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庭和梅錦一道出現在李府君面前時,已變回了穩重模樣。帶著她並肩向李府君下跪叩頭進禮。
除了李府君,李東林、霞姑帶著阿鹿,以及另些李氏宗親里關係親近的女性長輩都已就位了。土司府的大管事張富也站在門口。
李府君笑容滿面受了禮後,梅錦又向另幾位長輩見禮。
實在是起的太晚了,她和李東庭兩人一早上關在屋裡做什麼,這滿屋的人大約除了阿鹿之外,誰都心知肚明。她臉皮再厚,也沒李東庭那樣淡定,起先難免有些不自然。好在從李府君開始個個笑容滿面,除了誇她,就是勉勵兩人往後夫婦同心白頭偕老的,大家都這麼體諒,梅錦終於漸漸也放開了。只是阿鹿最後過來拜見她時,出了點小小的岔子。小姑娘歡歡喜喜收了梅錦準備好的禮,拉著她手道:「梅姐姐,今天起我就要改叫你母親啦!早上我五更就起來了,你那裡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就是等不到你和我爹出來,霞姑還說不好吵了你們睡覺,可把我給急壞了!」
李府君和邊上的妯娌對視一眼,笑著搖頭,屋裡起了一陣善意的笑聲。
霞姑見梅錦臉頰微微起了紅暈,偏阿鹿還懵懵懂懂,似乎有些不解眾人為何要笑,看著還要發問,忙過來打岔道:「知道你和你母親好。如今成了一家人,往後天天見面,多的是機會讓你說個夠。你父親還要帶她去宗祠,這會兒你先別纏。」
阿鹿似懂非懂,但隱隱覺得自己大約說錯了什麼,急忙閉了口。
別人那裡倒沒什麼,笑一下也就過了,獨李東林歪在椅子裡悶笑個不停,臉扭過去兩個肩膀都要抽筋的模樣,聽到李府君在旁咳嗽,這才勉強憋住笑,從椅子裡站起來,朝梅錦作揖道:「見過嫂嫂
。往後就是一家人了。我若有什麼做的不好的,請嫂嫂只管教訓。」
梅錦含笑道:「二弟客氣了。往後一家人,相互照應的地方多的是。我初來乍到,若有做的不妥當的地方,也請二弟不吝指教。」
李東林忙稱不敢。李府君點頭道:「好,好,往後是一家人了,當相親和睦,共振家聲。東庭,你今日便要走,趁著還空,帶她去拜拜宗祠,拜過宗祠,錦娘便成我李家的兒媳了。」
李東庭應了,向李府君和在座長輩告辭,便領了梅錦去拜了宗祠。回來送走了尚福等昨夜留宿於土司府的客人,午後,李府君命人整治好了一桌酒席,席畢,李東庭便動身要去嘉州了。
李府君領著梅錦等人送他到了土司府大門。門外一隊隨行整裝待發,又有知道李東庭今日要走,聞訊特來相送的許多龍城民眾,自發在門外道路兩旁分列而立,氣氛凝重。
李東庭向李府君叩頭拜別道:「兒子不孝,知母親心中在為我擔憂。請母親放心,我必會保重自己早日平安歸家。錦娘剛進門,我走了後,若有什麼不到之處,還望母親包涵。」
李府君將李東庭扶了起來,嘆道:「東庭,你知我盼你早日平安歸來便好。我心中雖萬分不舍,只也知道,蜀滇交界,如唇齒相依,蜀亂不平,這裡也休想安生。我們李氏世代勤王,踞守雲南,昆州百萬民眾更視你為仰仗。如今西南亂,你不上去平亂,誰上?你放心去吧!娘只是心疼你媳婦。剛進門,新婚第二日你就要走。我無妨,你且去與她好好道個別再走。」
李東庭再次拜謝過李府君,朝梅錦走去。
梅錦牽了阿鹿的手站在李府君身後,見他朝自己走了過來。
李東庭到了近前,摸了摸阿鹿的頭,叮囑她往後要聽話。阿鹿點頭,知道父親應是有話要與梅錦單獨說,自己乖乖鬆開梅錦的手,到了李府君身邊站定。
李東庭深深注視著梅錦,卻沒說話。沉默片刻後,梅錦對他微微一笑,輕聲道:「你不用牽掛我。我會很好的。你自己在外多加小心,記著娘、阿鹿,還有我,在家裡等著你回來。」
李東庭忍住將她用力抱進懷裡的衝動,拿起她一隻手,用力握了握,鬆開,隨即轉身來到李東林和副將張誠的面前,吩咐張誠用心做好防守事宜後,對李東林道:「東林,我知道你對我不安排你隨軍平叛有些不解。我要你留下來,並非不信任你,叫你無所事事,而是要你與張副將一道為我穩固後方,安撫百姓人心,如此我才能在前方安心作戰。我不在,昆州不能有失,龍城更是我們李氏的根基所在,你肩上擔子,並不比前方隨我作戰的將士們輕上半分。懂嗎?」
李東林道:「兄長放心。起頭我是有些怨言,這會兒明白了。你不在,不止龍城的百姓而已,我也更要照顧好母親、嫂嫂,還有阿鹿。」
李東庭露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扭頭最後看了一眼梅錦,轉身大步下了台階,翻身上馬,抱拳向門外涌過來相送的民眾致謝,最後在一片「大人勝仗,早日歸來」的聲音中縱馬離去,身影消失在了道路盡頭。
……
成都是蜀王封地所在,蜀王起事,這裡自然成為蜀王府坐鎮全局的中心。
蜀王在四川經營幾十年,利用銅礦以及鹽鐵牟利,富可敵國,手下匯聚了大批精兵強將,只是起事以來,最近風頭最勁的,卻是一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將領,名叫裴長青。
裴長青原本只是蜀王帳下的一個低級軍官,但在山南西道幾次與朝廷軍的正面交戰里,他自請為開路先鋒,每逢戰事,奮勇無人能擋。上個月的一場奪城關鍵惡戰里,蜀軍遭遇朝廷軍兩面夾擊,眼看就要落敗之時,便是他騎著快馬衝進朝廷軍陣地,紅著眼睛不要命般地一路斬殺進去,最後竟將指揮作戰的一個朝廷四品大將給砍下馬來,朝廷軍一時亂了陣腳,被蜀軍趁機發起反攻,潰不成軍,最後敗北而去
。經此一役,裴長青名聲大噪。
蜀王正值用人收攏人心之際,聽說了裴長青的勇猛,親自點名接見了他,贊他英雄年少,又道英雄不問出身,當時便賞下華屋美女,破格提拔他為上都護。裴長青連升六級,正式躋身高級將領行列。不但如此,蜀王還命人將裴長青之母萬氏接到了成都,封她四品夫人誥命。如今萬氏就住入蜀王賞下的新居里,家中奴婢如雲,就連蜀王府的女眷,前些天也派人送來信,要萬氏今日到王府赴宴。
梅錦在靜州自請下堂回雲南之事,被萬氏視為生平恥辱。每每提及便憤然變色,逢人訴她沒良心,道自己從前待她如何如何好,她卻如何如何辜負了自己和兒子對她的一片心意。直到最近,因為裴長青突然飛黃騰達,她心情大好,這才漸漸沒再整日把她掛在嘴邊口誅筆伐了。前些天不小心染了點風寒,嚷自己頭疼睡不好覺。白仙童不敢怠慢,急忙請了成都府最好的郎中來給她看病。照郎中說法,這幾日原本應該在家好好歇著的,只是蜀王府既來了請帖,萬氏無論如何也不肯錯過,定要白仙童拿來她那套誥命衣裳換起來出門去赴宴。白仙童不過略勸兩句便照她話,自己給她拿了衣服出來,又親自給她穿衣梳頭。
按說,到如今,雖因裴長青一直沒回來,也沒給白仙童正式立個侍妾身份什麼的,但她總歸是給裴家添了個孫子,家裡又不缺奴僕,像服侍萬氏穿衣這種瑣事,原本完全可以不必她動手。只是萬氏根本不要別的丫頭,到了成都後,每日從早到晚,睜開眼睛穿衣喝水吃飯出行乃至晚上脫衣洗腳,事無巨細,一律指定白仙童服侍,孫子養在自己院裡,請了兩個乳母照料,不准白仙童接近。白仙童每日在萬氏面前笑臉相迎,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甚至連萬氏每天的馬桶也是自己去倒,刷洗乾淨了送回來,毫無怨言。這會兒叫丫頭們在邊上站著,自己給萬氏穿好衣,又拿了面鏡子來,笑道:「您看您,這麼出去,精神百倍,任誰見了,也不敢不敬您一聲老夫人。」
萬氏摸了摸梳得溜光油滑的頭髮,鼻孔里嗯了聲,道:「白氏,你這兩天可有趁我不在私下去看了我的孫兒?」
白仙童忙陪著笑臉道:「哪裡敢呢!我出身低賤,小少爺金貴,便是給我十個膽,我也不敢玷污了小少爺。」
萬氏點了點頭,「你有這自知之明就好。如今還讓你留在我家裡,也是念著舊情。我兒長青如今得到蜀王重用,日後蜀王大事成了,封侯拜相也是順理成章。便是打不到京城,蜀王仗著這祖宗給的好山好水,自己在成都當個王也是綽綽有餘。龍配龍,鳳配鳳,他自有堪配的好人家女兒等著。便是家裡頭,那幾個蜀王賞賜下來的,也就只配做個侍妾。你更不要有什麼肖想。」
白仙童恭恭敬敬地道:「老夫人放心。能一輩子伺候老夫人,給您倒洗腳水刷馬桶,也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絕不敢妄想別的什麼。」
萬氏這才滿意,想了下,和顏悅色地道:「我原先怕你目中無人了,這才叫你服侍了我今天。看你也懂事,明日起,這些事叫下人做吧。」
白仙童急忙跪在地上道:「老夫人,我做這些心甘情願!」
萬氏擺了擺手,道:「我也不是真心要叫你做這些,不過是試探下你而已。叫你不用做,你不用做便是了。」
白仙童這才露出感激涕零的模樣,對著萬氏磕頭道謝。萬氏嗯了聲,在幾個丫頭攙扶下朝門外馬車走去。
白仙童送到了門口,眼見萬氏要出門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道:「老夫人,我聽說了個和從前那個梅氏有關的消息,不知道該不該說?」
萬氏一聽到梅錦,又被勾出了不快,哼道:「什麼事?當我不知道麼,她在梅家就是盆潑出去的水,這回自己作天作地走了,娘家必定容不了她,莫不是她日子混不下去,仗著和林縣令能說上兩句話,要打我們我們在馬平的房子田地主意不成?我可去了信給我兄弟的,叫他給我好好盯著。等日後我們回去了,誰敢動一分,我也絕不依
!」
白仙童搖頭道:「不是這個。我是聽說,她前兩個月又嫁人了!」
萬氏吃了一驚,回過頭,楞了一愣,冷笑道:「嫁了就嫁了。二道的破鞋,能找什麼好人家?想必是混不下去了,隨便找了個肯要她的,怎麼個歪瓜裂棗也指不定呢!」
白仙童道:「我可是聽說,她嫁的是龍城土司李東庭,還是……」她指了指京城方向,湊過去壓低聲,「還是那邊的皇太后賜的婚,喜事辦的連半個龍城都被驚動了……」
萬氏臉色登時變的難看無比,張嘴呆立了半晌,一動不動。
白仙童上前輕輕叫了聲,道:「老夫人,馬車等著您哪。遲了怕王府女眷要怪罪。」
萬氏終於回過神來,陰沉著臉嚷道:「我就說,當初她怎麼那麼決絕,長青都那麼求她了,她還頭也不回地要一個人回雲南。當時我還想不明白,今日才算是想通了!定是她早就勾引李東庭,留好後路,這才拋下我們要走的!李大人是被她被矇騙了!更可憐我的兒,到如今還對她念念不忘,那幾個蜀王賜下的美人看都不看一眼就給送到了我這裡,她竟然這麼對待我裴家!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氣死我了!」
自從梅錦走後,萬氏便一心等著看她笑話,做夢都想日後自己揚眉吐氣衣錦還鄉看她窮困潦倒爬過來求自己救濟。萬萬沒想到,她非但這麼快就嫁人,而且嫁的還是李東庭,於她來說,不啻是個晴空霹靂。
李東庭積威深重,萬氏從心底里敬畏,突然得知這消息後,即便人到了這裡,也不敢出口侮辱,所有失望怒氣頓時都集中到了梅錦一人身上,站在那裡噼噼啪啪各種污言穢語不絕於口,越罵越覺得有道理,氣急之下,心口忽然一陣絞痛,眼前一黑,身子便晃了晃。白仙童忙伸手扶住她。
萬氏緩過了一口氣,忽然指著白仙童道:「你不是會寫字嗎?趕緊的,拿紙筆幫我寫信給我兄弟,讓他去見李大人,揭了這婦人的老底,叫李大人休了她,千萬不能受她蒙蔽!」
白仙童見她嘴唇青紫,眼睛瞪得像銅鈴,急忙應聲,叫丫頭去拿筆墨,鋪開便寫了信。寫完叫一個奴僕收起來,說等下就派人送出去。又關切道:「老夫人,您要是不舒服,還是回房歇著吧。派個人去蜀王府遞個信便是。雖說這樣的機會難得,但老夫人您身體重要,我料蜀王女眷也不會責怪您托大不懂禮數的。」
萬氏頭暈腦脹,心口突突地跳,心裡卻捨不得錯過這露臉機會,閉著眼睛,歇過來一口氣後,搖頭道:「不成。我兒還要多多仰仗蜀王看顧。王府女眷請我,我怎可不去?我這就走。」
「那您路上小心。」
白仙童忙和婢女一道扶著萬氏上了馬車,叮囑隨從照料好老夫人,目送馬車離去後,臉上笑容登時消失了。
「白姑娘,這信要送出去嗎?」方才收了信的丫頭問道。
「怎麼送?」白仙童冷冷道,「去往雲南的驛路早封死了。她還當是自家後院呢!撕了扔掉便是。」說完轉身進去,徑直到了萬氏屋裡。乳母見她來了,忙面帶笑容地上來見禮,將嬰兒抱給她。
萬氏如今雖然誥命加身,但一輩子節省慣了,如今對下人照舊很是吝嗇,平日捨不得多花一個錢,連每日廚房買菜都要向她報賬,一個銅板的賬目對不上也要問上半天。闔府上下表面對她恭敬,背地裡無不笑話她眼孔淺薄,就只一個銅錢那麼大。見白仙童出手大方,待人和氣,雖說如今連侍妾也不算,但聽她言下之意,裴都護身邊就只有她一個女人,只是老太太不喜她,這才沒有分位,被扶上去是遲早的事。萬氏不在時,個個都爭相去巴結她。
白仙童叫乳母出去,自己抱著兒子逗弄了幾下,自言自語地道:「我兒心肝,你也想娘了吧?咱們叫那個老虔婆再威風幾天。等著看吧,等她有日落到我手,為娘再給你出這一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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