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樓春 第四十一章路遇

    隔了幾日,秦含真對那個少年的印象依然很深刻,記得最清楚的就是他那一雙眼。

    此時此刻,少年抬頭向她望來,那雙眼眸依舊目光幽深,無悲無喜。不知怎的,秦含真總覺得沒辦法移開視線,就這麼與他對視著,腦海中一片空白。

    興許是她方才那一聲驚呼引來了雅間裡其他人的注意力,虎勇走了過來:「桑姐兒,怎麼了?」

    秦含真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虎勇:「沒……沒什麼。」可等她轉頭望回去時,樓下的後巷已經是杳無人影了。別說那名少年,就連被他揍了一拳的那人,也都消失不見。

    秦含真眨了眨眼,還以為自己是眼花了。可是,方才她雙目所見清清楚楚,絕不會是幻覺。那兩個人到底去了哪裡?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少年個子高瘦,但年紀應該很輕,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估計也就是十一二歲的光景吧。他揍的那人卻是成年人的身高,看起來還挺壯實的,會被少年輕易制住,並揍了一拳,已經夠令人吃驚的了。如今看他也消失得這麼快,證明那少年對他有徹底壓制的能力,否則不可能輕易地拖著這麼大塊頭的一個男人迅速消失在後巷裡的。

    那少年到底是什麼來頭?身手如此了得……可他身後既然如此了得,那日進城時,又怎麼會被人戴上了鐐銬?記得那輛馬車檐上掛著「溫」字燈籠,是姓溫的人家嗎?

    秦含真心念電轉,腦中閃過了無數念頭。虎勇臉上還帶著笑:「既然沒什麼,姐兒方才怎麼叫起來了?」

    秦含真收回思緒,想了想才說:「剛才我瞧見後巷裡有人在打架,不過兩個人很快就離開了。我還是頭一回見人打架呢,所以吃了一驚。」

    虎勇笑哈哈地說:「打架有什麼稀奇的?大同城裡有駐軍,血氣方剛的人多,三天兩頭的打架。姐兒在米脂家裡也應該見過才是,怎麼倒覺得吃驚起來?」他抱著秦含真下了地,「姐兒仔細,別摔著了。」

    秦含真謝過他,就回到桌子邊上坐下。秦老先生笑眯眯地說:「見著有人打架,看一眼就是了,能儘快走開,還是離遠些的好,不要過多理會,也不要叫出聲來。若是驚著對方,萬一是個脾氣不好的,倒容易惹禍上身呢。咱們家在大同人生地不熟,雖有你二叔在,萬事還是要謹慎些。」

    秦含真答應著,又跟梓哥兒一起玩起方才買的小玩意兒來。糖人、風車什麼的,雖然不稀罕,但瞧著還有些意思,跟她在現代見過的又有不一樣的地方。

    姐弟倆玩耍著,酒樓的小二送了果盤上來。虎勇挑了幾樣,送到秦老先生與兩個小主人面前,就抱怨說:「方才叫渾哥兒去要熱水,怎的這半日都不回?」

    秦老先生不慣吃外頭的茶,今兒出門還帶了自家的茶葉和茶具,到了酒樓里,就讓渾哥兒去討熱水,自己泡茶吃。可渾哥去了許久,也不見回來,虎勇就有些不耐煩了。他怕渾哥是因事耽擱了,便索性下樓去尋,尋了一圈不見人,心中訥悶,只得自行討了熱水回來,為秦老先生祖孫三個泡了茶。

    虎勇有些不滿渾哥一去不回,也不知是不是貪玩誤事。秦老先生就笑著說:「渾哥這孩子,素日還知道分寸,不會貪玩亂走的,至今未歸,想必有他的緣故。一會兒你去找小二打聽打聽,看是否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把人尋回來就是。別生氣了,瞧,小二送面過來了。」

    秦家祖孫一行雖然來了酒樓,但這時節也沒什麼新鮮瓜菜,兩個孩子都還在孝期,不好吃葷腥,秦老先生也不好大魚大肉的,便隨便叫了幾樣麵食與小菜,只給虎勇與渾哥叫了一碟驢肉,一碟熏雞,讓他們在雅間內另起一小桌用餐,也就是了。

    秦含真聞見那湯麵香噴噴的,不由得食指大動。北方的麵食,確實有些獨到之處的。她在米脂倒是吃過不少,但大同的面又別有一番風味。她與梓哥兒分食了一碗刀削麵、一碗筱面、一盤素餡的餃子,另外再吃些豆腐皮和涼粉,就已經飽了。兩人小口小口地喝著茶,看著眼前整整一盤香噴噴的黃糕,實在吃不下了,心裡都有些鬱悶。

    梓哥兒小聲對秦含真說:「咱們家街口裡有家賣黃糕的,最好吃。」秦含真會意:「明兒叫人去買。咱們在家裡吃,請祖母也嘗嘗。」梓哥兒頓時笑彎了一對眼。

    虎勇瞧著好笑,便道:「那家店我也去過,做的黃糕確實大同一絕,生意極好的。咱們回去的時候順道買些就是了。我聽說梓哥兒平日也愛吃這個,只是二……」他頓了頓,「只是梓哥兒的娘不許他多吃。」

    梓哥兒縮了縮脖子,小聲說:「娘說這都是窮人家的吃食,不許我碰的……」可那家黃糕確實很好吃呀……

    秦老先生笑笑:「這黃糕是黃米麵做的吧?黃米味甘,性微寒,有益陰、利肺之功效。梓哥兒身子弱,吃這個倒是合適的,只別吃太多就是了。吃食從來只有適不適合之說,哪裡分什麼窮人富人?難道富人就不吃米了?還是窮人就不能吃肉?荒唐荒唐。」


    他轉頭對梓哥兒道:「你日後跟著祖父讀書,慢慢的就學會這些了。是非曲直,你自己判斷就是,不必事事都聽從長輩教導。你是男子漢,應當有自己的主見。」

    梓哥兒雖然聽不大明白,但還是很鄭重地點頭:「是,祖父。」

    秦含真笑眯眯地看著他們祖孫互動,忽然聽得門開了,卻是渾哥回來了。

    渾哥一臉的魂不守舍,手上也沒提著熱水。虎勇一見就上前扣了他腦門一下:「你這小子跑哪裡去了?叫你去要熱水,如今老爺和姐兒哥兒連午飯都吃完了,你才回來,難不成是跑到天邊去了不成?!」

    渾哥怔怔地看著虎勇,嘴唇微動,卻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虎勇見他形容古怪,倒把先前那點怨氣給拋開了:「到底怎麼了?你這是撞客著了?還是誰欺負了你?」

    渾哥忽地紅了眼圈,不停地搖頭,卻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秦老先生便道:「阿勇,你給他倒碗茶,叫他定定神再說。」

    虎勇忙把他拉到屋角的小桌旁坐下,給他倒了碗熱茶灌下去。渾哥似乎鎮定了些,雙眼裡頭也恢復了些神采。

    秦含真跳下地跑過去問他:「渾哥,你怎麼啦?」渾哥是張媽獨子,張媽又是秦含真的奶娘,她心裡對張家母子難免比旁人要親近幾分,此時也頗為關心渾哥的狀態。

    渾哥醒過神來,深吸了幾口氣,才哽咽著說:「我……我方才好象看到……看到我爹了!」

    渾哥的爹?秦含真心裡疑惑,她記得張媽好象是寡婦……噫!怪不得渾哥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原來是以為見鬼了!

    虎勇也知道張媽的情況,忙問:「你確定麼?真是你爹?雖說他出門經商,一去不回,但不是有人傳過信回來,說他已經沒了麼?」張媽心裡不大願意接受這件事,但大家幾乎都是默認了。

    渾哥哽咽著道:「我也以為我爹是死了,可是方才那人瞧著真的很象……他跟離家那年差不多模樣,就是鬍子長了些,身上穿得很體面,看起來好象很有錢。我也不敢確定是不是,遠遠地跟在他後面,瞧見他走進了一間大鋪子。我向路人打聽過,說他就是那鋪子的老闆,做的是皮貨生意。我爹當年就是販皮貨的……」

    這下連虎勇也有些半信半疑了:「難不成真是他?不過他離家的時候,你年紀還小,不會認錯吧?」

    渾哥搖頭,十分確定地說:「不會認錯,那可是我親爹!」

    渾哥與張媽母子倆原本並不是秦家奴僕,也不是秦家的佃農,而是住在米脂縣城裡的人家。渾哥父親張萬全是小生意人,主要買賣皮貨,平日裡也是走南闖北的。那年渾哥四五歲大,張媽又懷孕了,張萬全卻得了一樁好買賣,要出一趟遠門。若是能順利做成生意,少說也有幾百兩的利潤,足夠他們這樣的小戶人家兩年裡吃香喝辣的。

    張萬全想著長子年歲漸長,也該找地方讀書開蒙了,小的那個出生後,還得要小心照看兩年,家裡又還有老母臥病,正需要錢請醫抓藥,所以就丟下這一大家子,出門去了。

    誰知他卻一去不回,家裡老母病重。為了給婆婆治病,張媽變賣了家中值錢的東西,還是沒能挽回婆婆性命,反而還欠了不少債。她操勞過度,早產下一個女孩兒,還沒滿月就夭折了。債主卻在這時候上門催債,把張家房子給占了去。

    張媽母子倆無家可歸,正巧秦家大奶奶關氏生了個女兒,要找一個奶娘,張媽聽說後便帶著兒子投入秦家門下。雖說要暫時與人為仆,比不得從前逍遙自在,但她母子二人多年來衣食無憂,兒子渾哥還能跟著秦老先生這麼一位名師讀書,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丈夫失蹤一年後,曾有與他同行離鄉的商人回到縣城裡,給張媽捎來了一個不幸的消息,說他坐船的時候,不幸落水身亡,屍骨已經葬在外鄉。張媽心中雖然不願接受這個事實,心裡卻已經隱隱默認了這一點。只想著把兒子渾哥拉扯長大,日後離開秦家,出人頭地,攢些路費,就去找回丈夫遺骨,送回米脂安葬。

    誰會想到,渾哥會在離米脂千里之遙的大同,遇見自己那位原以為早已死去多年的父親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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