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各位,我現在篤信城內不止晉軍兩個團,起碼是兩個旅。如若不然,他們憑什麼在你們兩個師的輪番進攻下守住城池,還讓你們傷亡慘重?」
說話的是警衛旅旅長魏雲,他坐在會議桌前,雙手枕頭翹著二郎腿,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說話時滿臉都是戲謔與輕蔑,「孫軍長,你的部隊快有四五千傷亡了吧?
「要是晉軍攏共只有兩三千人,那這份戰損也太可怕了,依我說,官東城裡怕是兩個旅都不止啊!」
坐在首位的軍長孫聞東面沉如水,官東城裡有多少守軍他們在攻城之前就知道,這幾天短兵相接下來更是無比確信,魏雲如此說話分明就是在嘲笑、譏諷他。
戰鬥打成這樣,如果過來支援的只有自己的部曲,為了好交差,孫聞東或許會謊報軍情,說官東城裡敵軍眾多,但眼下有警衛旅在一旁,這種做法便失去了可能。
「攻城戰是怎麼回事,魏旅長親眼見過,何必在此胡言亂語?晉軍戰力強悍,這是不爭的事實,難道魏旅長連承認敵人強大的勇氣都沒有,硬要覺得對方人多勢眾?」
孫聞東冷哼一聲針鋒相對。
魏雲呵呵兩聲:「孫軍長可別把我跟你們混為一談,這仗是你們第十軍打的,跟我警衛旅可沒關係,我從來沒覺得對方戰力有多高。」
孫聞東眼神愈發陰鷙。
此番增援側翼是以第十軍為主,他是指揮官,警衛旅協同????????????????罷了,根據孫康的意思,孫聞東一直沒有讓警衛旅上陣,打定了主意不讓對方有立功的機會。
正因如此,雙方關係很不和睦。加之警衛旅出動的背後含義,兩人明爭暗鬥,誰也不曾給誰面子。
「魏旅長要是真的有心殺敵報國,那就去好好準備,等到需要你們上陣的時候別不濟事就好,眼下在同袍面前陰陽怪氣算什麼本事?」
說到這裡,孫聞東擺了擺手,示意眾人散會。
魏雲站起身,離開之前乜斜孫聞東一眼,「孫軍長最好知道這一戰有多麼重要,若是因為你指揮不當導致作戰失利,這個責任你承擔不了!」
言罷,他掀開椅子,大步流星地出了門。
「記住你自己的身份,做好你自己的事,這裡沒有你越俎代庖的份!」孫聞東冷冷回應。
他沒有離開會議室,孫氏的幾名將領也沒有起身,剛剛的會議不過是做做樣子,魏雲走了才是真正討論軍機的時候。
「這魏雲簡直是狂妄至極,他一個小小的旅長,憑什麼敢跟軍長大呼小叫?真是無法無天,一點規矩都不懂!」眼瞅著魏雲遠去,魏賢立馬為孫聞東打抱不平。
孫康給了他將功折罪的機會,他這回是以參謀的身份參與戰事。
「跳樑小丑罷了,無需多作理會。」孫聞東不想多談魏雲,對方明顯是不把他放在眼裡,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說得多只會顯得他在乎對方。
環視眾人,孫聞東沉聲說起正題:「三天已經過去,官東城還沒有打下來,反倒是我們自己傷亡不小,平白讓人看了笑話。你們到底能不能打,是不是要我親自上陣?」
師旅長們在孫聞東嚴厲的目光下紛紛低頭。
「不要給我裝啞巴,難道我麾下將領都是飯桶不成?說,什麼時候能攻下官東城!」孫聞東拍著桌子低喝。
現在進攻城池的是二十九師,師長立即表態:「軍長放心,三日之內,我部一定會攻下城池,事若不成,末將甘願提頭來見!」
這幾日跟二十九師一起作戰的二十八師師長也跟著保證:「至多三天,官東城一定會拿下,請軍長放心!」
孫聞東勉力壓著火氣,目光懾人地盯著兩人。兩個師打兩個團,官東城一定會攻下來,而且不用太久,這是無可辯駁的。關鍵就在於要花多久,得付出多少代價。
在孫聞東的預想中,一兩天之內他們就該拿下城池,大軍最多傷亡千人。
現在卻是打了三天,傷亡數千,城池還在晉軍手裡,這已經是莫大的失利,戰後必然被孫康問責,仗打成這樣可謂是丟人丟到了家,不怪魏雲嘲諷他們。
要知道,河西軍可是有一個多師的兵力,據有多座城池,要是官東城都這麼難打,那後面的戰鬥還怎麼進行?
「我再給你們一天!」孫聞東一字一句地道,「一天之內拿不下官東城,師、旅、團長各降一級!」
軍長下了死命令,二十八師、二十九師的長官們不敢多言,只能硬著頭皮應是,各自下去準備新一輪的集中攻勢。
眾人散去,孫聞東只把魏賢留了下來。
「晉軍這些人說起來都是你的部下,在整個殿前軍作戰序列中談不上精銳,你應該很了解他們,你說說,他們怎麼一投晉軍就忽然變得這麼能打?」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孫聞東。
依照正常情況,官東城的秦軍不說一觸即潰,怎麼都該打不了硬仗才是,怎麼就能阻擋他的大軍這麼久?
魏賢哭喪著臉:「這,這我也不知道,誰能料想這些傢伙一夜之間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他們要是真的能打,之前沒道理被晉軍的人一打就投降啊!
「我,我其實不怎麼了解他們,孫軍長你是知道的,我統領他們的時間並不久,沒時間熟悉」
】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孫聞東愈發火大。怎麼的,同樣的人,做秦軍的時候戰力平平,當了晉軍就脫胎換骨了?這豈不是說秦軍不如晉軍遠甚?
「要是二十八、二十九師一天之內打不下官東城,那就讓三十師上,本將就不信,區區兩個團還能翻了天不成!」惱火異常的孫聞東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
魏賢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打一個官東城就讓三個師都上陣,那後面的戰鬥呢?要想迅速掃平側翼之敵,各部就得交替作戰,以保證將士們的精力維持在較高水平。
三個師全部投入官東城戰場,全軍將士都會累,不作休整繼續向前,????????????????打著打著就會成為疲憊之師,那是給敵人機會。正因如此,孫聞東才留著三十師沒動。
但魏賢知道孫聞東這也是無奈之舉,畢竟第一戰如果打得不順,不能很快克敵制勝,後續就談不上勢如破竹。
第四日黃昏。
「我們還有多少人?」又一次擊退秦軍攻勢後,血葫蘆一樣的嚴冬躺在掩體後,虛弱地問剛剛去統計了傷亡回來的李青猴。
「滿打滿算不到一個營了。」嗓音沙啞的李青猴一屁股坐在嚴冬身旁,像他一樣靠在了血跡斑斑的掩體上,仰著頭迎接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
符甲完全破損、臉上布滿血痕的嚴冬,露出了一個驕傲而欣慰的笑容:「傷亡超過三分之二,將士們還能堅持在戰場上,第一團已經完全是革新軍隊的模樣了。」
傷勢不比嚴冬好多少的李青猴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道:「你別急著得意,我剛剛仔細看了看,除了先鋒隊成員,普通戰士的士氣已是跌到了谷底,軍心不穩。
「就算是先鋒隊,也只有河東來的人堅定不移,從軍中提拔的原秦軍勇士基本都陷入了絕望,怯戰懼死的情緒瀰漫得很厲害。
「實話實說,我覺得秦軍再來一次進攻,戰士們就會崩潰。」
這些都是事實。
嚴冬轉頭看向李青猴:「你的意思是?」
李青猴略作猶豫:「現在撤退,我們還能保有這部分戰士,如果繼續打下去,一旦戰士們臨戰崩潰,那就一個都不剩!」
嚴冬沉默不語。
李青猴盯著他字字用力地道:「你我都清楚,城裡現在就剩不到兩個營,而敵軍每輪進攻都至少是旅級單位,就憑這點人我們承擔不起一場新的防禦戰,就算戰士們能堅持殺敵,最終也會被正面擊潰!
「撤吧,再不撤我們就得全軍覆沒,你跟我都會死在這裡!」
秦軍兵力充足,為了保持壓制力不給官東城喘息機會,各旅是輪番上陣,他們的戰士們打一場就能退下去休息,而第一團、第二團卻因為兵力有限,在傷亡近半後所有人都沒再休息過。
若不是彈藥充足,又有堅固合理的防禦工事可供依託,第一團、第二團無論如何都堅持不到現在。
在原本的設想中,第一團、第二團要迎擊的是秦軍先頭部隊,兵力在一個旅到一個師,這種情況下他們堅守五日的任務雖然有難度,但絕對在合理範圍內。
可偏偏秦軍此戰的指揮違反常規,上來就是全軍壓上,根本沒有派先頭部隊。
戰鬥打了兩天之後,第一團、第二團發現秦軍出現了師級部隊的輪換,這才知道自己面對的就是秦軍主力。
——人一過萬無邊無際,加上後勤輜重更是隊伍延綿,官東城又沒有特別高的地勢可供觀察敵情,故此他們無法在戰鬥開始的時候,就分辨出來的到底是一個師還是兩個師。
他們甚至不清楚,秦軍到底是從一開始就來了兩個師,還是打了兩天後第二個師才趕到。
「電台修好沒有?」嚴冬問。
「那玩意兒都炸成零碎了,根本修不好!」李青猴知道嚴冬這麼問的原因:堅守五日是固有軍令,先行撤離必須得到上面新的授命。
可城中電台早就被炸毀,他們聯繫不到上級。
至於派遣精銳修行者突圍,這事兒陳旅長還沒犧牲的時候就做過,然而城外秦軍太多,強者如雲,派出去的修行者沒一個回來。
「既然如此」嚴冬面色如鐵,「那就繼續作戰,完成任務!」
面對這個至關重要而又無比艱險的選擇時,嚴冬其實左右為難,很長一段時間拿不定主意。
他知道僅靠自己的聰明才智,可能無法應付這樣複雜的局面,所以他暗暗問自己:如果是韓樹在這裡,他會怎麼選?
以韓樹的堅強不屈、盡職盡責、無所畏懼,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不言而喻。嚴冬太了解韓樹了,比對他對自己的了解都多。
「繼續打?怎麼打?我們就算把全團打沒,也根本完不成任務!」李青猴瞪大眼睛,恨不得揪住嚴冬的衣領咆哮。
在他看來嚴冬這完全是毫無意義的找死。
嚴冬迅速理清了思路,有條不紊地道:「你想想,上級為什麼要我們在官東城堅守五日?因為援軍五日後會到!那麼援軍到了之後呢?
「誠然,我們原本的戰鬥設想不是面對敵軍主力,但守住官東城就是我們在此奮戰的任務與????????????????原因,只有官東城在,援軍到了之後才能有所作為!
「援軍會有什麼作為?是進城協防嗎?當然不是!進攻,向城秦軍發動進攻並克敵制勝,這才是他們的戰鬥目標!
「如果我們面對的只是秦軍先頭部隊,那麼援軍趕到之後,能擊敗的也只是秦軍先頭部隊,可現在城外是秦軍主力,你知道這意味什麼嗎?」
李青猴悶聲悶氣地寒聲反駁:「意味著我們陷入了死地!」
嚴冬搖了搖頭,他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上此刻煥發著別樣的光彩,說出來的話鏗鏘有力,像是裝上了炸藥:「意味著我們可以一戰而擊潰秦軍增援!
「打敗了秦軍先頭部隊,潰兵還能回去匯合主力再來,但如果擊敗了秦軍主力,秦軍這一次對側翼的支援就會被徹底瓦解!
「猴子,你現在想明白了沒有?我們雖然陷入了絕境,但大局卻迎來了絕佳勝機!
「一旦這支秦軍增援被打掉,那麼方閒、韓樹他們率領的大股部隊,就能不受干擾地在州縣進行革新戰爭,其勢必成!
「反觀秦軍,先丟一個側翼軍,再損一個增援軍,正面戰場實力大損不說,關中側面還被革新戰爭威脅,長安難安!
「進攻蒲津關的秦軍攏共就六個軍上下,這一下折了兩個,他們往後還能怎麼行動?繼續增兵側翼,則對蒲津關攻勢不存,若不增兵側翼,則關中有燃眉之急!」
說到這,嚴冬用力抓住李青猴的肩膀,雙目如火:「若得如此,我們就握住了戰場大勢,這一戰就有了攻守易行的絕佳機會!
「整個暗淡無光、寸步難行的西南戰場,都會因為我們的奮戰而見到光明坦途!
「破局之要,盡在官東城,在第一、第二團,在你我身上!當此之際,正是我輩報效國家、建功立業的不二良機,奮勇向前尚且不及,又豈能輕言退縮?!」
李青猴被嚴冬一番話轟得心神震顫,雙眼發直怔怔無言。
一股熱烈之火不知從何而起,剎那間燃遍全身,令他疲憊無力的身軀憑空生出許多力量,好似荒蕪的沙漠降下了一場甘霖,一如沉寂的黑夜迎來了黎明。
好半響,李青猴回過神來,一時間既熱血翻湧又頗感躊躇,擾擾頭,不知到底該怎麼去做: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我們人手不足火力有限,戰士們又到了瀕臨崩潰之時,靠什麼在敵方千軍萬馬的攻勢下再堅持一天?」
這是問題的根本,是一切的基礎。
只有守得住官東城,才能去奢談其它。
嚴冬思緒電轉,虧得是他在書院接受了完整的軍事培訓,又在軍隊中不間斷接受了各種戰術訓練,轉眼間就找到了辦法:
「正面力敵我們肯定守不住一天了,連一輪進攻都很難堅持,但如果改變戰法,一切還大有可為!
「我們先把再堅守一日的道理告訴戰士們,堅定大伙兒的戰心,再一起執行新的戰法,無論如何,都要竭盡全力繼續戰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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