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隨雲喘息未定,急忙去扶起尹天賜,道:「前輩,你怎麼樣?」
尹天賜睜開眼,費力支起身子,看到躺在不遠處的宇文兄弟,強笑道:「這兩個傢伙關了我二十年,終於還不是死在我手上,哈哈。。。」剛要大笑,噗的一口血噴出。
葉隨雲一驚,忙伸手抵在他的後背,送出內力。尹天賜得葉隨雲相助,漸漸寧定,道:「動手前我便料到了結局,你不必放在心上,就算我還了聶大俠當年的救命之恩吧。」他說話時不停吐血。葉隨雲內息探處,知道剛剛那一擊太過強猛,傷了尹天賜的心脈,已是回天乏力了。
這時游千鶴也來到了近前,尹天賜道:「我半生英雄,奈何一朝誤入歧途犯了大錯,只希望死前能彌補萬一。游老頭,你說我大哥會原諒我嗎?」
游千鶴知他命在俄頃,點點頭,緩聲道:「知錯能改便是好漢子,沈大哥定已經原諒你了。」
尹天賜面有喜色,斷續說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就不必再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兒贖罪了,當真好。。。哈。。。」笑聲戛然而止,葉隨雲再細瞧去,尹天賜笑容僵硬,伸手一搭已是氣息全無。葉隨雲雖與他相識日短,內心卻並不認為他是怶壞之徒,更感於他捨命相助之情,忍不住怔怔落下淚來。
那邊廂裘大嘴和仇賽賽壯著膽子挪到宇文敵和宇文滅兄弟身旁,蹲下細瞧後,二人驚恐對望,裘大嘴顫聲道:「兩位。。。兩位副領主。。。死。。。。死了。。」他這一聲,登時群情聳動。
葉隨雲積蓄半晌的掌力何等猛烈,宇文敵兄弟適才一番激拼,真力早已耗盡,虛弱之下無論如何難以抵擋,因此最後這一下致使兄弟二人雙雙斃命。
廣場上眾賊兵紛紛抽出兵刃,看樣子立馬便要一擁而上。宮晴大急,心知就算葉隨雲真有本事衝出去,也絕不會扔下游千鶴獨自逃生,必然是死戰到底。縱使他武功再高,身處空曠的廣場,面對上千人圍殺,只怕也終是難以身免。宮晴大聲道:「眾人聽令,放下手中的兵器,不得傷害此二人。」說著一指場中的葉隨雲和游千鶴。
宮晴雖在白帝城中多年不掌實權,但畢竟身居內務總管,地位僅次於宮傲和宇文兄弟,因此她一聲令下,當即就有不少人退了回去。可是還有一大半人面面相覷,猶豫不定。
裘大嘴朝自己統領的人馬一揮手,道:「都聽到總管的話了,給我把傢伙都收起來。」仇賽賽也站到宮晴身邊,朗聲道:「兩位副領主殞命,眼下此間能發號施令的最高者便是總管,難道你們要抗命嗎?」這一來裘大嘴和仇賽賽兩支部衢也站到了宮晴一邊。孟莊元稍一猶豫也帶人和他們站在了一起。
另一方向也有人走出高聲道:「仇將軍說的不錯,此刻晴總管的話便是最高命令,我等自當奉令。」葉隨雲看清說話之人正是張山石,也不知他幾時到的。
眾人見連守關統領也這麼說,這樣一來場上的千餘人眾,十之七八已聽從了宮晴,只剩下一小撮宇文兄弟的親隨部隊還兀自拿不定主意。
這時遠處喧聲驟起,又趕來了大隊人馬,為首的是前殿統領宮威。他站定大聲道:「領主駕到。」說完讓在一邊,眾兵分列兩旁,只見宮傲直貫而出,站在葉隨雲十步之外停下,側頭看了眼躺在場中的宇文兄弟的屍身,問道:「他們是你殺的?」
葉隨雲放下尹天賜,擦擦眼淚,起身點頭道:「是的。」自己其實本意並不願殺死他們,只因還打算追詢天子峰一戰後的種種。可彼時掌力失控,卻也由不得自己了。
葉隨雲忽覺眼前白影一晃,宮傲已來到了跟前。他一伸手便去搭葉隨雲的肩膀。葉隨雲反應迅速,單手握拳抵在肩上,伸出拇指,朝著宮傲手掌落下的方位,如此一來,宮傲的手在觸到葉隨雲之前必然會被他的拇指戳中穴位,他即刻變招,手臂由下拍改為橫移,扼向葉隨雲的頸部,葉隨雲手型不變,只是微微上提,拇指又指向了宮傲手上的薄弱處。宮傲不得已再度變化,就這般連變七八下,葉隨雲跟著也變了七八個方位,宮傲卻始終觸不到對方,他不知這是葉隨雲從降龍掌中自覺摸索出的『小降龍手』,攻守兼為精妙,宮傲喝道:「好功夫。」身軀一拱,雙手中宮直進,打向葉隨雲。宮晴驚道:「哥哥,別。。。」
葉隨雲無暇多想,也雙掌並立,鼓起真力迎上,誰知兩人掌力相交,卻沒有預想中驚天動地的動靜,只是輕輕噗一聲,二人便即分開。
葉隨雲定住腳步,心中驚駭莫名,剛才和宮傲這一碰,自己的掌力便如泥牛入海般,消失的無影無蹤,既沒打在實處,也沒反彈回來,就像被宮傲給吸走了似的,這情況當真是頭一回遇到,不由更是警惕。
對面的宮傲也是戛然變色,輕輕頜首道:「原來如此,難怪,難怪。」或許是說難怪宇文兄弟會死在葉隨雲手上。
這時宮晴上前抓住了宮傲的手,流淚勸阻道:「哥哥,莫要再動手了,他是幫了你的呀。」
宮傲一愕,面色懵然看著妹妹,宮晴道:「宇文兄弟假你之名創立十二連環塢,為非作歹,私練叛軍,所圖為何難道你一點都沒想過嗎,你只是受他們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宮晴知道自己剛剛穩定下來的局面,只要宮傲一聲令下即刻就會全盤崩潰。裘大嘴和仇賽賽到時也不會再聽從自己,加上哥哥宮傲,葉隨雲和游千鶴就是在劫難逃。
宮傲怔怔凝看宮晴,默然良久。所有人皆目不轉睛的盯著宮傲,只等他令下。卻見宮傲一言不發,忽轉身向著來路回去了。眾人不知他是何意,宮威趕忙行禮問道:」領主。。。。」
宮傲兀自不停,也不回頭,只淡淡道:「一切全聽小姐的吩咐便是。」說完即已離去,宮晴大喜,這等於是哥哥放過了葉隨雲和游千鶴。
宮威道:」遵令。「轉身道:「所有人聽候總管調遣,違者殺。」宮威是白帝城眾將領中位階最高者,統領兩千之眾到此,他這一嗓子喊出,就連最後一撥宇文部的親信也都紛紛棄刀遵命了。
宮晴行近葉隨雲,問道:「你怎樣,可受了傷?」雖是有意克制,但關心之情溢於言表。葉隨雲搖搖頭,說道:「我沒事。」游千鶴一旁捋須贊道:「隨雲吶,你這一身的功夫可真不輸於你父親。」
裘大嘴走過來,拍了拍葉隨雲肩膀,連道:「厲害,厲害,厲害呀,兄弟。」仇賽賽也湊過來,耳語道:「你在我酒中下了藥是不是?」葉隨雲只得點頭,道:「事出有因,你別見怪。」仇賽賽用肩膀輕輕撞他一下,道:「不怪也行,罰你下次帶真正的好酒來陪我喝。」說罷拋了記媚眼,退到後面。
賈綠蕪拍拍葉隨雲,指著遠處道:「你瞧,誰來了?」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唐笑攜著孟公夫婦也來到廣場,孟公臂彎中還抱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那孩子頭上臉上裹著厚厚的白紗布,眼睛黑溜溜的一眨一眨,好奇的盯著滿頭大汗的葉隨雲。
甫一停步,孟公夫婦朝著葉隨雲和唐笑便要雙雙施禮,唐笑離的近,連忙扶住,孟公道:「兩位恩公救了夢子,便是救了我老兩口的命,無以為報,請受此一拜吧。」說罷稽首拜下。
葉隨雲連忙扶起,驚喜不已,道:「笑笑當真了不起,成功啦!」
唐笑得意的一笑,一副那還用說的樣子。孟婆對小夢子道:「夢子,快謝謝這個哥哥,若不是他,以後你可吃不到糖葫蘆啦。」大夥聽這句話都笑了起來。
葉隨雲被孟婆一語提醒,從懷中拿出在孤山集買的糖葫蘆,將布片打開,卻見糖葫蘆已變成了扁扁的一串。這才想到,小小的糖葫蘆如何受的住三人內力互拼的擠壓,因此葫蘆串最後變成了葫蘆片。
葉隨雲面有窘色,道:「哎呀,成這樣子了。」
小夢子昏迷數日,雖然轉醒後吃了些東西,但一見到這多日不見的平生最愛,兩眼止不住的放光。也顧不上這糖葫蘆形狀如何了,伸手拿過,道聲:「謝謝哥哥。」津津有味的吃起來,眾人也是忍俊不禁。
忽聽半空隱隱傳來呼叫,抬頭一望,才看到那首先被葉隨雲拋上屋頂的賈一坨仍緊摟屋頂攢尖,正大聲呼救。裘大嘴一拍腦門,道:「哎呀,怎的把這傢伙給忘了,快快找雲梯來救人。」所有人更是哈哈大笑。
兩天後,在白帝城外的江頭岸邊,豎起了一塊新的墓碑,上面篆刻的是『丐幫先耆尹前輩天賜之墓』,右下落款『葉隨雲敬立』。葉隨雲此時靜靜佇立墓碑前,已有良久。
忽聞身後有人道:「你在這兒,可找了你半天。」那是一襲白衣的宮晴。
葉隨雲淡淡一笑,道:「今天就要離開白帝城了,因此臨走前,特地來拜祭尹前輩。」
宮晴回以一笑,尋了塊大石坐下,道:「宇文兄弟一死,這兩日城中人心浮動,諸事繁雜,當真是千頭萬緒,針對各部衢是既要安撫又要許諾,現在總算是穩定下了。」
葉隨雲嘿的笑道:「原本打算的是,待我們逃出去後,即刻去通稟天策府,讓他們來消滅宇文兄弟。不想事情陰差陽錯,最後竟是這般了結。」有時葉隨雲自己回想整件事的奇峰突起,當真應了那句『謀劃趕不上變化』。
他又道:「不過事情最終得以圓滿,也是多虧了貴兄長肯放我們一馬,少不得也要多謝他了。」這話倒也並非客氣,以當日的情形,只要宮傲一聲令下,必然是成百上千人的圍攻,葉隨雲自然可以憑一己之力脫身。但是游千鶴以及情況不明的唐笑卻必然陷落敵手,那時結果如何,可就難所預料了。
宮晴站起道:「其實打從一開始,哥哥就沒想和你們為難。」聽她這般說,葉隨雲頗有些意外。
宮晴接著道:「其實對於這些年宇文兄弟的所作所為,哥哥早已是瞭然於心。他對我說,那天和你動手只不過是要向在場的宇文親隨部隊有個交代,否則隨隨便便就放了你,是在難以服眾,只恐將來有患。他是很感謝你幫他除掉了這兩個身邊大患的。」
葉隨雲動容道:「看來宮領主並非懵然之人,能對周遭的事情查無巨細,卻始終不動聲色,這才是真正的厲害。」同時想到,宮傲每日對著於睿的畫像發呆,現在看來恐怕也有幾分偽裝了。
宮晴笑道:「哥哥還誇讚你的功夫厲害呢。」
葉隨雲哦了聲,回思當日與宮傲的一拼,其中頗有微妙處。宮晴道:「哥哥說他修煉的『尚水寶典』內力,如水無常形一樣,可以根據對手不同的真氣特性而產生變化,最是能收納化解天下各樣的內功。可是和你對拼的一記,卻叫他險些承受不住,他說那時自己就像個快要漲破的水袋,好一陣才將你的掌力散去。」葉隨雲這才明白為何當時那一掌打出,掌力就像憑空消失了,原來是被宮傲給化解了。只是聽宮晴的說辭,似乎宮傲也不好受,若是自己再加兩分力又如何?
就聽宮晴輕輕一聲長嘆,葉隨雲回過神,問道:「為何嘆氣?」
宮晴雙眸閃動,幽然望了葉隨雲一眼,搖頭笑而不語。葉隨雲知她不願說,也不再問,言道:「十二連環塢今後如何可就全靠你了。」
宮晴卻道:「今後世上再無十二連環塢。」葉隨雲大奇,宮晴道:「我和哥哥商量過了,解散麾下各水寨,只保留白帝城中原有眾部,願意離開的也絕不阻攔。往後我們只經營水上各種生意為主,再也不干劫掠越貨的勾當,只做個地方豪門,保一方平安,你說可好?」
葉隨雲驚喜道:「何止是好,簡直是功德無量呀。這長江三峽本就是天下人的,不該被任何人所掌握控制,如今水路一通,老百姓皆受益匪淺,豈非天大的功德。」每次一想到自己隨同整船人被帶到白帝城的經歷,葉隨雲就暗暗頭痛。現在這難題被宮晴一下解決,叫他如何不喜。
宮晴點點頭,道:「若是有人敢在江上強凶霸道,我們還可以乾乾保鏢什麼的。」
葉隨雲哈哈大笑,忽想到什麼,說道:「那些被擄掠的女子也放她們回家吧?」宮晴笑道:「那是自然,願意走的,還要贈送路費盤纏呢。不過我想她們已在城中住慣了,倒未必全都想離開。」
葉隨雲又是開心又是欽佩,道:「要是這天下能多些如你一樣的善良之人,那可真是蒼生之福啦。」宮晴得他誇獎,娟秀的面頰泛出紅暈,抿嘴而笑。
這時張山石遠遠趕來,向宮晴行禮道:「總管,船已經準備好,大夥都在碼頭等著了。」葉隨雲知道自己該走了,對張山石道:「張大哥,多謝,等他日有緣,隨雲再與你一醉方休。」
張山石抱拳笑道:「好說,好說,我必在此掃榻相迎少俠。」
到了碼頭上,葉隨雲看到已有好多人等候多時,除了唐笑和游千鶴外,前來送行的還有孟公祖孫三人,裘大嘴,仇賽賽,以及賈綠蕪,賈黃花,賈藍紫和賈紅娘四姐妹。四人站在一起,衫色青黃朱藍,很是好看。
賈黃花道:「賈二,記得和笑笑姑娘定要回來看我們呦。」另外三女一陣嬉笑。葉隨雲點頭答應道:「一定。」憋眼間,卻見仇賽賽斜睨自己,在唇邊做個舉杯飲盡的手勢。葉隨雲尷尬不已,乾笑了一聲,趕忙跟在唐笑,游千鶴的身後登了船。上船後,他轉回戲謔道:「想來這回當可平平安安到揚州了,中途該不會再有劫船的了?」宮晴微笑道:「那是自然。」
葉隨雲抱拳道:「各位珍重,他日江湖再見。」船夫解開韁繩,大船離岸入江,緩緩駛出。葉隨雲走上船頭,取出竹笛放在口邊吹了起來。悠揚的笛聲划過江面,飄向岸邊的眾人,似在輕輕做著告別。
眼望著漸行漸遠的船影,耳聞著牽動心弦的笛音,一滴淚珠終於忍不住滑落在了宮晴的面頰。她想到葉隨雲先前的話,這時心中卻不禁自語復道:「蒼生之福並不是天下有了我呀。」思及所見,他與唐笑情投意合,旁人又豈會瞧不出,縱然自己情訴衷腸又如何?只嘆『蘭心片片漱江月,相逢之日君莫見。篤以朱欞兮盼時,紅愫依然望雲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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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平平穩穩在江上汩駛了十天。游千鶴也已經在兩天前下船離開,折道返回四川。
葉隨雲回想起分別時,游千鶴對自己說:『能將當年之事轉告於你,老朽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如今我要趁著兩條老腿還能走路,這便要返回蜀中老家了,一離二十載,但願尚能尋找到親人,安度晚年。」自己縱然不舍,也只能與游千鶴依依作別。
葉隨雲此時坐在船頭,呆望江面,思緒萬千。忽聞艄公道:「看路程,再有三日就進入揚州地界了。」
另一個船工抱怨道:「還要三天呀,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走了幾天,想要補些吃喝都難。」艄公道:「原本離此不遠有個村莊,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現如今已經荒棄了。不然咱們也能去買些雞鴨什麼的。」
船工問道:「什麼村莊?」艄公想了下,道:「好像叫稻香村,七八年前還有人住的。」
二人的對話,葉隨雲在旁聽得清楚,心中一個念頭閃過,站起道:「船家師父,我們就在此處下船。」
那艄公吃了驚,道:「這位爺,我收的銀子可是去揚州的,咱們眼前可還差三天的路吶。」
葉隨雲笑道:「無妨,我就在這裡下船,請靠岸吧。」他去船艙中招呼了唐笑,又問艄公道:「你剛說稻香村在哪個方向?」
艄公將船駛近河沿,朝北方一指,道:「大概據此四五里便可找到,那裡已經沒人住了,你。。。」葉隨雲不等他說完,已經拉著唐笑躍上了岸,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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