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玉奴的天真爛漫不同,楊玉瑤雖說工於心計,但李隆基終究也愛她的嫵媚妖嬈,而且,她穿上男裝之後和自己並奏羯鼓時,那種狂野的風情,卻又和宮中那些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妃嬪宮人截然不同。所以,當聽到愛妃突然昏過去了,他還是匆匆離開了金花齋。
眼看事情才剛起了個頭,卻迭遭變故,謝小蠻自是氣怒萬分,直接罵了一句俚語粗話後,這才悻悻說道:「這下怎麼辦?」
「看來,咱們是小看她了。太真娘子故世之後,她能夠把陛下哄得團團轉,不是只靠著那張臉。」張雲容輕輕吸了一口氣,突然若有所思地說,「而且,別看她好歹也算是出身官宦世家,卻能做小伏低,又能撒嬌賣痴,還會耍小性子,一來二去,咱們這些一味柔順的自然就讓陛下看不上了」
「張姐姐,你說得對,我怎麼就沒想到」一旁的趙才人頓時一拍巴掌,重重點頭道,「我就覺得,咱們五個人加在一塊,怎麼還對付不了她一個,感情是陛下貴為天子,可在男女之事上,有時候卻也不免犯……」
這犯賤兩個字她就不敢再說了,可在場眾人無不心裡有數,當即會心一笑。而謝小蠻瞅了張雲容一眼,情知這話並不是對方想出來的,而是之前霍清入宮來看她們時提醒過的話。她們能夠有今天,色藝雙絕固然是一點,可宮中有的是這樣的人,關鍵還在於她們曾經侍奉過那位太真娘子。當有朝一日她們色衰而愛弛,天子又忘記了這一點時,她們的下場不會比其他妃嬪好到哪去可還沒等她們琢磨好怎麼漸漸改變自己,事情就一股腦兒都來了。
謝小蠻嘿然一笑,這才從容說道:「先不管楊玉瑤,剛剛高大將軍的話大家也都聽到了,不論如何,只怕太子這一關很難過。李林甫已經是權勢滔天,用不著咱們錦上添花,還不如咱們稍稍給太子雪中送炭一回。具體怎麼做,咱們五個得好好合計一下,要知道,我們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正在金花齋中這些女人合計如何拉扯太子李亨一把,以作為日後餘地的時候,李隆基卻從太醫署的御醫口中得到了一個讓他驚詫萬分的消息。楊玉瑤竟是懷孕了自從開元末年以來,十六王宅和百孫院中,常常會有新的皇家子弟誕生,但宮中卻再也沒有過嬰兒誕生的啼哭聲。作為膝下子女眾多的天子,李隆基根本就不在乎再多一個子女,但對於這些年越來越多感受到生死面前一道關卡的他來說,還能有子嗣無疑意味著他還沒老
「好,好」
李隆基連道了兩個好字,連日以來的煩躁雖還遠遠說不上一掃而空,但至少這讓他很有一種好心情。可還沒等楊玉瑤借著這個難得的機會說上什麼話,外間就通報說太子跣足求見,李隆基那張臉立刻拉長了。然而,之前驟然聽聞韋家人在禁軍之中安插人手的驚怒已經過去,他這會兒並沒有大發雷霆。他淡淡地囑咐了楊玉瑤以及御醫幾句,徑直出了門去。面對這一幕,本來有一肚子計劃的楊玉瑤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這就是統治天下的至尊好起來時對你迷戀十分,可真正遇到了什麼大事,轉眼間就把女人拋在了一邊
傍晚時分,一個驚人的消息就迅速從宮裡傳到了宮外。太子李亨竟是以和韋妃感情不睦恩斷義絕為由,請求和韋妃離婚一時間,公卿顯貴之家竟是連嘆息的都沒有,大多都保持著死一般的沉默。而王容對李亨和韋家人全都沒什麼好感,對上門拜訪和自己商議如何操辦杜幼麟婚事的小姑杜十三娘,她只是感慨道:「所以說,男婚女嫁得瞅准對方到底是什麼心性,否則有的是苦頭吃」
「可有些事情哪裡又能真看得那麼通透?」杜十三娘倒是有些同情韋妃,可這種時候外人說一千道一萬也沒用,她很快便岔開話題道,「幼麟的婚事雖說很合適,又是他自己當初瞧中的,但如今盧公已然過世,聽說宋師兄接掌草堂,會不會引來別人說閒話,道是阿兄借這樁婚姻營私?」
「說是一定會有人說的,可你知道,嵩山草堂在歷經盧師過世這場風波後,如今還剩了多少人?」知道杜幼麟一定不會忍心告訴杜十三娘,王容便笑了笑,「只剩下不到六十人。當初最盛時有幾近七八百的草堂,如今就只有這麼一丁點人了。而且等喪儀真正辦好了,離開的人只會更多。宋師兄出身寒微,不像盧師出身世家,名聲赫赫,但這樣也好,求學的人應該多是踏踏實實的寒門士子,如此一來,草堂就再也不會扎眼了。」
「阿娘,姑姑。」
隨著門外一聲喚,王容吩咐了一聲進來,杜幼麟就推門進了屋子。向母親和姑姑行禮問安之後,杜幼麟便開口說道:「剛剛得到消息,李林甫手下那批人全都出動了,對韋家人群起而攻,看這樣子韋家恐怕真的要被連根拔起」
「就算連根拔起,也只不過是彭城公房,而且也僅限於韋堅這一支,至於京兆韋氏,就算李林甫再權傾天下,也還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城南韋杜,去天尺五。光是整個樊川就住了多少京兆韋氏子弟?」說到這裡之後,王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杜幼麟,便笑了笑說,「別的消息也就別藏著掖著了,實話實說,我又不是沒那個心理準備。」
「吉溫……死了。」吐出這個酷吏的死訊,對於杜幼麟來說,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可緊跟著的一個消息,卻讓即便有些準備的他也忍不住心驚肉跳,「可羅希秉上了一道據說是吉溫口述,他筆錄的奏疏,參奏阿爺結黨營私,查問御史,視朝廷法度於無物,竟是把阿爺此次就任河東節度使後,在代州朔州雲州的種種事由都參了一遍,還說阿爺是銜恩望報,圖謀不軌。」
吉溫死了,李林甫斷去一臂,可羅希秉卻如同瘋狗一般,突然瘋狂地咬上了杜士儀,杜十三娘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見王容只是柳眉倒豎,並未驚惶,她不禁有些佩服自己這個嫂子,但心下卻難免憂慮。而且,如今的御史台可以說完全掌控在李林甫手中,楊慎矜、王,再加上死了的吉溫,如今上奏的羅希秉,可以說指哪打哪,而兄長這個御史大夫畢竟只是加銜,算不得數的
「不要慌,自從你阿爺不是息事寧人,而是把這件事一下子鬧大,便一定會有今天」
這是杜士儀自從入仕幾十年以來,至今為止最險的一次,縱使王容自忖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此時此刻也感到心中有一種深深的戰慄。她伸出手來握了握杜十三娘那雙有些冰涼的手,這才輕聲說道:「別擔心,事到如今,他和李林甫之間的那點小齟齬就再也壓不下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鬧開了也好。朝中雖是李林甫一手遮天,可那許多大臣被他逼得只能當啞巴,未必就不在等一個有人振臂一呼的機會」
高力士當年和吉溫也算是有些交情,甚至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為吉溫向蕭炅演了一場戲,可吉溫投靠李林甫,他心裡哪會沒有慍怒,如今人都死了,他更不會因為死人摒棄活人,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羅希秉竟是因為吉溫的死而這樣大張旗鼓
當這份他沒法隱瞞也不敢隱瞞的奏疏送到天子手中時,他就只見李隆基那張連日以來少見笑容的臉上陰霾重重,雖還沒有像之前得知韋氏中人在禁軍安插人手那般勃然大怒,可他能看得出來那水面底下的暗流洶湧。
「一個一個,就不能讓朕消停一下」撂下這句話之後,李隆基便冷冷說道,「這是什麼時候,羅希秉還有工夫盯著杜君禮?韋家那樁案子已經辦完了?還有,骨力裴羅跑了已經幾天,到現在還沒有半點音信」
李隆基的話算是給此次的事定了一個基調,高力士心下一松,隨即又試探著問道:「那此前大家提過,要留在禁軍之中宿衛的杜隨等人……」
想起自己那時候開口留人的隨意,李隆基不禁有些後悔。自從得知韋家竟敢在禁軍之中安插人手之後,他一下子想到了當年的武惠妃舊事,一時再也不能忍受外人摻雜進北門禁軍之中。而他的猶疑立刻被高力士看了出來,這位心思細膩的頭號宦官當即心領神會地說道:「大家雖曾金口玉言,可如今骨力裴羅不見蹤影,極可能跑回北疆去了既然如此,便讓杜隨等人回去效命,若有寸功,再行回朝升任不遲。」
「不錯,就這麼辦」
等到高力士應喏離去,李隆基方才一下子抓住了扶手,心中氣恨交加。
李林甫是他任用了十幾年的宰相,即便有這樣那樣的私心,可處置政務井井有條,很少需要他操心,所以某些小動作他也就容忍了,可這次吉溫的死,李林甫很可能脫不了於系至於崛起自開元年間的杜士儀,更是他登基以後湧現出的一代名臣,財計了得,軍功赫赫,可如今看來,同樣不省心
離開河東這麼多年,卻仍有這般聲望,想要構陷他的吉溫不但遭受重挫,而且如今連命都丟了,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將李林甫和杜士儀一塊罷免?還是任由他們爭鬥,再扶持其他人?」李隆基喃喃自語了一聲,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
若在他還年輕那會兒,哪裡會像現在這樣躑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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