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國夫人
太子妃的笑容落了個空,登時卡在那兒,不上不下,萬分尷尬。好在眾人的注意力皆不在她身上,除了杜良娣倒是無第二人看到她這番窘態。
太子妃雖門第不如兩位良娣,但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以正妻身份入主東宮之後,這般明晃晃的受辱還屬頭一遭!太子妃又羞又氣,險些想起身斥責杜良娣不知好歹,礙於尚在面聖,素日的教養也命令她不能自取其辱,只得咬碎銀牙,百般隱忍。
回東宮後,太子照例忙於政務,不知人去了哪裡。杜良娣拿喬,道是赴宴時受了寒,百般索取藥物衣料,令人望而生厭。太子妃早就嫌惡於她,怎會如她願呢?她索性撂挑子置之不理,稱病不出宣陽殿,寫了信派心腹之人送回娘家訴苦。
太子妃的母親乃是一位出身極為高貴的不凡婦人,她見信後並不是像其他母親一樣同女兒一道流淚感傷,悲嘆命運不公,而是回信狠狠將太子妃斥責了一番:「這般沉不住氣,你這太子妃當的何其失敗啊!不過是懷孕,杜良娣便如此洋洋得意,輕浮不堪,可見其為人也是不足為道的,即便產下兒子,亦不能動搖你一分半點,倒不如多注意些別人呢。子以母貴,嫡庶有別,難道殿下是長子麼?比起在這裡怨天尤人,你為什麼不想想辦法,重新奪回太子的寵愛呢?」
太子妃被母親這樣當頭一棒,起初覺得太過意外,大為委屈;細想之後,方覺得母親言之有理,心中清明不少。在母親的建議下,太子妃一邊派人悄悄打聽族內才色兼備而家事凋零的年輕女子,一邊著意妝扮教導殿內略有顏色的婢女,請來箇中高手,讓她們跟著那些人學習撫琴彈箏,吟詩作對,一時間宣陽殿熱鬧非常,全然不似以往冷落情景了。
宣陽殿這些舉動動靜不小,難以隱瞞,自然很快就傳到了飛花殿裡。杜良娣冷笑不已,對自己的心腹婢女道:「真是做無用之功啊!」
那婢女亦是嘻笑不已:「堂堂太子妃,卻淪落到這個地步,像尋常人家裡的婢妾一般放下架子邀寵,也真是讓人覺得怪可憐的呢。要怪,就只能怪她沒有福氣,不像咱們良娣這樣肚子爭氣呀。」
杜良娣抿嘴一笑,隨即又開始思索起沈良娣最近的舉動來。她不怕太子妃,但是本能地對沈薇存了幾分顧忌之意,總覺得此人不卑不亢,不喜不悲,是一個難以琢磨的人,應當小心應對才是。
自湖心亭鬧劇之後,徐夜對沈娡可謂是恨懼交加,處處躲避,連錄案都不敢朝徐先生借了。原本活潑開朗的她,一改往日作風,變得足不出堂,每日都只是枯坐在自己位置上默默地看書,心思卻完全不在書上,半天沒有翻動一頁。
往日她的形象過於好,最初的風頭過後,各種猜測也平息了不少,再加上崇拜者們忠貞不渝地解釋宣傳,她在苑內的聲望又漸漸回溫了一些,雖不及當初那樣完美優異,好歹也是褒大於貶,但徐夜依舊低調,不輕易露面。
就在眾人以為此事過去的時候,夜深之時,徐夜依舊無法自抑地一點點回想起那天自己愚蠢的舉動,再想起沈娡那雙波瀾不驚的眸子……她就是那樣一直靜靜地從頭到尾觀賞自己如丑角一般的舉動嗎?聯想至此,徐夜不禁羞慚得險些攥破褥單。
孫文英亦是受到不小的衝擊。
她實在是沒料到,這位不言不語的美人,竟然就是當初姐姐口中迷惑太子的妖媚之人。客觀來看,無論是容貌和才華,她的姐姐都不及此人,唯一能勝過她的便是母親的血統了吧?可是這種事,在男子心中……孫文英不由得暗中感慨,還好嫁給太子的不是此人,不然姐姐可真是要遇到大麻煩了。
李輕容離苑後,其職位候補人懸而未決。賢安夫人雖掌管玲瓏苑,卻未必能做到一手遮天,像這種大事還是要聽取其他先生們的意見。她所能做的不過是讓李輕容推薦徐夜,本來可以勉強充過,怎料徐夜不爭氣,鬧出那樣一件事來,使得許多先生們對其印象減分,此事就有些懸乎了。
先生們不比學生,都是經歷過風浪的人情通達之人,這件事誰對誰錯,二人心性如何,一看就清楚了,心裡和明鏡一般。那焦琳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往常一向擅於逢迎賢安夫人的她,在賢安夫人提名徐夜後竟然也沉默不語,似是不甚贊同。
賢安夫人略覺尷尬,沉吟了一會兒,道:「你們覺得呢?」
&覺得,那徐夜不甚穩重,不及沈娡。」一個圓臉先生開了口,另外有幾位先生也贊成了她的話。
&呀,沈娡卻是很優秀,年紀雖然較小,資歷卻更老。」
&樂也不錯,只可惜好像不怎麼來苑。」
&呢,的確有不少合適人選……」
賢安夫人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她咳了幾聲:「此事,過些時候再議吧。」
散會後,先生們各自散去,徐先生則看到了白夫人眼神的暗示,留了下來,二人一道前往千鳥湖畔,慢慢地散著步。
徐先生並不知內中根結,不知道徐夜是有意針對沈娡,還以為是她一時沒有眼力見怪錯了人,只覺此女過於衝動生疑,心中對徐夜的評價很是下降了些。
&說年紀也不算小了,行事還是缺著些穩妥。」徐先生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若是急急給予重任,怕是會適得其反。」
白夫人微微嘆了一口氣:「我何嘗不是如此對苑主說的呢?」
兩人住了步子,各懷心思地眺望著遠方的景色。徐先生到底更偏向於沈娡,忍不住開口道:「依我看,徐夜這個孩子入松堂尚需時日,不如在那之前,先讓沈娡……」
&主不會同意的。」白夫人說:「徐夜家中似乎急於將其送入宮內,她於可謂是一塌糊塗,將來閨閣科舉註定不利,所以苑主一定是想用那個法子保舉她。鍾芮遲與程依是動不得的,便只能委屈沈娡了。」
徐先生微微蹙眉:「這樣做,不怕觸怒了太子那邊麼?」
&自然對苑主提到過太子,可她說:『徐夜與孫文英一向走得極近,只要在太子妃那邊打過招呼,想必是沒問題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如今殿下待沈娡如何?不過是得其一時寵愛,時日久了也就稀鬆平常了。捫心自問這兩年我們待她也不薄,將來有機會再補償也是一樣。』看來,苑主她是鐵了心要抬舉徐夜呢。」
徐先生怔怔說不出話,白夫人搖搖頭,兩人皆是無言嘆息。
&夫人今日叫我留下,可是有事想對我說?」
&瞧那沈娡,似乎也有相爭的意思。」白夫人見四周無人,方才吐露心思:「此女不可小覷,苑主一意孤行,確有辜負之嫌。我怕待將來她飛黃騰達之日,於咱們苑不利。」
徐先生輕輕倒吸了一口氣:「這……怕是不會吧?我覺得她不是那種錙銖必較之人。」
&怕一萬,就怕萬一啊。」白夫人說:「你仔細想想,沈娡入苑後,得罪過她的人現今都如何了?助她之人,現今又如何了?凡是此等人,雖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實際都大有溝壑,不記仇的也就罷了,一旦被惦記上,後果何其可怕!苑主若是因為偏袒前任苑主後人而禍及玲瓏苑,那位夫人地下有知,恐怕也不會原諒她,她亦不會原諒自己>
徐先生很是感慨:「夫人你為了玲瓏苑,也是操碎了心。不過……我還是覺得夫人你把事情想得過於嚴重了,沈娡再怎樣聰明要強,也不過是個沒有功名的女學生,被苑主這樣一攔,將來是否能混個前程都說不準。」
&能從宮裡掙得臉面且活著出來,靠的就是我的直覺。」白夫人搖搖頭:「總之,我今天與你說這些,你自己看著辦吧。」
&人放心,我是苑內之人,自然不會置之不理。」徐先生面容頓時嚴肅起來了:「苑主那邊有夫人調解,沈娡那邊就交給我吧,我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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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自三皇子被貶離京後,接到暗報,知道風暴並未過去,眼下更是如履薄冰的時刻。他一改舊態,變得格外勤於朝政之事,孝悌肅敬,對今上更加悉心奉承了。就連舊日那些情人,他也把往來都絕了,東宮也不回,常常直接宿在皇宮裡。
偶爾回東宮,太子又因滿心思戀沈娡,不肯至三殿夜宿,久而久之,心中難免略有不安。飛花殿那裡尚有藉口,宣陽殿和澄香殿的冷落實屬不該。這一日皇宮內無事,今上念其數日勞苦不曾歸家,便親口相勸,於是太子便先派人命太子妃在宣陽殿擺宴,另請兩位良娣一道相聚。自己則慢悠悠地坐上馬車回東宮。
一進入宣陽殿,太子便察覺出了此殿的煥然一新。
原先太子妃將此處布置得沉穩有餘華麗不足,侍女們雖清秀可人,卻齊齊穿著深色為主的嚴肅宮服,令太子感覺略微壓抑。
如今宣陽殿門窗顯然經過改裝,整體的光線頓時輕柔敞亮起來。正殿上方懸掛著被雕刻成海棠花狀的犀角燈,那燈油是特製的,燃燒起來整個宣陽殿不僅明亮沒有油煙,更是瀰漫著沁人的芬芳。厚重的玻璃屏風被換成了綢制的,屏風上古色古香的;帷幕的布料,窗簾都換成了較為輕薄時興的樣式,花瓶里插著鮮艷熱烈的異域花朵,顏色端得是艷麗大方。
更值得一提的是,宮奴侍婢們不再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她們打扮得風流入時,站姿也變得隨意靈動起來,還有些打扮得格外出眾,在殿內彈奏樂器,很是像模像樣。悠揚的笙簫聲遠遠傳出殿外,就連太子妃本人也穿上了深紅色的珠錦緞宮服,嬌羞地露出圓潤雪白的香肩,翹首期盼太子的到來,這場景實在是少見。
&下。」太子走入宣陽殿正殿後,太子妃迎了上去,才要親自給太子換下宮服,太子卻阻止住了她,自己親手解開了衣帶,命跟在身邊的內侍拿走後,隨意不拘地在塌上坐了下來,又對太子妃伸出手。
太子妃一愣,隨即粉面含羞,輕輕握了太子的手,在他身旁端莊地落座。那場景看得太子妃殿內人皆是喜色盈腮,互相傳遞眼神。
許久沒有見過太子妃了啊。
太子這麼想的時候,心中浮起了一點愧疚,此刻他借著柔和的燈光,仔細打量了她一番。
在皇宮內閱公文太久,他的眼睛有些酸澀,模糊間竟然從太子妃身上看到了點兒沈娡的影子,不由得有些心酸。他閉上雙眼,為避免太子妃尷尬,聲音溫和地與其低聲交談,說一些瑣碎的家務事。
太子觀詳太子妃時,她羞得低下了頭,粉頸都在微微發燙;發覺太子不再盯著自己看時,太子妃扭過臉,一邊低聲回答著殿下的問題,一邊細細地,貪婪地看著太子。
太子姿容昳麗,面上略有憔悴,但絲毫不影響其美貌,反令女子更添疼惜之情。太子妃看得恍惚,想要伸出手去觸摸他的臉頰,殿外傳來內侍報杜良娣到了的可惡聲音,她如觸火般猛地縮回手,想了想,故意往太子身邊挪了一挪,靠得近了不少。
杜良娣趕到宣陽殿時,映入眼帘的便是這個夫婦親密場景,又看過此處的種種改變後,嘴角不為人知地輕輕下撇了一下,隨即很快換上了她招牌式溫婉的微笑,謙遜地見過太子和太子妃,在侍婢的攙扶下落了座。
她今日的打扮很有意思,輕柔的紗綢長裙,寬鬆舒適的廣袖衣,腹部明明還未顯,卻被刻意打扮得似是有兩分凸起,再加上淡如晨霧的妝容,此刻的她看起來渾身上下都洋溢著母性的光輝。
太子懶洋洋地依舊側躺著,問了杜良娣身體上的一些狀況,杜良娣回答的聲音柔情似水,隱隱摻雜著些撒嬌之態,聽得太子妃的微笑都帶上了點兒殺氣。
&良娣怎麼還沒來,」說笑過一陣子後,太子笑問太子妃:「莫不是你忘記派人去請了?」
太子妃輕輕瞥了太子一眼,嗔道:「怎麼會呢,澄香殿離我這兒較近,去的人應該比去飛花殿那些還要早一步才是。」
&麼?」
杜良娣端起一盞百合牛乳羹,用小銀匙輕輕攪動著,笑道:「沈良娣一向做事精細,或許是在用心梳妝吧。」
太子笑:「你倒是灑脫,淡掃蛾眉便來了。」
杜良娣面上一紅,微微垂首:「不知怎麼的,這幾日身上有些懶洋洋的,便疏忽了,殿下若是不喜……」
&身子重要。」太子溫和道:「不過是家宴小聚,怎麼舒適方便怎麼來吧。「
杜良娣點點頭,面上滿是嬌羞。太子妃在旁冷眼覷著,嘴角浮起一點看不清含義的笑,半眯著眼沒開口。
暗流洶湧的場景直到沈薇趕來才略有破冰。太子妃惱怒杜良娣在她殿內這樣爭寵賣嬌,故意十分熱情地起身親自迎接沈薇,言語動作皆是親密得很,仿佛十分要好的姐妹,將杜良娣晾在一旁。
&怎麼現在才來?殿下和我可都是十分掛念呢。」
太子頗為意外地看著沈薇,他也以為沈薇如此費時費力,必定會打扮得格外與眾不同,不過現在看來似乎僅僅是「收拾過」的程度。
&泉病倒了,往常都是她服侍我梳妝,所以今日耽擱了。」沈薇略帶歉意道。
&怪呢,我說今天她怎麼沒有和你一道來。這面生孩子長得挺讓人憐惜的,叫什麼?」太子妃一眼注意到了怯怯跟在沈薇身邊的那個小人兒,毫不在意地問道。
&叫覓兒,我看著做事機靈,正準備要碧泉病好了帶一帶她,省的太子妃再給我挑貼身侍婢。」沈薇笑對覓兒道:「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給太子,太子妃和杜良娣請安?」
覓兒誠惶誠恐地才要下拜,一雙手扶住了她,她抬起臉,呼吸險些停止了。
即便太子不笑,那臉也是好看到足以讓覓兒痴怔許久的;更何況此刻的他在對她微笑,眼中沒有別人,只有她。那微笑中有很多不知名的,溫暖的東西,覓兒不敢去想像其背後的深意,卻又止不住自己開始狂跳的心,整個人一圈圈沉淪入溫暖的泉水裡,直到窒息。
&來吧。」
覓兒緊張連謝殿下都忘了說,卻沒人提醒她。
這一頓家宴氣氛非常古怪,每個人心思各異,表情不一,數次冷場都無人發覺,好在太子妃提前遣開了侍奉之人,不然那些人戰戰兢兢的表情恐怕只會讓場面更加難堪。
經過沈薇有意裝扮調,教,眉眼酷似沈娡的覓兒在這柔和的燈光下偏著頭的模樣,讓太子一度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太子刻意控制自己不多看覓兒,但他看她那一瞬間的眼神,足以讓太子妃和杜良娣二人五味雜陳,坐立不安。
太子妃從頭到尾都沒夾過菜,她微微舉起手,又默然放了下去,憂心忡忡地,愣愣地看著明顯心不在焉的太子;杜良娣則死死盯著覓兒,又死死盯著沈娡,不打算放過一絲可疑的地方;唯有沈薇始終帶著得體的微笑,端莊優雅地自在吃喝著,落落大方掃視眾人。
原本太子妃和杜良娣兩軍交火,暗鬥得不分上下;沈薇不過是帶了一個新侍婢過來,她們的戰爭就無疾而終,偃旗息鼓了。
宴散時,太子妃默然不語看向太子,沈薇見好就收,並沒有施展什麼手段,老老實實帶著覓兒走了。杜良娣神色已不如來時那樣安然自得,亦是勉強告退。
是夜太子終究還是宿在了宣陽殿,然而太子妃毫無欣喜之感,心直往不知名的深淵沉沒。
夜深人靜之時,太子妃坐起身來,微微掀開帳幔,借著如水月光打量太子熟睡的俊秀面容,不禁眼中含淚,滾燙的淚水未能克制住,一滴滴落在自己手背上。
不出沈薇所料,幾日後,忽的一道鈞旨下來,覓兒由一介宮奴變成了正九品奉儀,譁然東宮上下。因其自幼為奴沒有姓氏,便隨了沈薇的姓,自此東宮內的宮奴僕婢們皆稱其為沈奉儀,其閨名亦變成了沈覓兒。
按例奉儀皆是依附太子的高位妃嬪居住,可沈薇想著由頭硬是把沈奉儀弄出了澄香殿,遷至離澄香殿極為遠的瓊華軒內,獨門獨戶,甚是自在。太子妃和杜良娣本還對沈薇攜沈奉儀赴宴一事頗有私心猜測,見其這樣光明磊落地撇清,頓時都有些驚疑不定起來。
碧泉眼睜睜看著沈覓兒就這樣野雞變鳳凰出了澄香殿,簡直難以置信,恍然夢中。
她睜圓了眼睛,驚恐不已地問沈薇:「良娣,你這樣一力抬舉她起來,理應留她在殿裡吸引殿下光顧,或者兩人齊心爭寵才是,怎麼……」
沈薇笑而不答。
此事經由皇甫儀輾轉傳到了沈娡耳中,她聽後,也是長久沉默不語。
好你個沈薇……
沈娡將筆放回至書台上的黃松筆筒內,皇甫儀立即小心翼翼取過墨跡未乾的錄案,一面掃閱裝訂,一面飛快地整理標記著,一心二用卻絲毫不見慌亂。
&良娣可真是一個妙人。」皇甫儀手上的動作不停,微笑著讚許道。
&可惜了那位奉儀。」沈娡道:「迷迷糊糊,尚在夢中呢。」
&樣也沒什麼不好。」皇甫儀說:「人生不就是一場大夢麼?落魄清醒一生,未必見得是多麼幸運的事情。」
&只怕,捧得越高,摔得越慘。」
皇甫儀停下筆,笑得如狐狸一般:「你是在擔心那位新奉儀麼?」
&知道以我之口說這話,有裝腔作勢之嫌。」沈娡嘆了一口氣:「然而這的確是我的肺腑之言。」
&用放在心上。即便沒有這場飛來橫福,她也不見得能更好,對嗎?」皇甫儀打開壁窗,發覺外面天色甚差。此時已是近黃昏,卻有風雨欲來之勢,天邊烏雲層堆,昏昏沉沉,狂風陣陣,吹得花木傾倒,一片慘澹。
&乎是要下雨呢。」
&清晨離家之時看過天象,的確是要下雨。收拾收拾東西吧,我準備回去了。」
&不要慌,如此景致,小姐可否願意和我一起乘車出遊一番呢?」
沈娡詫異道:「這樣又是為何?沒聽說過挑這種時候出遊的。」
皇甫儀大笑:「是啊,世人皆是選擇風和日麗之時遊玩,那景色多麼千篇一律啊!於風雨欲來之時驅車暢快遊覽,方別有一番風味。」
&不覺得,我們最近走得太近了一些?」
皇甫儀側過身子,轉眸一笑,那笑容艷麗無比:「這是殿下的意思,小姐無需擔憂。與小姐親近,也是保護小姐的一種方式。」
沈娡何等聰明,立馬聽出了其弦外之音,只得點頭應允。
兩人所算不錯,馬車剛駛出玲瓏苑沒多久,天便下起了傾盆大雨,雨滴急切打在窗欄上的聲勢頗為壯大,那情形竟然和冰雹差不多。天色全然黑了,街上幾乎沒什麼行人,車馬匆匆趕路,馬兒驚叫揚蹄聲不絕。皇甫儀拉開車簾低聲吩咐了幾句,車夫便將馬車往城外趕去,沒多久出了城門後,路旁人煙越來越少,景色也越來越荒涼了。
不知道皇甫儀又要將她帶到哪裡去,沈娡面上露出一些畏懼之色,輕聲道:「還是回去吧,我有些害怕呢!」
皇甫儀安撫道:「害怕麼?坐近一點來我這邊吧,我會替你遮擋風雨的。」
沈娡狠狠瞪了他一眼,皇甫儀又是一陣大笑。
官道兩旁載著不少楊樹,此時葉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和兩三片枯黃的葉子在風雨中瑟瑟發抖。官道長且寬,直直通向天邊,不知終指何處。
最初的不適過去後,沈娡穩住心神,和皇甫儀一道觀看窗外這風雨肆虐的景致,漸漸體會出一種別樣的美感來。皇甫儀右臂搭在窗欄上,出神地瞧著外頭,模樣十分安靜平和,和平時惡言毒語的他判若兩人,完全稱得上是風姿卓越。
狂風將路面上不知為何物的東西席捲上天,暮色低沉,馬車轉著彎兒上了山。蜿蜒幾道後,沈娡忽的覺得眼前的景致似乎有些眼熟:「這裡是……」
&湖別莊。」皇甫儀用輕輕摺扇擊打著左手掌心:「也是你與殿下初次相遇的地方。」
&晚上的,你是想帶我去游湖麼?」
&麼會呢,」皇甫儀爽朗道:「我的身份暫時還上不得那湖上的船,等以後再帶小姐去吧。這裡的別莊頗大,今年春又奉旨擴建了一番,添了好幾處新景,值得一賞。」
因是夜晚,別莊的門口已經掛上了燈,莊內更是燈火輝煌,一如既往的熱鬧豪奢,外面的風雨絲毫不能影響裡面的歌舞昇平。
&里一向如此嗎?」沈娡不禁問。
&的。奉旨照管別莊的恭親王雖年事已高,興致卻好的很,時常搜羅美貌歌舞伎蓄養在這莊內取樂助興,美酒佳肴,流水不斷,凡是略臉熟的皆可來此自在玩樂。芬湖別莊夜宴名聲在外,所以,來這裡的皇親國戚,達官貴人一直絡繹不絕呢。」
&愧是三大親王之一的王爺,如此豪奢。」
&際上,不過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罷了。」皇甫儀覺得沈娡甚為天真可愛:「來這裡求那位老親王辦事的人,你覺得會空手麼?」
&來如此……」
&過話又說回來,恭親王領地廣闊,俸祿豐厚,與其他普通宗室相比自是與眾不同的。即便是一己之力,也能支撐這樣的排場。」
&經常來麼?」
&不,不經常。」皇甫儀故作緊張,沈娡懶懶瞥了他一眼。
&意帶我來這裡,有什麼原因嗎?你知道我不喜歡這些。」
&相信有一個地方,你會喜歡的。」
皇甫儀攙扶著沈娡下了車,又恐走廊瓦隙間的雨珠落在她身上,親自撐了細紙傘在沈娡身邊,直送到屋檐下,那細緻體貼之情令偶爾路過的宮奴內侍都忍不住駐足回看。
別莊的夜晚果然令人目接不暇,每個廳堂都聚滿了人,穿梭來往的風情各異的美人,源源不斷被送上來的金盤銀展,似乎還有些異域來客,舉了葡萄酒唧唧咕咕地說笑。
正廳的胡姬群舞正如火如荼,皇甫儀知道沈娡生性不愛那種嘈雜之地,便帶著她繞了一個彎,到相鄰的側廳品茶。才一入廳內,皇甫儀就看到了相熟之人,他還沒來得及先打招呼,對方已經熱情地迎了上來。
&甫學士可是好久沒露面了,稀客啊!」
沈娡抬頭看去,只見是一個略微發福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他穿著銀色的九蟒袍,應該是宗室之人;此人身邊跟著幾位官員模樣的人,看那模樣似乎都品階不高。
&過趙王。」皇甫儀笑著行了個禮:「今日竟然未曾攜王妃來此麼?不像是王爺作風啊。」
趙王哈哈笑著,模樣頗為憨厚:「哪裡哪裡,她在後頭和女伴們說話呢,馬上就來了!難得有今天這種盛事,你覺得她會不來湊熱鬧?咿,這位美人兒是……?」
沈娡微微垂首,似是略帶羞澀,沒人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皇甫儀繼續和趙王閒聊著,兩人相談甚歡,看來是舊識。他沒有注意到,此時沈娡的身子冷而僵硬,臉色也和平常不太相同,雙眼更是可怕,如同夜叉般閃著幽光。即便他看到,大概也只是覺得,沈娡應該是被風雨和車馬勞頓折磨到了,需要休息。
趙王。
趙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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