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樓春 第二十九章過場

    何氏萬萬沒想到秦老先生與牛氏早已知道了她的根底,心下一陣愕然。

    驚愕過後,她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丈夫秦安是否也知道她的身世來歷?

    這個疑問扯得她心口微痛,既急,又怕,很想要開口問一問,卻又知道現在不是問的時候。她一咬牙,硬著頭皮想要裝下去:「太太這話我不明白,我……我怎麼就成了犯官之女了?」

    牛氏見她死不承認,怒了,命令張媽:「把門帘掀起來!」張媽連忙照辦,牛氏就從門裡瞪向外頭站著的何氏,指著她的鼻子大罵:「少給我裝大蒜瓣了!你老子不是叫何充麼?以前做過揚州通判的,六品大的小官,就敢貪上幾萬兩銀子了,一家子被發配到了朔州,你老子一病病死了。那年皇長孫出世,朝廷為給皇長孫祈福,大赦天下,才免了犯官家眷的罪。你就是在那時候嫁的陳校尉,不是麼?別以為硬著頭皮不肯承認,我就奈何不了你!你頭一回嫁人的時候,把戶籍遷入臨縣,縣衙還有文書記檔呢!只要去朔州打聽一下,就知道你的根底了。你那年一進門,我們就去臨縣縣衙打聽你的來歷,第二年就查到了你在朔州的文檔,連你老子娘埋在哪裡,我都知道。你在我面前裝什麼大家閨秀?!」

    何氏驚得面色慘白,身上冷一陣,熱一陣的,只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讓她鑽進去。

    屋裡屋外,秦家人和吳少英這個外人都在場,泰生嫂子這個心腹也聽見了,屋外還有秦家的僕婦們,甚至還有翠兒父母這樣的村民。牛氏說話如此大聲,只怕外頭的人都知道了何氏的真正出身。她大家閨秀的皮被剝得乾乾淨淨,將來再也沒法在人前擺起架子來。就是此時此刻,她也覺得,泰生嫂子與翠兒似乎都在用詫異而鄙視的目光看著她,令她坐立難安。

    牛氏罵了這一大段話,還覺得不足,繼續罵道:「你一擺起那副大家閨秀的款兒,我就覺得好笑!也就是安哥兒自小在這小地方長大,平日裡見慣的都是男人,不知道真正的大家閨秀是什麼模樣,才會被你那點兒小伎倆迷倒。你知道什麼叫禮儀規矩?肚子裡讀過幾本書?琴棋書畫又會幾種?只會嘴上說著好聽,從來就沒真正擺弄過這些東西,你也配叫大家閨秀?六品的小官兒,祖上也是小門小戶,好不容易供出個官兒了,就使勁兒往自家劃拉銀子,什麼詩書學問,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有這樣的老子,閨女能是什麼好種?還有臉在我們家顯擺什麼叫大家氣度,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何氏氣得兩眼發黑,恨不得立刻暈過去。

    倒是秦含真看到牛氏越罵越激動,有些擔心她的身體,挨過去替她順氣:「祖母,別生氣,為這樣的人氣壞了身體,不值得。」

    「我才不會為她氣壞自己呢!」牛氏按著自己的胸口道,「她不過是在我兒子身邊服侍的人,若是哄得我兒子開心,又守規矩,我也不是不能容她。就算她裝模作樣一點,可笑一點,我也能當看不見。沒想到她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還要禍害得我一家子都不得安寧。這種女人,我才不認她是我兒媳婦呢!」

    不認才好呢。秦含真心想,她也不想再衝著何氏叫二嬸了。

    外間秦老先生輕咳了一聲,道:「好啦,你先不要生氣。等我這邊把事兒辦完了再說,要處置,也不急在這一時。」

    牛氏不以為然地道:「我不過是聽不得她說那些話罷了。哭什麼哭,戲台上的戲子都演得比她好,真把我們都當成是傻子了!」

    何氏已經渾身發抖,仿佛下一秒鐘就要暈過去的樣子了。

    但其他人並沒有理會她的意思,秦老先生直接對翠兒說:「你把那日說過的話,再說一遍,聲音大些,叫屋外的人也能聽見。」

    翠兒忙磕了個頭:「是,老爺。」虎嬤嬤經過泰生嫂子身邊,後者本來都呆住了,見狀嚇了一跳,但虎嬤嬤卻不是尋她晦氣去的,而是到門邊掀起了門帘的一腳,好讓外頭的人能更清楚地聽到屋中人所說的話。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翠兒的父母,賣花婆子,以及秦家所有的男女僕婦、賬房家人,以及吳家家僕與幾個平日常來秦家幫忙幹活的村婦,都聚集在了門外。何氏看到他們,索性白眼一翻,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沒有人理她。就連本該撲過去扶住她的泰生嫂子,也只是腳下動了動,但沒有邁出一步。她沒那個膽兒。所以何氏跟地面來了個結結實實的碰撞,撞得她渾身劇痛,恨不能哭出聲來,卻只能強自忍了,繼續裝暈,只盼著秦老先生這位素來斯文守禮的教書先生,能叫人把她送回屋裡去。可惜事情並未如她期待的那般發展。

    翠兒把日前在秦老先生面前說過的那番話,重新說了一遍,口齒清晰,條理分明,邏輯嚴謹,聽得眾人義憤填膺:「這太過分了!」「二奶奶怎能做這樣的事!」「大奶奶多好的人哪,竟然被人這般陷害……」「大奶奶死得冤呀,不過是妯娌間的口角,二奶奶怎的這般狠毒?」

    等翠兒說完自己被追殺的事,已經忍不住哭出來了。她的父母也在門外哭,高聲喊道:「秦老爺,我們知道錯了,我們不該替二奶奶辦事,害了大奶奶。二奶奶為人狠毒,動不動就要派強盜來要我們一家的性命,求您給我們做主啊!」

    門外眾人頓時轟動了:「強盜!」「二奶奶居然能收買強盜?難不成她跟強盜很熟?」「這可是勾結匪類呀,叫衙門知道了,是要抓起來砍頭的!」


    何氏這下再也不能裝暈了,她連忙睜開眼爬了起來,大聲叫冤:「老爺,太太,翠兒這是撒謊!我可沒有跟強盜勾結,我派出去的是我哥哥的手下……」話才說完,她頓時就咬住了自己的舌頭。

    她怎麼就這麼蠢?!居然自己承認了!

    吳少英冷冷地看著她,不屑地笑了一笑。

    何氏被他這一笑激怒了,憤然道:「吳少英,你少得意了!你我心知肚明,這丫頭嘴裡說出來的話有多少是假的。是你收買了她,讓她在老爺太太面前說謊的吧?就為了掩蓋你和關氏之間的姦情,哼!」

    吳少英鎮定地坐在那裡,淡淡地說:「我沒有收買什麼人,也沒有叫誰說謊。我跟表姐之間清清白白,從無違禮之處。我敢在這裡發誓,我說的這些話都是真的,若有一句假話,便叫我六親斷絕,一生潦倒,死無葬身之地!」

    他咬牙說出了這三句誓言,就抬眼看向何氏:「你呢?二奶奶,你敢發誓麼?你敢發誓你今日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否則便六親斷絕,一生潦倒,死無葬身之地麼?!」

    何氏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吳少英站起身,昂起頭盯著她看:「你敢不敢?!」

    「我……我……」何氏囉嗦著嘴唇,「我為什麼不敢?我……我今兒說的……全都是……都是真話!若有一句……若有一句是假,就……就……」她「就」了半日,卻沒有膽子說完後面的話。

    吳少英冷笑:「二奶奶,你心虛了,因為你知道真相是什麼。就算你嘴裡說了再多的慌話,面上裝得再冠冕堂皇,心裡也清楚,這不是真的。」

    何氏恨恨地瞪著他,冷笑道:「你別得意。我今兒輸了,不過是不如你心狠罷了!真相如何,你心裡明白得很!」

    吳少英淡淡地道:「到了這一步,強辭奪理又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他揚聲吩咐門外的家僕,便有個僕婦與廚房的胡嫂合力,將賣花婆子押了進來。

    這賣花婆子早已認出了泰生嫂子,立刻指認一番。她是見慣了世面的,也知道大戶人家的作派,更清楚這秦家背後有縣城的官老爺撐腰,她是斷不敢招惹這等人家的,根本不必虎嬤嬤問,就什麼都往外倒了。她還機靈,當日泰生嫂子收買她用的銀子,以及裝銀子用的荷包,她都還留著,通通招認了出來。吳少英早從齊主簿處得了東西,依樣捧了上來,展示給所有人看,便又收了下去。

    何氏見狀急了:「老爺,太太,這婆子也不知道是什麼來歷,胡亂攀咬一番,你們怎能信了她?!」

    依舊沒人理她。吳少英手下的僕婦很快就把賣花婆子與翠兒一家都押了下去,屋裡又只剩下了秦家人與吳少英。

    何氏看到這裡,終於明白了。秦老先生夫妻倆根本就沒打算審她!今兒這一場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他們早已清楚了真相,早已在心中定了她的罪。無論她如何為自己辯解,只要她拿不出真正有用的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她就翻不了身了。

    可她能拿出什麼證據來?翠兒翻了供,還說那些能證明關氏與吳少英有姦情的貼身衣物與首飾,都是在她的指使下偷的。連在金簪子上刻字是哪個銀匠做的,翠兒都說出來了。何氏還能如何證明自己說的不是謊話呢?

    然而何氏並不甘心,她咬著牙,瞪著秦老先生說:「看來,老爺太太今兒是不打算放過我了。可你們能怎麼樣?二爺根本離不得我,我還是梓哥兒的親娘!若你們要替兒子休妻,梓哥兒要怎麼辦?他可是秦家的獨苗苗,難道你們要讓他有個被休的生母?將來讀書科舉,都沒辦法抬頭見人麼?!」

    秦老先生冷笑了一聲:「看來……你是打算拿兒子做籌碼了。你以為,有了梓哥兒,我們就真的拿你沒辦法了麼?」

    何氏微微一笑,移開了視線:「兒媳不敢。兒媳只不過是在說實話罷了。」

    秦含真在屋裡聽得心頭冒火,忽然心下一動,冷笑了下,湊近了牛氏:「祖母,您不是說過,要把梓哥兒過繼給我爹嗎?就過繼了吧。那樣梓哥兒就是我娘的兒子了,您和祖父負責教養他。外頭那個女人,又憑什麼再拿梓哥兒做籌碼呢?」

    何氏在外間聽得一字半語,臉色頓時變了:「死丫頭,你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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