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繁華如同盛世。
先前馬江占據,作為守城叛軍雖然殘虐,但沒有自毀城內,後楚國夫人圍城,攻城守城慘烈沒有持續太久,馬江就跑了。
揚州城的城池和民眾基本上是完整的保存了。
楚國夫人來了之後,引來無數人湧入,富商豪族流民乞丐形形色色,但道衙管理嚴苛,秩序有定,有錢的不能為所欲為,沒錢的也能找到活路,揚州城更加繁盛。
冬日的街上人來人往,帶著虎頭帽的小兒被家人頂在肩頭免得被擠到,也能看清街邊商鋪新換上的彩絹花棚。
雅致的酒樓和街邊叫買的小販相映成趣,兩條街道相匯的寬敞地帶還有一群人在雜耍。
人的跟頭翻的風車一般,頂著大紅花的猴子在一旁敲著鑼轉圈,大人孩子齊齊叫好。
圍觀的兩個商人拍手叫好扔下幾個錢,下一刻繼續說話。
「天越來越冷,我需要備貨,到底什麼時候能運來?」
「不要急,山東那邊太搶手,我還有別的門路,漠北那邊多得是。」
「漠北太遠了,一路上好多叛軍之地呢。」
「想辦法唄。」
他們看著玩樂,想著生意,或者大笑,或者眉頭皺起,口中說到的叛軍,似乎也變成了不算什麼的大事。
他們這裡有楚國夫人,神仙臨世仁善愛民,萬事無憂。
街上每個人都各有熱鬧,樂趣,喊聲叫聲笑聲此起彼伏,直到有一處的聲響超過了其他地方。
「打人了,打人了。」
打人?打架嗎?
揚州城人多繁華,各種玩樂都常見,但打架鬥毆不常見,官府對打架鬥毆懲罰極其嚴重,輕則去做苦役,重則趕出楚國夫人治下.....
楚國夫人治下可不是只一個揚州城,整個淮南道,宣武道也有一部分,沂州那邊也不行,江南道那邊也有楚軍,山南道那邊有夫人的情夫把持.....
這四面是沒路可走了。
敢當街打架,不是莽夫就是傻子,眾人立刻涌涌去看。
擠過去才明白為什麼喊的是打人不是打架。
一個男人跪在地上,赤裸的背上一道道血痕,站在他身後的一人啪的甩鞭子,鞭子抽在跪著的男人背上,頓時又添一道血痕,男人被打的向前趴去,以頭撞地......
「老奴有罪!」以頭撞地的男人大喊一聲,撐起身子,向前跪行一步,然後再拱起血淋淋的後背.....
啪的一聲,又一鞭子打下來。
四周的民眾發出尖叫,孩子們被抱在懷裡掩住眼睛,太嚇人了,勾起了大家竭力遺忘的叛軍占據時的暴行。
現在不是叛軍占領城池的時候了,這種暴行立刻被四周的人質問。
「懲罰罪奴嗎?主人私自打罰奴僕,可是要問罪的!」
「如果他犯了錯,送官府,有官府定罪,私人不可打殺!」
更有義憤的人湧上來要奪下打人者手裡的鞭子。
「諸位息怒!」打人的男人舉起馬鞭大聲喊道,「這不是懲罰罪奴,他不是奴僕,他是官,他是沂州太守!」
官?
激憤的眾人停下腳步拳頭,打量這個跪在地上的人,官員太多了,淮南道的官員他們都還認不清記不全,更不要說沂州。
然後也才看到除了手握馬鞭的人,旁邊還站著一人,手裡捧著疊放整齊的官袍官帽。
太守,是個很大的官呢,沂州大家也都知道。
沂州其實跟淮南道不挨邊,離得還有些遠,屬於兗海道。
只不過沂州非說自己也是隸屬淮南道,因為這是昭王遺言。
當初沂州危急,楚國夫人帶兵馳援相助,雖然昭王遭了難,但保住了沂州萬民,昭王感懷楚國夫人仁善,別人都靠不上,只能把他的屬地屬民託付給楚國夫人。
兗海道被指桑罵槐的罵了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了,也並不在意,沂州位置上是屬於他們,但作為昭王封地,從來跟他們沒有來往的,給楚國夫人就給了吧,兗海道兵馬不多,自身難保,這麼多人這麼多張嘴也是拖累。
「沂州那邊的兵馬是夫人留下的振武軍。」
「那這個太守,也是夫人任命的?」
街邊的人開始議論,原本的激憤平緩了一些,不是奴僕不是平民,是官的話.....
大家詢問:「這位大人是犯了什麼錯嗎?」
隨從沒有回答,只拿著鞭子再次抽打,伴著鞭打聲,痛苦的喊聲,人撲倒以頭撞地。
「老奴有罪!」未了趴在地上喊道。
他清醇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疼痛讓他整個人不住的發抖,但依舊撐著抖動的身子向前跪行,然後等待再一次的鞭打。
「啊呀太慘了。」
「這是向哪裡去?」
「這好像是向楚國夫人宅邸.....」
是楚國夫人封的官,有罪,所以這是楚國夫人在懲罰吧?要不然哪有人無緣無故自己鞭打自己。
既然是楚國夫人的決定,大家就不敢阻攔了,甚至不敢質問,楚國夫人肯定是沒錯的嘛.....
只是.....
鞭打聲,撲倒聲,痛呼聲,男人白皙的後背皮開肉綻,膝頭手掌額頭也都磨破了,隨著跪行路上留下一片片血跡.....
揚州城上一次見血還是叛軍占據的時候。
街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驚懼不安咬牙噤聲的看著這個被抽打跪行的血人。
他犯了什麼錯?受到這麼可怕的懲罰,最關鍵的是,楚國夫人,竟然也打人。
打的好兇啊.....
.....
.....
「這個未了跑到大街上被鞭打?」
「怎麼沒人管他?巡城差役呢?」
「巡城知道他是沂州太守,沒敢輕舉妄動。」
「說是沂州防線失誤,讓安守忠突襲夫人,他罪該萬死。」
聽到這裡,宋觀察使停下腳步:「這不是早就說過了?他和周獻見夫人,夫人已經親口說了與他們無關,說句不好聽的,沂州的防線哪有這麼長,他們跑來認錯真是高看自己了。」
身邊的官員們點頭,又不解。
「是啊。」
「這未了怎麼回事?」
「沂州跟夫人遇襲毫無關係,他們就是找藉口過來看看的。」
「周獻已經走了,未大人說在這裡訪友停留幾天,怎麼跑去大街上自殘了?」
大家議論紛紛,這件事莫名其妙。
「難道真是夫人罰他?」有人遲疑一下問。
不會的,夫人從不罰人,寬宏大量,連那些投了叛軍的知府太守官員們都能收納不計過錯。
「那就是未了瘋了。」有人斷言。
那個未了可不像是會發瘋的人,他們多數都跟這個未了打過交道,進退有度,是個太監,但毫不讓人生厭。
「那可說不準,本就是不全之人,又受了昭王之死的刺激,說不定心裡早就不正常了。」
大家七嘴八舌越說越亂,宋觀察使一揮手打斷。
「不管是夫人真生他的氣要懲罰他,還是他失心瘋了。」他沉聲喝道,「都不能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自殘。」
他走出衙門,看向通往衙門的大街上人群聚集,黑壓壓恍若烏雲密布,原本明媚的揚州城蒙上了一層陰影。
「這是毀夫人的名聲啊!」
楚國夫人是神仙般的人物,她仁善慈愛寬宏,她舍千金贈人,她從無私利,她亦無私憤。
她怎麼可能因為一個不算罪過的罪過,如此暴虐的懲罰一人!
神仙不做這種事,善良明智的人也不會做這種事,做著這種事的往往是殘暴昏庸之徒。
官吏們面色微白。
「快把他帶回來!」
......
......
道衙這邊還是慢了一步,未了已經被楚國夫人派來的官兵帶走了。
此時他跪趴地上,鞭子扔在他身邊,血不斷的從身上流下來,光潔的地面上綻開了花。
纖弱的太監趴伏在血花中,像日光下正在融化的雪人,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李明樓的視線沒有半點憐惜:「未了,你為什麼要敗壞我的名聲?」
血花中的雪人慢慢的抬起頭,純淨雙眼看著上方端坐的女子。
「夫人,因為你的名聲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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