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明皇點了點頭,嘆道:「陸丞相是三代老臣,忠心無二,國之棟樑。只是朕若再強留於你,也是奪你天倫之樂,朕又於心何忍呢。朕賜你黃金兩萬兩,白銀十萬兩,七寶香車一輛,及良田百頃,僕役二十人,頤養天年。」
陸行遠方要開口推辭,明皇又道:「這是你為了碧海的江山社稷風雨七十年該得的,也是朕的一片心意,不可異議。」
陸行遠只好含淚稱謝。
這一下,看得群臣有些回不過神來,今日的朝堂實是叫人看不懂,陸行遠這樣的三代老臣,說告老就告老,您老打明兒個起就真的不來了?
只有魯秋生心中暗道:我說陛下如何將陸文馳說成了病故,不降罪於陸氏反而重金厚賞,原來是好聚好散的意思。看來陸行遠風光了一輩子,到頭來用頂上的帽子也保不住兒子的性命,只能勉強保住晚節。
陛下的殺伐決斷果然凌厲。
只聽明皇又命道:「著柳明嫣進來。」
殿外一聲傳:「南疆總督柳明嫣覲見!」
群臣眾目回視時,柳明嫣將隨身佩劍交與殿外的侍衛,一身白袍銀帔地踏上殿來。
明皇這便似已忘了陸行遠剛死了兒子似的,一臉容光煥發地說道:「柳總督,這次你給朕帶來的蕩平海寇的捷報,朕很是欣慰,當好好重賞你才是。」
柳明嫣恭恭敬敬地回道:「全仰仗陛下洪福,鯤頭艦所到之處,賊寇皆鼠竄而逃,臣不過微末的軍功,不足言及。不過陛下向來賞罰分明,臣懇請陛下犒賞白沙營眾軍將士,以安軍心。」
方才在殿外,柳明嫣便已聽到殿內陸文馳病逝,陸行遠辭官之事,料定是明皇丟卒保車,不想再牽連朝中其他出仕的陸氏子弟。可若今日不趁著自己恩賞在身再逼近一步,只怕餘下的陸文驃、陸文驥等人日後也會對南疆總督府暗中不利,所以還得硬著頭皮再補一刀。
明皇只聞其聲,便知其意。暗忖這小丫頭如今鋒芒畢露,「賞罰分明」四個字,竟是在逼著朕對陸氏一查到底,斬盡殺絕。只是礙於今日她是領功而來,又不可申斥。一時只得按下心頭不悅,作和顏道:「朕乃一國之君,賞罰分明、權衡利弊,樁樁件件自然都是深思熟慮,柳愛卿不必多慮,朕自會重賞眾將士。另外,你所奏清州知府沈嫻雲一事,朕亦深感惋惜。沈嫻雲克勤克儉,愛民如子,英年早逝,理當厚葬才是。朕會命翰林院將其生平記述成冊,供各級大小官員傳閱,以示楷模,流芳於世。」
柳明嫣其實哪裡在乎沈嫻雲那些事,見明皇依然庇護陸氏,剛想再進一步緊逼。明皇不容她開口,已接著說道:「柳愛卿,你本是宗室貴女,雖是旁支,也是皇裔,如今只是任了總督,並無爵位,朕尋思有些不公。今日朕便封你為理郡王,日後配享太廟。如此,你也可將你母親牌位接回太廟安置,如何?」
柳明嫣聽得全身一震,不覺淚盈。母親是宗室旁支,嫁於理國公之子後生下了自己。理國公有爵無職,且日漸勢微,父親病逝後,母親又帶了自己改嫁給南疆總督柳詹。柳詹是恰好相反,有職無爵,母親既是嫁了他,日後當入柳氏祠堂,便入不了太廟。如今明皇這般封賞,實是了卻了母親臨終前的心愿。
柳明嫣知道明皇封賞的意思,只是母親的遺願自己從未對外流露過,明皇只是前日亭中一見,便能洞察人心,選了自己最渴求的東西來賞賜,叫自己無法拒絕,這觀心之術觀得果然無比精準。
朱芷凌在一旁看得暗暗心驚,尋思道,我以為母親日日懶在來儀宮已是遲暮之人,不想今日親上撫星台,心思手段全不減當年,看來自己還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應對才是。
明皇觀得柳明嫣眉頭漸松,沉默不語,知道她已心中作罷,滿意地點了點頭。
朝議一直持續到近晌午方才結束,朱芷凌直看著母親的身影出了殿,這才鬆了一口氣。陸氏大勢已去,戶部也得了手,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剛要坐下,這才忽然覺得渾身腰酸背痛,竟坐不下去。再加上兩天兩夜沒合眼,實是撐不住了,忙喚宮女扶自己回了瞰月樓。
柳明嫣被封了郡王,四下群臣都圍了過來,賀喜不斷,反倒是與陸行遠好言作別的人稀稀落落,甚是冷清。瀛澤殿上,兩下一相比,更顯炎涼之態。
陸行遠卻似不在意,慢慢走到柳明嫣跟前,一拱手道:「老夫也敬賀柳總督榮封為理郡王。」
柳明嫣一聲嬌笑道:「可惜日後這撫星台上再不能見沛國公的風采,本王也覺得甚是可惜。有些事,本王也是為了碧海的江山才有所決斷,相信沛國公這般國之股肱,定不會對本王所行之事掛懷於心吧?」
陸行遠微微一笑,風輕雲淡地回道:「其實到了老夫這般年歲,已是心無掛礙了。柳總督已如日中天,何須來在意老夫掛不掛懷呢。老夫這個姓氏都是先皇所賜,連將來入哪裡的祠堂都不在意,怎還會在意這些。老夫只希望柳總督能繼續盡心輔佐陛下,保我碧海江山穩固便心滿意足了。
說完,又一拱手,飄然出殿去了。
柳明嫣登時臉皮漲得青紫,她聽出陸行遠是在暗諷她為了仕途不惜忘本改宗隨繼父姓了柳,如今又棄了柳氏的祠堂要入太廟,意指她朝三暮四,當下氣得胸口憋悶,又不好明著發作,只得心中暗罵:「老匹夫,不過是喪家之吠,三五年後,諒你也不知自己葬身何處!」
* * * * * *
之後的兩日裡,朱芷瀲都沒有再去壺梁閣找蘇曉塵。蘇曉塵隱隱猜到是自己惹得她心有不快,卻不知是何處不妥。
她要自己等三天,那就等上三天吧,反正也不急這一時。蘇曉塵覺得既然不知道該怎麼哄她開心,順著她意總是沒錯的。以前葉茵偶爾耍小性子著了惱,他也是這般應對。
只是這些日子和小瀲相處下來,她分明是極爽朗的性子,便是有了著惱的地方,也熬不過一個時辰便拋諸腦後了,如今竟足足兩日都不見人影,真是少見。
蘇曉塵兀自搖了搖頭,順手取出《雲策》來翻。只是不知怎的,今日全然看不進一個字,滿腦子都是那日朱芷瀲離去時落寞的背影。他嘆了口氣,下意識地推開了窗。
那又如何?難不成她還能又藏在窗外?
蘇曉塵望著窗外成片的蘆葦花叢,想著每次與她坐在船上,吃著梅干,說著老楊的新奇事,每每都覺得人生原來還可以如此快意。
在蒼梧的時候與葉茵也時常出去玩耍,但到了市井總是各逛各的。葉茵喜歡逛瓷器鋪子,自己卻喜歡蹲在賣古籍的店裡,各有所愛。相比之下,如今坐在那船上,聽著朱芷瀲說話,也不管她說什麼,聽在耳中,都是有趣的,見她眉飛色舞的樣子自己就有種說不出的愉悅。
想到這裡,蘇曉塵居然痴痴地自笑了幾聲,回過神時,眼前還是那片蘆葦花,哪裡有朱芷瀲的身影。他不由嘆了口氣,想起桌上的黑岩青針已晾涼了,想正好斟一杯,一轉身,赫然桌旁站著一人,把他唬了一跳。再定睛一看,不是朱芷瀲卻又是誰?
「小瀲?你從哪裡進來的?」蘇曉塵回頭看了看窗子,分明自己剛才就在窗邊,也沒見她跳進來啊。
朱芷瀲指了指門口,自斟了一杯茶喝。
這平日裡跳窗慣了的人,忽然某天從門外走進來,反倒不尋常了。
朱芷瀲看他臉上表情古怪,猜到他心中所想,皺眉辯解道:「以前是不想撞見你們那個太子,現在他不是回國了麼,我還繞到窗前做什麼。我……我就是路過口渴了,找杯茶喝。好了,現在喝完了,我要走了。」腳下卻紋絲不動,全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蘇曉塵見她一臉認真的神色,看在眼裡更顯嬌羞可愛,不禁心中有些怦然,順手將《雲策》遞了過去,忘情道:「你……要不要看書?」
這倆人言語全然搭不上,可又都毫不在意。
「還是罷了,我也看不懂。我……我再飲一杯罷,許是早上吃得咸了。」朱芷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解釋,端起茶壺又倒了一杯。
兩人正不知所云之時,進來一侍女說道:「蘇學士,方才撫星台那邊來人,說清鮫公主殿下請蘇學士去一趟。」
朱芷瀲咦了一聲,說道:「姐姐為什麼要找你。」
蘇曉塵也是不解,望著朱芷瀲道:「你要不要同去?」
朱芷瀲剛想說好,轉念一想,自己若是去了,一臉的牽腸掛肚准被姐姐瞧在眼裡,反而尷尬,不如不去。於是搖搖頭道:「姐姐找你,你去就是,我在這裡等你。」
「也好,要是悶了,你就看看書。」蘇曉塵指了指桌上的《雲策》
朱芷瀲笑了,她是覺得蘇曉塵肯把他的珍愛之物給自己看,較上次又大不相同,心裡有些歡喜起來——
高深莫測的楊懷仁,他會是誰?他是棋子?還是棋手?還是?第九卷《隨風潛入夜》今日收卷,神州的歷史又翻過了一頁。接下來,溫文儒雅的葉知秋、恬靜如水的朱芷潔、已作枯骨的慕雲佑,又將揭開怎樣的謎局呢?歡迎關註明日起繼續連載的第十卷《否極似泰來》,故事的走向,我想你絕對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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