有白費
杜士儀莞爾一笑,心情頓時很不錯。果然,裴休貞的臉色一時發黑,竟是怒聲質問道:「王守貞怎知道裴遠山於代州常平倉的勾當?」
這話立時問到了點子上。那吃夠了苦頭的首領眼見得裴休貞微微提起手中陌刀,粗大的刀柄仿佛隨時隨地就會砸碎自己的關節,斷了自己的子孫根,他只能慌忙大叫道:「王公子不知道,他本來只是派我去雲州,看看能不能煽動那些奚人降戶,看看能不能讓杜使君吃什麼虧。誰知道我在代州耽擱了幾日,須臾就傳來了杜使君轉任代州的消息因為我正好探聽到裴遠山侵吞糧倉事的內情,又因為知道裴相國家裡不少事情,他便把我當成了裴相國的心腹,所以
所以之後的話一下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杜士儀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這傢伙供出是假冒裴光庭心腹的一瞬間,裴休貞面色大變,那陌刀的刀柄竟是徑直重重砸下,將其一雙膝蓋骨完全砸碎。就算是醫術再好的大夫,此人下半輩子也休想再站立起來了
仿佛是心頭之憤暫時得泄,裴休貞輕輕舒了一口氣。擺手示意從者去給那痛得直打滾的傢伙收拾善後,他就這麼提著陌刀來到了杜士儀跟前,沉聲說道:「因我裴氏不肖子弟勾結外人,險些讓杜使君置於險地,我中眷裴氏宗堂倘若得知,也必然痛心疾首。倘若杜使君允准,這些兇徒能否交給我處置?」
別說杜士儀本來就不打算宣揚今天的事情,就是有心做文章,也不會執著於和中眷裴氏過不去。因為那樣的話,王毛仲興許會百辭莫辯,但中眷裴氏聲名掃地,十有八九還會牽連到裴光庭。儘管這樣的結果乍一看是除掉了一個敵人,但杜士儀深知自己並不是只有王毛仲一個敵人,朝堂上也不止裴光庭一個看他不順眼的相國。太過驟進的結果,就是多上中眷裴氏一族為敵,再加上那些隨時隨地準備一哄而上的隱形政敵。
因此,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便似笑非笑地問道:「這些人我留之無用,交予裴兄也無妨。但我還是想敢問裴兄,是到他們為止,抑或是……」
「別人既然存心構陷裴相國,令我中眷裴氏族名蒙羞,若不窮追猛打,豈不是以為我裴氏懦弱無能?」裴休貞陡然眉頭倒豎,繼而沉聲說道,「北門奴不過一區區高麗小兒,仰仗聖恩方有今日,處置了裴遠山之後,我會立時回長安,必然會代表中眷裴氏,給杜使君一個明明白白的交待」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1s 3.651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